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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热朗公爵夫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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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沿着来时通向教堂的高低不平的街道走下去,直到管风琴庄严的音响再也传不进他的耳膜时,才停下脚步。除了忆起自己的爱情,他的心无法想到别的。爱情如火山爆发一般燃烧着他的心。直到望弥撒的西班牙人如潮水一般涌下来的时候,这位法国将军才意识到感恩赞美诗已经结束。

  他感到自己的行为或态度可能显得荒唐可笑,于是便走回去,仍在行列之首就位。他对市长和城防司令官说,他刚才突然感到不适,不得不出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后来,为了能够继续留在岛上,他忽然想到要充分利用这本来无意道出的托辞。他假说自己病情加重,拒绝出席海岛当局为法国军官举行的宴会。他称病卧床,叫人给总参谋长写信,告诉他自己突然病倒,只好将部队指挥权交给一位上校。这一花招虽然庸俗不堪,却也十分自然。这就使他在实现自己计划的必要时间内,得到了完全的解脱。他以天主教徒和君主主义者的身分,仔细打听了作日课的时间,摆出对宗教之礼极为重视的姿态。这种虔诚的表示,在西班牙,大概不会使任何人感到惊异。

  就在第二天,他的士兵开拔时,将军来到修道院作晚祷。他发现教堂空空荡荡。当地居民虽很虔诚,却都到港口观看法国部队登船去了。这位法国人对自己独自一人置身于教堂之中感到十分高兴,故意让马刺发出声响在教堂拱顶下回荡。他来回踱着,发出声响,咳嗽,高声自言自语,为的是告诉修女尤其是那位演奏管风琴的人:法国人虽然开拔了,却还留下了一个。这不同寻常的通知,是否被听到、被理解了呢?……

  将军相信确实如此。晚祷唱圣母赞歌时,管风琴似乎通过空气的振颤对他作出了答复。那位修女的灵魂乘着音符的翅膀向他飞来,在乐声行进中激动不已。音乐迸发出其全部强大的力量,使教堂都温暖了起来。这罗马基督教崇高宗教仪式奉献出的欢乐之歌,本来是用以表达在永生天主的辉煌光焰面前心灵的激动之情的,现在却成了表达心意的手段。

  无法持久却仍在持续着的爱情,越过宗教的坟墓又来扰乱她的平静。在爱情的辉煌光焰面前,这颗心感到幸福,又为这幸福而惊惧不安。女子们将自己掩埋在宗教坟墓之中,以便成为基督的配偶而得到重生。

  人类的天才所创造的各种乐器之中,毫无疑问,管风琴是最伟大、最大胆、最精彩的乐器。它本身就是整整一个乐队,一只灵巧的手可以要它演奏一切,表达一切。在某种程度上,它难道不是一个基座么?心灵栖于这个基座上,从这里飞向太空。翱翔时,它试图勾画出千百幅图画,描绘出人生,踏遍将天与地分离开来的无限。一个诗人,他越是倾听管风琴宏伟的和谐音乐,越能想象得到,在双膝跪地的人与祭坛上令人炫目的光线遮掩起来的天主之间,惟独这人间大合唱的百种声音才能填补这空间的距离。这百种声音有万能的调式,表达各种感伤,点染着深沉静默的心醉神迷的色彩,激越迸发的悔恨情绪,以及各种信仰的千变万化。它是唯一有力的媒介,只有它才能够将人们的祈祷传达到天国。

  是的,在这长长的拱顶下,圣事天才创作出来的美妙旋律显得格外庄严伟大,装点了自身,也强化了自身。这里,光线昏暗;阒寂无人,歌声与管风琴雷鸣般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为天主织成了一缕轻纱,透过它,天主的象征闪闪发光,光芒四射。这一切神圣的珍宝,仿佛一束香,在嫉妒和复仇的天主永恒的宝座前,被抛上爱神单薄的祭坛。这种伟大而严肃的特性,与晚祷圣母赞歌的庄严结成和谐的一体。

  实际上,这位修女的快乐并不具有这种性质。她对赞歌送行了丰富而美妙的发挥,使赞歌的不同行进速度表现出人类的欢乐。其旋律具有女歌唱家竭力表现爱情时那种华彩经过句的光华,其歌声欢欣跳跃,有如一只小鸟栖在它的伴侣身边。此后,有一阵,她跳跃着奔向往昔,先是在回忆中欢笑嘻戏,后来又痛哭流涕。她变幻不定的调式中有某种紊乱的东西,有如一位女子初见情人归来时那种欣喜激动的样子。然后,是柔和的赋格曲的梦呓和表现这次意想不到的相认的美好印象。之后,这般倾吐衷肠的心灵又回到自己身上。弹奏者从大调过渡到小调,巧妙地将自己现在的处境告诉她的知音。

  猛然间,她向他叙述了自己长期的悲伤,向他描述了自己精神上漫长的病痛。她每日消除一种感官,每夜割断某一思念,渐渐地使自己变得心如死灰。又有几处柔弱无力的起伏,然后,她的乐声一步步染上深深哀愁的色调。顿时,回声将忧伤一倾而尽,势如暴风骤雨。最后,骤然间,高音区爆发出一曲协奏。那是天使般的声音,似乎要向失去了却不曾被遗忘的情人宣告,两颗心灵的会合只有在天国才能实现;多么令人动心的期望!到“阿门”了。此刻,曲调中再也没有欢乐,没有眼泪,没有感伤,没有悔恨。“阿门”表示又回到了天主身边。最后的谐音庄严、肃穆、猛烈。弹奏音将修女的黑纱全部展开,最后的低音奏鸣,使听众全身震颤不已。此后,她仿佛重又投入刚才曾有一刻工夫走了出来的坟墓之中。当乐曲的颤音逐步停息下来的时候,你会说,直到此刻,阳光普照的教堂,重又回到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强劲有力的才思飞奔腾越,迅即抓住了将军的心。他追随着这思绪,走遍了它刚刚涉足的地域。他完全理解了这炽热的交响曲中蕴含的每一个形象,对他来说,这些谐音意义更深更远。对他来说,这首诗歌就是未来,就是现在,就是往昔。对修女亦当如此。

  对于充满柔情和富有诗意的灵魂,对于痛苦和受伤的心,音乐,乃至歌剧音乐,难道不是它们沿着回忆的足迹所展开的一篇作品么?如果说,必须有一颗诗人的灵魂才能成为一位音乐家,那么,要倾听和理解伟大的音乐作品,难道不需要心中怀有诗意和爱情么?宗教、爱情和音乐,难道不是同一事物的三重表现么?这同一事物就是,凡是崇高的灵魂,都天生地需要表露出来。这三种诗歌,都能被上帝感知,他赋予人间各种激情以最后的结局。因此,这人间的三圣一体具有上帝无限伟大的性质,如果不用爱情的火焰、音乐的金瑟、光明与和谐簇拥着它,我们就永远无法使它具有形体。难道这不是我们创作的原则和最终目的么?

  这位法国人推测,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在这为大海包围的岩岛上,修女将音乐握在手中,是为了将缠绕她的残留的激情,通过音乐倾泻出来。是将自己的爱情献给天主表示敬意呢,还是爱情战胜了天主?这个问题难于断定。不过,将军无法怀疑,在这颗对外界来说已属死亡的心中,他会重新找到与自己的激情同样炽热的激情。

  晚祷结束后,他回到暂住的市长家里。长期等待、苦苦寻觅的心满意足之情,给他带来无穷的快乐。他沉醉其中,无以自拔。除此之外,对一切他都视而不见。原来她一直钟情于他。孤寂使她心中的爱情滋长,正如往日一个接一个地跨过这位女子在她与他之间设置的重重障碍,使他心中的爱情更加增长一样。这种心花怒放的情形自然持续了一阵。然后便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要与这位女子见面,要从天主手中将她夺回,要从天主手中将她掠走。这个大胆的计划,颇合这位有胆量的男子口味。饭后他便上床,以免别人间长问短。他希望独自一人,不受干扰地进行思考。他陷入深沉的思考之中,直到第二天清晨。

  翌晨,他一起床就去望弥撒。来到教堂,他在紧靠木栅的地方找了一个位置。他的前额都触到了帷幕,他真想将帷幕撕开,可惜他不是独自一人:他的东道主出于礼貌陪伴着他,稍有不慎便会影响他的爱情的前途,甚或毁掉这新生的希望。管风琴重又响起,但已不是同一双手在演奏了。按动键盘的已不是前两日的那个弹奏者。将军感到一切都是那样黯淡无光,寒气袭人。是否同样激动的心情使他的情妇苦受熬煎,正如他这颗坚强有力的大丈夫之心也几乎被压倒一般呢?是否她完全分享了、理解了这忠贞不渝、期待向往的爱情,以致因此而躺在修女居室的床上奄奄一息了呢?种种类似的思虑,在这位法国男子的头脑中盘旋。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心上人的声音就在他身边响起。他辨认出了那明亮的音色。这声音由于颤抖而稍稍变了样,这战栗却赋予她少女的羞涩所包含的全部娇媚。这声音从合唱的众声中突出地显露出来,有如歌剧中的女主角,其声音从终曲的谐音中突出地显露出来一般。这声音在人的心灵上产生的效果,正如在暗色的装饰框线上一条金钱或银线对视觉产生的效果一样。

  那么,这果真是她了!她虽然脱掉了上流社会的盛装,换上了头套和加尔默罗会修女的粗布衣衫,却没有失去她独有的风采,依然是一位巴黎女子。前一日,在献给天主的颂歌中,她为自己的爱情祝福,今日,她仿佛对情人说:“是的,正是我,我在这里,我一直在爱着。不过,我能够不受爱情的袭击。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我的灵魂围绕着你;但我要留在唱诗台棕色的裹尸布下面,任何权势都不能将我从这里抢走。你永远也见不到我。”

  刚才这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含混不清的低音;在拱顶下响起的时候,一股无法抵挡的激动心情,有如狂飙,在他心中涌起。他实在受不住了,便用双手支住额头。现在他挪开两只手,抬起头来,心中暗想:“就是她!”室外狂风暴雨大作,教堂中却一片宁静。这丰富多彩的声音继续展开她全部的娇媚,就象一剂油膏涂在情人灼热的心上。这声音在空气中撒满鲜花,人们希望多多呼吸这种生气,好把这怀着爱情的心灵通过祷文的词句散发出来的芳香全部带走。

  市长走到他的客人面前,只见他在教士举起圣体饼、这位修女唱经时,泪如雨下。他把客人带回家中。一位法国军人竟然如此虔城,使市长惊异不置。他邀请了修道院听忏悔的神甫来进晚餐,并将这个消息告知将军。将军听了喜出望外。

  晚餐时,法国人对神甫态度亲切,极为敬重,这更进一步加深了西班牙人对他的好感,认为他十分虔诚。他郑重其事地询问修女的数目,修道院收入的计细情形,以及修道院的珍藏。将军彬彬有礼地与老教士谈论这些事情,显出对此很感兴趣的样子。后来他便打听修女生话的情形,是否可以出来?是否能和她们见面?

  “大人,”可尊敬的教士说道,“规章非常严格。一位女子进入圣布律诺修道院,必须得到圣父(指罗马教皇)的批准;这里的规章也同样严格。一个男子,除非他是教士,并且由大主教派遣到这所修道院中担任职务,否则不可以进入”赤脚穿云鞋“的加尔默罗会修道院。任何修女不能出门。不过,女住持(泰蕾丝院长)以前经常离开她的居室。只有巡视神甫或修道院院长经过大主教同意,才能准许一个修女与外人见面,主要是在修女患病情况下。我们是教派的始创者,所以总有一位院长。修道院中有几个外国修女,其中有一位法国女子,泰蕾丝修女,就是在小教堂中领唱的那位。”

  “啊!”将军故作惊讶地答道,“对波旁王朝的军事胜利,她一定很高兴吧?”

  “我将弥撒的宗旨告诉了她们,她们总是爱打听个究竟的。”

  “泰蕾丝修女可能在法国有什么股份,说不定她有什么事情要告知国内,要询问一些消息?”

  “我想不会的。她如果想打听什么事情,早就来找我了。”

  “作为一国同胞,”将军说道,“我渴望能见到她……如果可能,如果修道院院长同意,如果……”

  “在木栅边,即使有尊敬的院长在场,任何人恐怕都是不能会见的。不过,为了照顾信奉天主教的王位和神圣宗教的解放者,尽管院长铁面无私,规定也可以暂时放一放,”听忏悔的神甫眨眨眼道,“我替您去说说。”

  “泰蕾丝修女有多大岁数?”情人问道,他不敢询问神甫这位修女相貌如何。

  “看不出她的年纪,”老实人实实在在地说,倒使将军浑身一颤。

  第二天上午,午休之前,听忏悔的神前来到,告诉法国人说,泰蕾丝修女和院长同意晚祷前在接待室的木栅门处接待他。午休时,为了消磨时间,将军冒着暑热,到码头上去散步。午休后,教士又来接他,带他进入修道院。教士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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