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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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克像从梦里醒来一样,停了一下才说:“噢,我在路边打磁卡电话。”沉默了一会儿又说,“真奇怪,我打扰了你,可并没有不安的感觉。我平常并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只是,好像心理上没有将你当做外人。”
米朵听到普克的声音很温柔,她拿着听筒怔住了,心里有种陌生而微微甜蜜的感觉。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而普克也沉默着,他们好像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后来米朵听到有汽车从普克旁边驶过的声音。
果然,普克说:“听到吗?城市清晨第一班车。”
米朵点点头,马上意识到普克并不能看到,她问:“还要接着工作吗?”
普克答:“嗯。等一下要去医院,还要去其他几个单位了解情况。”
“医院?要不要我陪你去?”米朵没有考虑就脱口而出,说完她才意识到,自从她辞职后,医院一直是她很回避的地方。而且普克的工作性质,不一定允许一个外人参与调查。
她马上说:“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普克认真地说:“米朵,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这个案子会有许多需要你帮助的地方。我肯定还会来找你。要是你不讨厌的话,很希望你能帮助我。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米朵只说了一句“好”,就和普克道了再见。挂电话的时候,她看看窗外,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
2
普克和彭大勇制订了一个初步的调查方案。他们再次找到王敏的邻居张芳,让张芳站在自己家里,通过窥视镜观察对面门口普克的背影,根据记忆中对那个男人背影的印象,来描述那人的大体身形。据张芳所述,那个男人身高约在一米七八左右,宽肩,长腿,不胖不瘦。衬衣下摆扎在裤腰里,不是夏天里多数人很随意的穿着。
普克他们心里也清楚,单凭着这么一个模糊不清的形象,很难对案情的侦破起到关键作用。何况这个背影只能大致被作为嫌疑对象,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多种可能性同时存在,比如张芳对那人背影的记忆有偏差,比如案发前后还有其他人进出现场而张芳并没有注意到……可目前只有这么一条线索,必须对这个背影进行排查。
至于下一步的发展,普克和彭大勇都觉得十分缈茫。
首先排查王敏死亡当日,即7 月11日上午十一点至下午两点之间,市机关办公区及家属区男性人员进出登记情况。
这一段时间因为接近午休,进出人员相对较少,共有三十七个人进入。登记本上虽然印有人员离开时间一栏,但根本无人填写,站岗的武警战士也不被要求检查人员离开情况。因此,这项内容无从查起,只能查到进入的人员情况。
按照登记本上证件内容,普克和彭大勇分头进行调查核实。全部查过一遍后,登记表上的三十七个人中,有三十五个人均有证人证明当天行踪,另两名没有证人的,体形、年龄与张芳所述相差甚远。这一项调查,普克请了队里几位手头暂时不忙的同事协助,共用了两天时间,却没有丝毫收获。
查完登记本上最后一名人员的情况后,已是星期五晚上9 点半。普克和彭大勇中午在外面随便吃过一个盒饭后,一直没有吃东西。看到路边一个大排档还在营业,就坐下点了几个家常菜,要了两瓶啤酒,边吃边聊。由于这两天里头脑压力过大,一时间两人谁也不想谈起那个案子,就聊一些轻松点的话题。
彭大勇自责地说,这几天都没和女儿打过照面,早上走时女儿还没醒,回家时女儿已经睡着了。老婆也有很多抱怨,说他钱挣得不多,倒是忙得团团转,女儿正逢“小升初”考试,这也是一件大事,他一点忙也帮不上。就算帮不上忙吧,跟她连句温存话都没有。
“小普你说,天天脑子里尽装着死人的事,回家恨不得什么都忘了,哪有精力去哄老婆?”彭大勇苦恼地说,“人真是奇怪,没家的时候,看着人家成双成对的,全是一副蜜里调油的模样,心里那个羡慕!可真是好不容易成了家,整个儿感觉就是一个累字。上班工作累,下班回家家事累,不瞒你说,连晚上床上那回事都没精神做,太累!”
普克喝着啤酒,微微笑着听彭大勇的牢骚。
彭大勇接着说:“怪不得这两年人人都会说钱钟书那句话,什么婚姻就像围城,外面的人都想闯进去,里面的人都想冲出来。看来像是社会通病嘛。哎,别看我老是叫你小普,你年龄好像也比我小不了两岁,有三十六七岁了吧,就那么清醒,还一个人过?”
普克早知彭大勇会问到这个问题上,和他稍熟一点的人都会这样关心他。他很习惯地笑着答:“没有合适的,又不想凑合,一晃就到这个年龄,更难办了。”
彭大勇一下子忘记了他刚才的理论,热心地说:“要不要我们帮忙关心一下,我老婆在妇联,接触的女的比较多。”
普克笑着和彭大勇碰了一下杯。“来来来,早点喝完,早点回家,省得又被嫂子骂,今天可是周末。”
结过账,两人分头准备回家。普克告诉彭大勇,明天是星期六,医院还会上半天班,他准备利用上午时间去跑一下推拿科,摸摸情况,彭大勇就不必去了,如有情况他会和彭大勇联系。
彭大勇听了,想了想说:“小普,平常我和你打交道不多,不过,我有种感觉,别看你三十多岁才开始干这一行,我看你行。上次台湾商人被杀那个案子,你干得漂亮,虽然是新手,但透着潜力。局里个别人有闲话,别理他们,到哪儿都是一样,总有人看不得别人比他强。你不像我,我没什么文化,干了十多年刑警,苦劳有一点,功劳是真没多大。
不过,看着你行,我高兴。咱俩搭档,你别管什么资历不资历,我心甘情愿给你当助手。“
说完,他用手拍拍普克的肩,转身走了。普克站在原地,看着彭大勇的背影,很久没有移动步子。这是他到刑警队两年多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3
星期六整个上午,普克跑了全市几家主要医院的推拿科,结果一无所获。推拿属于中医,一些规模较小以西医为主的医院都没有开设。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型的中医院以及个体性质的中医诊所,普克准备一两天内都过一遍。普克知道,自己正在做的这项工作其实有很多的漏洞,因为到目前为止,只是假设凶手具备医务专科技术,并且在本市范围内工作。但存在更多的可能性,比如凶手只是曾经从医但现已改行,比如凶手是行武出身,又比如凶手并非本市人口,作案后已离开本市。
普克隐隐约约觉得目前追查的思路有问题,又苦于不能明确。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他忽然觉得肚子非常饿,一下子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想找个地方吃饭,看看路边的店铺,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家小饭馆,正是前两天晚上和米朵一起吃饭的那一家。他想不知米朵有没有吃过饭,这会儿在不在家。这样想着,就在旁边一个电话亭拨了米朵家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没人接,普克正准备挂的时候,电话通了,是米朵的声音。
“哦,米朵,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米朵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意外。“我已经走出门了,听到电话响,犹豫了一下,又打开门进来接,没想到这个时间你会打电话来,我以为白天你都会工作的。”
普克问:“你要出去办事吗?”
“嗯,有一点小事,不过,推一推也不要紧。”
“上次我们吃饭的小餐馆,你还记不记得?我在这里等你,我很想见你。”
普克说完,自已也愣了一下。原来他心里很想见到米朵,而这种念头却被杂乱无章的案情压到潜意识里去了。
米朵有几秒钟的停顿,然后说:“好,我十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后,米朵将放在门口的旅行箱拖进来,只带了一个随身用的小包,走出了门。接到普克电话的时候,她准备去火车站。她本来要乘下午3 点多钟的火车回父母家,不知道错过火车可不可以退票。
远远就看见普克在那家小饭馆门前的阴凉地里站着,阳光很猛烈,米朵不得不眯起眼睛。她看到阳光后面的普克,并没有望着自己的方向,脸上是思索的表情,那种平静又一次触动了米朵。她想,是不是要发生一些什么事,在她感到自己的情感越来越麻木的时候,普克的出现,一次次激起她心中一种朦胧却美好的感觉。
快走到普克面前了,普克才看到米朵。他笑着说:“对不起,打电话前我也没进去问,刚才老板说,这个时间厨师都下班了,没人给咱们做饭。”
米朵笑起来。“我没问题呀,早就吃过中午饭了。我猜就是你自已还饿着呢,是吧?”
普克无可奈何地笑。“快成饿死鬼了。”
米朵建议普克去吃麦当劳,两人就坐出租车到了一家麦当劳店。普克赶紧买了一个汉堡套餐,先大口大口吃了一点垫垫肚子,两人才慢慢开始谈话。
米朵说:“我提醒你噢,生活总是这么不规律,身体容易出问题。”
普克看着她笑。“你还记得吗?我俩第一次见面,你觉得我不像刑警,我觉得你不像医生。此刻我觉得你真是一位医生,你觉得我呢?”
米朵笑了。“难道警察就非得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看好多警察养得胖胖的,也不像你这样营养不良的样子。”
普克笑着说:“我大概修行时间还不够,干这一行才两年多。”
米朵对此倒不吃惊。“我想也是,怎么看都不像个老刑警,起码皮肤还没晒黑,体格也不够壮。那你以前做哪一行工作?”
“在大学里教过几年书,在一家电脑公司搞过软件工程,也有一段时间和你现在一样。后来公安厅在社会公开招考公务员,我勉勉强强就挤进来了。”普克淡淡地说。
米朵眼睛睁得老大,想了想,笑着说:“怪不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听说我从医院辞职,一点也没有大惊小怪,原来我是小巫见大巫。”她以前只觉得普克是一个不太寻常的警察,现在觉得他是一个不太寻常的男人。
普克微笑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米朵:“刚才你说有一点小事要办,我这会儿也闲着,要不要我陪你去?”
“那可有点难度。”米朵笑着看看表,已经快4 点了,“本来这个时间我应该已经坐在回上海的火车上了,现在要办的事,就是看能不能把票退了。”她似乎有点得意地看着普克的表情失去了平静。
普克拍了一下头。“糟糕,我犯错误了。怎么办?你打算回家?我记得你说你父母在上海。”
“对呀。前天我母亲打电话来,说最近父亲身体不太好,想让我回去看看。不过,我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他们主要是为我辞职的事,想当面教育教育我。”
说到这个话题,米朵忽然觉得很苦恼,辞职两个多月,她一直没和家人正面谈过这件事,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谈。
“我不想回去,也说不清为什么。但我知道,就是和他们当面谈,也不可能谈清楚。他们会说,左小兵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是喜欢浮想联翩,任性,不切实际,不肯面对现实,不能持之以恒,缺乏耐心,让大人操心等等等等。我心里很矛盾,觉得父母是爱自己的,自己也很爱他们,想做到最好,让他们满意。可我不知怎么,一直努力,却一直不能做到和旁人一样。有时候,表面上正常了,可我心里清楚自己的感觉,那是自欺欺人的感觉,很难体会到平和、安宁,总是觉得有种不可靠不安全感。很多年,都是这样被焦虑控制着。”
米朵叹了一口气,情绪变得有点黯然。
普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可以想象你的感受。有些东西也是我体验过的。总的说来,我们的家庭教育大多都是类似的模式,传统的儒家思想一直占主导地位,长幼尊卑,界限分明,不可逾越,否则就是大逆不道,不孝子孙。这已经形成了一种社会规范,社会依靠这个规范来训练在其中生存的成员,大部分人都会被训练好,或者起码表面比较合乎规范,那就显得很正常。而少数比较敏感的,一直在挣扎,想活得更真实,便会存在精神上的痛苦。”
停了一会儿,普克又说:“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我一直觉得你我之间没有太多的距离,也许就是因为,我们在本质上很接近,敏感,不安,焦虑,不愿盲从,又苦于力量的弱小。”
米朵注视着普克的眼睛,那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