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鲵鱼之乱-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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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过是一种愚人的迷信吧?”船长带着有教养的人那种和颜悦色的优越感解释道,“从科学上来讲,这完全是胡说。鬼根本不能住在水里,是不是?它呆在水里干什么呢?伙计,你可别相信土人的瞎话。有人把那个海湾叫作鬼湾,从此合达人就害怕那个地方。就是这么一回事。”船长把肥大的手掌往桌上一拍,说,“那儿什么也没有,伙计。从科学上讲,这是非常清楚的,对不对?”
“对呀,先生,”这位在巴宗上过学的混血儿同意他的话说,“可是明白人谁也不会到鬼湾去搞什么名堂的。”
“什么?”万托赫船长不禁涨红了脸,咆哮着说。“你这个下贱的古布佬,你以为拿鬼就能吓唬住我吗?咱们等着瞧吧,”他大吼着,同时他那硕大的身躯神气十足地站了起来。“我还有正经事要办,不能在这里跟你瞎扯了。可是别忘了,荷兰的殖民地上决不会有鬼;如果真闹什么鬼的话,那就是法国的殖民地,那儿也许有鬼。现在去把他妈的这个村的村长给我找来。”
要找这个大人物并不费事:他正蹲在混血儿的商店旁边嚼甘蔗。这是一位长者,赤条条地一丝不挂,比欧洲市镇的市长们要瘦得多。全村的男女老幼都在村长身后不远的地方蹲在一起,毕恭毕敬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显然是在等待着人家来给他们拍电影。
“喂,听着,伙计,”船长用马来话对他说。其实他满可以讲荷兰话或英语,因为这位年高望重的合达人对于马来话同样是一句也不懂。混血儿必须把船长讲的话都翻译成巴达维亚语;可是船长总觉得说马来话比较合适。“听我说,伙计,我需要几条高大、结实和大胆的汉子,跟我一道去找点东西。懂妈?找点东西。”
混血儿把话翻译了之后,村长点点头,表示他差不多听明白了;然后又转过身去向广大的听众发表了一篇演说,这篇演说显然很成功。
“村长说,”混血儿翻译道,“不论船长大人要到哪里去找东西,全村人都愿意跟大人去。”
“你瞧见了没有?!好吧,告诉他们说,我们要到鬼湾去采蚌。”
这一下惹得全村的人,尤其是老太婆们激烈地争论了一刻钟。
最后,混血儿转过身来冲着船长说,“他们讲,你不能到鬼湾去,先生。”
船长涨红了脸说“为什么不能?”
混血儿耸了耸肩膀说:“因为那里有塔帕——塔帕,有鬼,先生。”
船长气得满脸发紫。“你跟他们说,他们敢不去……我就把他们的牙全都敲下来……把他们的耳朵割掉……把他们活活吊死……我要把这个乌七八糟的村子烧掉——你明白吗?”
混血儿把这些话都照实翻译过去了,于是又惹得大家激烈地讨论了好半天。后来混血儿冲着船长说,“先生,他们说要到巴当警察局去告状,说大人威胁他们。这些事都有法律管着,村长不会善罢甘休的。”
“好,告诉他,”船长气得脸色铁青,咆哮起来说,“他是……”接着一气嚷了下去,起码有十来分钟没有住嘴。
混血儿尽他所知道的词汇把这些话翻译出来。合达人又议论纷纷地商量了半天,接着他又给船长翻译道:“先生,他们说,如果船长大人肯拿出一笔钱交给这里的村公所,他们就可以不去告状。他们说,”他犹疑了一下,然后说道,“要两百卢比。不过那也太多了一点,先生,给他们五个卢比吧。”
船长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最初他威胁着要把世界上的合达人杀个精光,接着他减到要踢他们每人三百下,最后他只要能把村长剥了皮,制成标本送到阿姆斯特丹的博物馆去,也就心满意足了;合达人这方面也从两百卢比降低到要一个带轮子的铁水泵,最后坚持要船长送给村长一只精巧的石油打火机当作酒钱。
“给他们吧,先生?”混血儿求情道,“我的店里还存着三只打火机,可是全没有火绒。”
于是,马萨岛上又恢复了平静。但是,万托赫船长看出白种人的威信现在已经面临危机了。
下午,从荷兰船“甘东·万隆号”放下一只小船,载着万托赫船长,瑞典人延森、冰岛人古德门森、芬兰人吉烈迈嫩和两个锡兰采珠人等等,一直驶向鬼湾去了。三点钟潮水退得最低的时候,小船在离岸一百码左右的地方荡来荡去,船长站在岸上,注视着有没有鲨鱼出现,两个锡兰潜水人手里都拿着刀,等候潜水的命令。
船长吩咐那个赤条条的高个子说,“你下去!”
于是这个锡兰人就跳下水,跨了几步,然后潜下海去了。这时,船长看了一下表。
过了四分二十秒,一个棕色脑袋在左边约六十米的地方露了出来。潜水人四肢瘫软,带着惊奇而绝望的神情急忙爬上一堆圆石头。他一手拿着割蚌刀,一手拿着一只珍珠蚌。
船长皱了皱眉头,厉声间道:“喂,你怎么回事?”
这时锡兰人仍然在往石头上爬,吓得粗声大气地直喘。
“出了什么事啦?”船长大声喊道。
“老爷,老爷,”潜水人勉强呻吟着说,接着就倒在岸上,刺耳地喘着气。“老爷……老爷……”
“鲨鱼吗?”
“鬼,”潜水人呻吟着说。“是鬼,先生。成千上万的鬼!”他用手背使劲揉着眼睛。“全是鬼,先生!”
“让我看看那个蚌,”船长吩咐说,接着就用刀把蚌打开,里面嵌着一颗晶莹的小珍珠。“你只找到这一个吗?”
锡兰人从拴在脖子上的口袋里又拿出三个,然后说:“那儿蚌多着哩,先生。可是那些鬼在把守着……我割蚌的时候,他们都盯着我……”他那蓬松的头发吓得竖立起来。“老爷,别在这里搞了吧!”
船长把蚌打开,发现两个是空的,第三个里面有一颗珍珠,豌豆粒大小,象一滴水银那样溜圆。他看看珍珠,又看看在地上缩成一团的锡兰人。
“喂,”他迟疑地说,“你再从那儿下去好吗?”
潜水人摇摇头,一声不响。
船长只觉得舌根发痒,真想痛骂他一顿。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说话的时候居然压低了声音,甚至还近乎温和,他说:“不要害怕,小伙子。它们到底是什么样子呢?那些……鬼?”
“就象小孩一样,长着尾巴,大约有这么高,先生。”潜水人喘着气说,一边把手举得离地面大约有一米二高。“它们围在我身边,瞧着我在那里干什么……它们围成那么一大圈……”锡兰人不禁哆嗦起来。“老爷,老爷,不要在这里搞了吧!”
船长想了一下,然后问道:“它们是用下眼皮眨巴眼的吗?它们到底在干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先生,”潜水人喊道,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它们总有好几千。”
船长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寻找另一个锡兰人,他正站在一百五十来米以外的地方,两只手交叉地抱着肩头,漠然地在等待着。本来嘛,一个人在赤身裸体的时候,两只手除了抱着自己的肩头以外,就没有别的地方好放了。
船长一声不响地向他点了点头,这个小个子就钻进水里去了。过了三分五十秒以后,他浮了上来,用那双不听使唤的手,向岸边的圆石上爬去。
船长大声叫道:“喂,上来吧,”但这时他定睛瞧着那双拚命摸索的手,然后就纵身从一块块的岩石上飞跑过去;谁也想不到这么个笨重的大胖子的动作居然会这样敏捷。他刚好赶上,一把抓住这潜水人的一只手,气喘吁吁地把他拉出水来,接着就让潜水人躺在一块圆石上,自己擦着汗。锡兰人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条腿显然被石头割得露出了骨头,别的地方倒还没有受伤。
船长翻开他的一只眼皮,只见眼珠翻白,他不但没有采着蚌,而且连刀都掉了。正在这个时候,小船载着其余几个人驶近海岸来了。
“先生!”瑞典人延森喊道,“发现鲨鱼了,还在这里采吗?”
“不采了,”船长说。“过来把这两个家伙抬走吧。”
当他们回大轮船去的时候,延森喊道:“瞧,先生,水在这儿不知怎么突然浅了。有个东西从这里一直伸到岸边。”他把桨伸到水里去指着说,“就象水底下有一条堤坝似的。”
小个子潜水人一直到轮船上才苏醒过来。他坐在那里,膝盖顶着下巴颏,浑身不住地发抖。船长把旁人打发走,然后叉开两条腿坐下来,问道:“好啦,你讲讲吧,你在那儿到底看见什么了?”
“鬼,老爷,”小个子锡兰人轻轻地说;这时他连眼皮都颤抖起来,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船长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问道。“它们长得象什么呢?”
“象……象……”这个人又翻起一线白眼。
万托赫船长冷不防飞快地用手心和手背每边脸上抽了他几个大嘴巴子,使他清醒过来。
“谢谢,老爷,”小个子潜水人叹了一口气,于是黑眼珠又在白眼球里出现了。
“现在好了吗?”
“好了,老爷。”
“那里有蚌吗?”
“有,老爷。”
万托赫船长十分耐心而细致地盘问他。
不错,那里有鬼。有多少呢?成千上万。它们就象十岁的孩子那么大,先生,黑乎乎的。它们游水时跟我们一样,但是还把身子往两边摆动;喏,就象这样,这样,总是这样,这样,从一边摆到另一边……是的,先生,它们象人一样有手,没有角,也没有毛,拖着一条尾巴,有点象鱼,可又没有尾鳍。脑袋很大,象合达人的脑袋一样圆。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先生,只是象在咂嘴。这个锡兰人在大约十六米深的水里采蚌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摸他的背,就象冰冷的小手指一样。他回过头一看,只见成千上万的一大群,的确是成千上万,先生。有的在游泳,有的站在水底,都盯着看这个锡兰人在那里干什么。这时他连刀带蚌全都扔了,想要浮到水面上来。正往上浮的时候,忽然碰着几个在他上面游泳的鬼,往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就不知道了,先生。
万托赫船长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这个发抖的小个子潜水人。这个家伙再也不会有什么用了,他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把他从巴当送回锡兰去。这时他鼻子里一面哼哼,嘴里一面嘟哝着回到船长室去了。走进屋子以后,他抖动纸袋,两颗珍珠就滚到了桌子上。一颗象沙粒那样小,另一颗则象发亮的银色豌豆泛着一层粉红。这位荷兰船的船长不禁喘息起来,顺手从食橱里拿出了一瓶爱尔兰威士忌酒。
快到六点钟的时候,他又坐着小船到村里去,一直走到那个混血儿家里。
“来杯棕榈酒!”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坐在盖着瓦楞铁的走廊上,肥大的手端着一只厚厚的玻璃杯。他一面喝酒,一面吐唾沫。前面棕榈树围成的肮脏院子里,有许多瘦瘦的黄母鸡在啄食,真是天晓得。他那浓眉下一双眼睛直盯着那些黄母鸡。
混血儿一句话也不敢说,在一旁斟酒。船长的眼睛渐渐变红了,手指发硬了,将近黄昏的时候,他才站起身来,把裤子系好。
“您打算去休息吗,船长?”这个魔鬼生出来的混血儿,很有礼貌地问。
船长往空中一指说:“我倒想去看看世界上还有什么我没见过的鬼。喂,他妈的那个西北方怎么走?”
“从这儿走!”混血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您到哪儿去,先生?”
“我要下地狱,”万托赫船长气狠狠地说。“去瞧瞧鬼湾。”
万托赫船长的古怪行径就是从这天晚上开始的。他直到天亮才回村里,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让人把他送回轮船,然后把门锁上,独自一人呆在船长室,一直关到傍晚。
截至那时为止,谁也没对这件事感到奇怪,因为“甘东·万隆号”船正在忙于装载马萨岛上的天然产品——椰干、胡椒、樟脑、树胶、棕榈、烟叶和劳工。但到黄昏时分,有人通知他货都装好了,他却只哼了一声说:“预备小船到村里去。”
这回他又是直到天亮以后才回来。
船上的助手瑞典人延森,仅仅是出于礼貌问了他一句:“我们今天开船吗,船长?”
这时他就象是在背上挨了一下似的,猛地转过身来,怒喝道:“不关你的事,少管他妈的闲事!”
于是“甘东·万隆号”便整天碇泊在离马萨岛岸边一锚链远①的地方,抛下锚,一点动静也没有。
【① 约一海里的十分之一,或一八五公尺。】
太阳快落山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