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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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击着墙。
我关紧房门,接着给蓉儿擦药,隔着几进屋子仍能听到公子的呵斥声和凤仪撒泼摔瓶子的声音。蓉儿有些害怕,每听到地上砸破一个瓶子身子就颤一下。我抚着她的肩,强笑着和她说些高兴的事儿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可蓉儿的眉头却还是紧蹙着的。
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公子发这么大的火,大奶奶这两天和齐布琛姨娘去了西山,府里上上下下竟没有一个人过去规劝。能清楚地听到凤仪在那儿骂极其难听的粗口,从少奶奶一直骂到她的两个孩子,我捂住蓉儿的耳朵不让她听。骂得真的好难听,我心里头揪着,恨得牙痒,恨不得公子甩她一个巴掌而后立刻就把她休了。可是公子却始终没有动手,若不是为了蓉儿,他或许根本就不会去和她理喻。
公子那夜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出府去了宫里当值。第二天清早,凤仪的屋子里被小厮们抬出了成堆成堆的碎瓷片儿,都是被她砸的。我看着少奶奶生前的那间屋子,顿时觉得真的好险。当初,大奶奶原本要把凤仪安置在少奶奶过去的屋子里的,不过她说什么也不肯,说是那张床上死过人,不吉利。幸好她不愿意,否则,真的不敢想少奶奶生前的房里会变成什么样的满目狼藉?
大奶奶上回那顿痛骂早就让凤仪暗暗生恨,可她毕竟不算太蠢,知道把大奶奶惹怒了自己往后必定没好果子吃,故而没敢再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从凤仪平日的言语来看,过继福尔敦这种主意并不像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一准是瓜尔佳夫人怕她在我们府上地位不稳才教她这样说。不过莫说福尔敦见她就躲,就连老爷听后都绝然不同意此事,说年纪轻轻的过继什么孩子,原本就叫她一声额娘,还多此一举作什么,弄得一家人反倒像两家人似的!可福尔敦的事儿并不至于把她激成这般,我心里隐隐知道真正让她暴跳如雷的其实是那日从齐布琛姨娘处听闻了公子想要从戎的消息。齐布琛姨娘八成又是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地把这事儿说得有板有眼,加上凤仪又是个不动脑子,听风就是雨的主儿,以为府里人都故意瞒着她这事,就是我这些天也没少被她叫去挨骂。
从戎之事我虽未听公子提起过,可直觉却告诉我齐布琛姨娘并不会空穴来风。因为早在少奶奶刚故去那会儿公子就曾经萌生过这个念头,大奶奶第一个不同意,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刀剑可是不认人的,她宁可不要公子出人头地也要保太平。公子也看揆叙尚且年幼,亦觉这个时候弃下双亲离京于情于理都是不妥之举,再一来,当时吴先生返京的事还没有完全敲定,顾先生几句劝就把公子说了回来。好在朝廷去年荡平了三藩,安亲王领兵凯旋,彻底斩断了公子从戎的主因。可没成想,刚消停了没几个月,朝廷却下圣谕再次招募兵勇,不仅鼓励旗人子弟自行报名出征,就连养尊京城的康亲王这回也不甘示弱竟主动请缨挂帅前往福建金厦二地督战。
当日我已睡下,丑时公子回府时我听见门轴转动的声响醒了一回,正打算起身却听到寒玉跟公子说话的声音便就躺着没动。隐约间听见寒玉问起公子这事,公子承认的确有过考虑,说揆叙也大了,想等淳雅成完亲就跟老爷提出此事,还叫寒玉暂时不要告诉大奶奶。寒玉点头应允,并没有多劝,只问公子放不放得下几个孩子?公子缄默不语,我按捺不住咬着帕子哭,直到听见寒玉哽咽道:“爷要是真放得下,等阿玛点了头,我这回也不拦着您,一定想尽法子帮您去劝服额娘。”
正文 第六十章 新寒中酒敲窗雨
我只当不知道那事,我害怕公子亲口告诉我他要走。尽管我明白公子想要从戎并非出于一时冲动,他这些年伴驾君侧,终日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事可多做,话却不可说错半句,这种唯唯诺诺听人差遣的日子他早就厌倦了,也许去疆场驰骋一番他朝立了功勋能让公子尽早摆脱这个身不由己的侍卫之职。可是,我仍旧不敢面对‘打仗’这两个字,芸香的爹爹就没有回来,昨日听蓉儿在房里学弹‘关山月’,每当她用甜润的嗓音高唱着那句‘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的时候,我的心就阵阵发怵。当真到了那日,我只盼着蓉儿的一句话能成为劝阿玛回心转意最有力的筹码。
……
吴先生穷困潦倒,公子派人将他的家眷送回松陵老家置房安顿,又把府里的西苑儿收拾了一间上好的厢房给他下榻。吴先生开始怎么也不肯,不过公子想了个方儿说想请他教几个孩子念书,吴先生这才答应下来。无论是蓉儿,揆叙,福格还是福尔敦都很喜欢这个老师父,而吴先生也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孙子孙女儿一般看待,尤其喜欢蓉儿。对于这个公子亲自迎进府的座上宾,过去素来反对公子结交汉儒的老爷这回一改过去的处事态度,待吴先生还算是客气有礼。而凤仪尽管心里赌气,不过对公子还是有几分畏惧的,她没敢再对蓉儿撒气,也没去找吴先生的茬。
朝廷这些年因为开设‘博学宏词科’吸纳了大批的江南士子,几位先生都先后被授予了侍讲,编修之职,入职翰林院负责重新起草修订“明史”,荪友先生和汉石先生还担任起了恩科会试的地方主考官。而老爷身居重修‘明史’的总纂官,和几位先生的交往倒是渐渐繁密起来,也时常借着公子的关系疏通人脉。我这些日子听吴先生对公子讲了好多关于“明史案”的事情,又是一起前朝的冤案,牵连了好些人。能让这些前明的文人重修‘明史’,是他们再乐意不过的事情,公子因此也格外高兴。
江南的战事已经打了很多年了,好像从我知事那会儿起就没有多大消停过,如今局势总算大定,京城里的市井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子清哥的阿玛在江宁任织造多年,过去还没觉着什么,不过近几个月他们家给朝廷缴纳的盐税银子和丝绸茶叶就像滚滚的潮水一般拥进京城的各个城门。我每一回出府,基本上都能看见印了“曹”字的官车从德胜门下一辆接一辆地经过。而因为连年的战乱停办了两届的选秀也就要从今年岁末起恢复了,淳雅已经十八岁,过了入宫应选的年龄,老爷和大奶奶近来正在给她琢磨亲事儿。尽管到府里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就快要把门槛儿踏破,可老爷和大奶奶左也不满意右也不满意的,恨不得淳雅能嫁一个亲王贵胄。不过无论如何,有一条是定死了的,那就是一定得是个和我们府上一样显赫的上三旗子弟。
那日正好是立冬,我陪着淳雅去银锭桥边那家常去的绸缎庄里挑料子。我翻看着琳琅满目的绸缎,笑着道:“格格,要是一眼相中了哪块料子就吱个声儿,这里的花色太多,不能多看,一多看就挑花眼。”我见没应,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格格,瞧什么那么入神呢?”淳雅一嗔,看向我,支吾着道:“没,没在瞧什么。”我笑了笑抽出一卷大红镶金丝儿的绸缎,拉了拉淳雅的袖子,“这个给你做嫁衣可好?”淳雅瞅了瞅,“随便。”我道:“怎么能随便呢,终身大事儿的,怎么的也得格格自己应了才好。”
淳雅嗤笑一声,“真真,你先帮我挑着,我去去就回。”还没等我缓过神儿来呢,淳雅就已经跑到了布庄门口。我一愣,轻“哎”了声,淳雅转过身子道:“等挑完了就先回,不必等我,我自己回去就成!”说完就没了影儿。我纳闷地走过去,前后张了张,这丫头看见什么了?刚一回身,就看见凤仪和她的丫头秀儿从楼上走了下来,她已经看见了我,我想躲也来不及了。我定了定神,微笑着走过去,福身请安,“主子万福。”她挑了挑眉梢,“怎么不跟着淳雅过去看看?”我道:“回主子话,格格认识回府的路,丢不了。”她哼了声,瞥了我一眼,“人是丢不了,别的可就不好说了。”说着轻撇了撇嘴走出去,我福了福身,“主子您慢走。”
……
公子今晚不当值,晚膳后,我端着熬好的汤药走到书房外,还没等我跨上台阶,就看见凤仪从书房里走出来,满脸的得意。我福了福,“主子吉祥。”她笑着抬了抬手,挑着眉毛,往房门边瞟了眼道:“起吧,小心侍候着。”我心里咯噔一下,等她走出院子,我才端着汤药迈上台阶,轻推开房门,看见公子正在书案前踱着步子。我有些奇怪,把门合上,“爷,药熬好了。”他转过身看向我,“放着吧,把淳雅叫来。”公子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头,我把药放到书案上,而后福了福身退出了屋子。
我把淳雅带到了书房里,公子正在书案上写字,没抬头看我们一眼。淳雅福了福身,“阿哥。”公子没抬头应而是继续在那儿写,“晌午饭后去哪儿了?”淳雅静默了会儿,“没去哪儿,和真真一块儿到绸缎庄挑料子去了。”公子没说话,淳雅看了看我,“不信,你问真真。”公子重重地搁下笔,看向淳雅,“我问后来。”淳雅被他一惊,身子微微一哆嗦,我走近抚了抚她的背看向公子,“爷,我们……”公子盯着我,“别替她说话!”
淳雅倏地转身坐到了罗汉榻上,委屈地道:“去哪儿还要向你请旨啊,你又不是皇上,连阿玛额娘都没问,你管什么?”我跟她皱了皱眉,“格格,怎么和阿哥这么说话呢?”淳雅把帕子甩向书案,哭着道:“你听你那个新奶奶捣鼓什么了,还没弄清楚呢就开始教训我,有你这么当阿哥的吗?”我俯下腰拾起那块掉在了地毯上的帕子,公子起身,叹了口气接过我手上的帕子走到罗汉榻边,坐在淳雅身边擦了擦她的眼泪,淳雅置气,扭过头不看他。
公子把淳雅转过身,很认真地道:“淳雅,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不是儿戏,最忌门不当户不对。阿哥不是嫌贫爱富,计较家世,而是告诉你一个真真切切的道理。阿哥纵然希望你嫁得称心如意,可你毕竟是个上三旗的闺秀,我们家容不得你嫁一个这样身份的人。你想想,如果你的婚事不能被阿玛额娘所包容,他即便待你再好,你如何会觉得幸福呢?”淳雅定定地看向公子,“他待我好难道不足够吗?”公子道:“他为何待你好,你能保证如果你只是个平民百姓他还会待你好吗?淳雅,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多得是,你何必要一意孤行呢?”
淳雅冷哼了声,“门当户对?你和官氏倒是门当户对,倒是被阿玛额娘所包容,可又能怎么样?你幸福吗?”说着猛地站起来转身跑了出去,我看向门口,“格格。”公子用手撑着额头,我走到书案前想把药盅拿出去,可掀开盖子一看里头仍是满的,我心一紧,转过身,“爷,怎么不用药呢?”他抬起头,叹了口气,“下去吧,我想静一会儿。”我点了点头,端起药盅走出了书房,轻轻把门合上。
“蓉儿,怎么还不睡啊?”
我走过去牵着她的手顺着回廊往她屋子的方向走过去,蓉儿回头看了看书房,“小姑姑她为什么哭啊?”我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耍耍孩子脾气呗。快回去睡吧,明儿早上吴师父还要考你功课呢,别迟到了。”蓉儿“喔”了声没再多问,“姑姑,我今天和弟弟去跟谙达学骑马了,可好玩儿了,下回我们一块儿去好不好?”我摸了摸她的脑袋,“好,蓉儿教我。”蓉儿开心地点了点头,我笑了笑把她送进了屋,她房里的嬷嬷走出来,“格格这是去哪儿了,让奴才好找。”我微笑着道:“在我那儿,快些让她睡吧。”嬷嬷“哎”了声,而后拉着蓉儿进屋,蓉儿转过头对我眨了眨眼睛,我笑着也眨了一下。
……
“傅太医。”
我福身请安,他颔了颔首,“公子呢?”我道:“在屋里等您。”他点了点头而后跟着我走到房门前,我推开房门请傅太医进去,公子起身走过来给傅太医拱了拱手,他回礼后和公子坐到了罗汉榻上。我取来腕垫儿给公子垫在手腕下,而后去圆桌上泡茶。傅太医缓缓挽起了衣袖给公子请脉,我端着茶碗走过去,递到傅太医的一侧,正想拿起公子面前的茶盅去重新换一开,公子微微摇了摇头,我挪开手转身去书案上把笔墨和纸拿过来。
傅太医睁开眼睛看向公子,“这些日子夜里睡得可好?”公子道:“时醒时睡,有时一觉到天亮,有时半夜醒过来就睡不着。”傅太医点点头,“老朽照着上回的方子再新加一味安神的仁丹,公子夜里睡前服一贴,记得闲时多歇息不要太过劳神。”傅太医看了看公子的茶碗道:“眼下天越发冷了,绿茶还是少喝些为好,若是要喝茶就换一些性温的,像武夷岩,大红袍的一类的红茶即可。不过也不可多喝,公子的睡眠本就不大好,白间就更容易觉得昏沉,要是再借茶提神,睡眠就更加不会好。”公子微一颔首,和声道:“我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