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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是人间惆怅客-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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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成德,大学士纳兰明珠长子也……”

我听着听着心里开始有些发怵,圣旨上咬文嚼字的不是句句都懂,可听来却对公子此次恩科中了进士这件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言辞中老是在讲依祖制如何如何。最后只听得一句“今授其三等侍卫衔,随侍朕之左右。钦此。康熙十五年丙辰三月初一。”

话音刚落,老爷磕头高喊道:“皇恩浩荡,奴才明珠叩谢皇上隆恩。”齐布琛姨娘随后搀他站起,老爷挽起袖子和瓜尔佳大人相互拱手寒暄了几句。瓜尔佳大人走到公子面前,和声道:“给长公子贺喜了。”公子正身双手接过圣旨,“奴才纳兰成德领旨谢恩。”

瓜尔佳大人宣读完旨意后小坐了会儿,喝了几口茶便速速回宫去复命,老爷也即刻携公子进宫当面叩谢皇恩。大奶奶兴致正高,非要让少奶奶和寒玉到她房里陪着打花色牌。淳雅紧挨着少奶奶坐在她身边的圆凳上,不停地给少奶奶出主意,趁大奶奶不注意便侧着身子偷看了眼她的牌,又忙不迭地推了张少奶奶的牌出去。大奶奶打了下她的手背,“是你打还是你嫂子在打,做起你娘的奸细来了!”

我把热好的枸杞汤药端给少奶奶,大奶奶摸了张牌看向她,“最近傅太医来看过没有?”少奶奶点了点头,“昨儿刚来过,额娘放心,比前阵子好多了,腿脚也不觉着酸了。”大奶奶吃了寒玉打下的‘白板’,瞅着门前的牌道:“我看啊这个傅太医没什么本事,连个产期都估不准,还是叫蒋文正好好开剂药方,再给成德生个儿子。”淳雅笑着看了眼少奶奶,搡着她的胳膊道:“好嫂子,额娘可是下懿旨了,你这回非得再给我添个侄儿不可了!”

齐布琛姨娘把磕好的瓜子儿塞到小揆叙嘴里,“奶奶,我看成德怎么不大高兴啊。”语罢见大奶奶不搭理,便看向寒玉,轻顶了顶她的胳膊肘,“寒玉,是不是啊?”大奶奶吐了个瓜子皮儿,“就属你心眼儿最细,我怎么没瞧出来啊?”说着看向少奶奶,“昭第,你瞧出来了没有?”少奶奶摇了摇头,“爷怕是不知道今日会突然来传旨,一时心里没有准备。”淳雅道:“姨娘说得没错,我看阿哥也不高兴,额娘,皇上为什么只给阿哥当个御前侍卫,这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伺候人的活?阿哥这回考得那么高,起码也得是个翰林什么的才说得过去。”

大奶奶横向她,“你懂个屁!你以为御前侍卫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想当就能当的啊?”齐布琛姨娘应和道:“老爷也是多事,非要成德考什么科举,那是汉人没法子才走的路,哪里比得上咱旗人的老路来得稳当?我就说绕了一个大圈子,早早地袭了老爷的侍卫职不就结了,拼死拼活中了进士大不了就是当个芝麻大的庶吉士,能和御前侍卫比?”大奶奶轻叹一声,“这成德是汉人的书念多了,跟他讲老道理还真得费番心思。昭第啊,一会儿回来劝劝,你的话比他阿玛的管用。”

……

公子回府后并不回房,一个人待在书房里,也不叫我们去换灯烛。我端着藕粉羹走到书房门口,见公子站在书架前拿起架子上的一只玉麒麟看,身后一卷圣旨搁在书案上。我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叩门。但凡圣旨一下一切就都是木已成舟的事了,不用细想就明白,这份世袭的武职肯定少不了老爷的周旋。他早年就是从宫里的侍卫一步步爬上来如今位极人臣的,故而他也希望公子能按着他设定的轨迹走下去,至于公子从文的本心在他看来似乎微不足道。虽说公子这两年为了文稿的差事也没得清闲,不过终究是在馆阁里撰文修书,早晚全凭自己周转,加之做的又是自身极为喜欢的事,故而即便是熬到深夜也不觉困倦。可御前侍卫却不同,轮到当值,鸡鸣前就要入宫,三更天后才能回府,皇上今日去汤泉就随驾去汤泉,明日上霸州就扈从去霸州。我目睹了子清哥从侍读到御前侍卫所走的路,人前人后的光鲜和朝夕伴君的惴惴不安,这其中的冷暖滋味怕是我如论如何也体味不到的。

我转身想走,却听见公子说了句“进来。”我推门而入,福身道:“爷,子时都过了,回房歇了吧。”公子走近接过我手里的盘子放到书案上,“坐。”我垂着衣袖站在书案前,微摇了摇头,公子道:“马云翎落榜了。”

我轻“嗯”了声,“我看见了。”

“荪友先生刚从戒台寺回来,云翎病了。”

我倏地看向公子,“重不重?”公子点了点头,“不轻,我去太医院请了傅太医,真真,你明日替我去戒台寺看看云翎,把你那天和我说的话讲给他听。”

正文 第五十章 人间空唱雨霖铃

马云翎不辞而别,没有给我留下哪怕一句话的书信,就连戒台寺的念臻方丈都不知道他是何时走的。他住的那间斋房里还都是前两日的摆设,高高摞起的书尚在炕头,茶具,笔架,就连唯一的一张仲尼琴都没有带走,砚台还在,只是不见了我给他的绣的那个放砚台的鲤鱼纹布囊。我前日来时他还在昏睡中,我照着傅太医开好的药方去山下抓了药给他煎好,放在了短脚桌上。陶罐里还在弥散出淡淡的药香味儿,揭开一看,药还是满的。那只玉镯子我才戴上了半天,想戴着过来给他看的,可他却不愿等了。

我怨不得马云翎终究负了他对我的允诺,我知道他心里的苦衷,可我却还是不能说服自己原谅他。我恨他为什么要轻看我,为什么不相信我已然做好了离开明珠府跟他吃苦的准备,为什么心如死灰地连笔墨都不要了,为什么竟连听我说句话的时间都不给我。我撇开油伞孤身一人走下后山的石阶,任凭冰冷刺骨的雨水淋透我的背脊,眼睛疼得睁不开,水顺着脸颊淌进嘴角,又苦又涩,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我的眼泪。我猛地摘下那个镯子,扔到了山涧里,镯子击打水面的那刻,我心一阵猛颤,仿佛整个人都要被激荡的泉水冲下去。我蹲在溪流边抱着头哭,身子冷得瑟瑟发抖,直到敲钟的僧人看见我全然没了力气才把我背回寺里。

……

七月,子清哥回京请酒,在海淀曹家的老宅里,我见到了子清哥的新婚妻子。这位贵小姐姓李名茯,和表格格一样是苏州府人氏,却没有典型江南女子那般白皙的皮肤和纤细的身形,模样周正却算不上漂亮。不过毕竟是织造府走出来的闺秀,周身的绫罗绸缎柔滑轻盈,衣襟裙摆处的绣花针脚细密,色彩繁复,图样都是在京里几家绸缎庄不曾见过的。子清哥来公子这桌敬酒时兴致高昂地把我介绍给她认识,李氏笑着叫我一声妹子,还让我往后就叫她嫂子,不必奶奶夫人那样称呼。

这四个月来,公子隔日进宫当值,头一个月还每日回府用晚膳,可最近差事越排越紧,即便不值晚班也要到亥时才回。那日晚膳,我照例去膳房装食盒。没有公子在身边,蓉儿明显不如以往调皮,拿着小勺子安静地坐在少奶奶膝上乖乖吃饭,一声不吭的。小揆叙自从上回不肯吃蔬菜被老爷教训了几句后这几日也不敢再犯,他额娘给他碗里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粒米都不敢剩。寒玉提着袖口把公子平日里爱吃的醋溜鲈鱼夹了两段放在碗碟里,端进食盒。大奶奶指了指香酥鸭,“扯个鸭腿。”寒玉道:“昨日鸡鸭一口都没碰,爷说大半夜的胃口不好,不想吃油腻的东西。”

大奶奶看了眼老爷,“打小过的就是钟鸣鼎食的日子,哪受过这份罪,你也是,心急火燎些什么,这御前侍卫不当就不当了,在文馆做个庶吉士有什么不好,现在弄得成天连面都见不着。”老爷瞥了大奶奶一眼,把帕子往桌面上一扔,“刚下旨意那阵子,叫好叫得比我还起劲,晚回来几个时辰怎么了,从小弓马骑射得练还能给饿昏过去?我当年做侍卫那会儿还不及他呢,每天光站班就得六个时辰,若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往后怎么成大器啊?”

大奶奶道:“少拿成德跟自个儿比,我当年算是没少跟着你吃苦受累,这还有底,你怎么不去翻翻关外的老黄历?”老爷瞪了眼,“不说了不说了。”齐布琛姨娘夹了块鸭脯肉给小揆叙,背对着大奶奶嘴角露出一丝窃笑。蓉儿扭过头看着少奶奶,撅着小嘴道:“额娘,好些天没见着阿玛了,每回阿玛回来的时候达哈苏奶娘都哄我睡着了。”少奶奶看了眼老爷,低声道:“乖,额娘今儿叫醒你,你背首新学的唐诗给阿玛听,让他高兴高兴。”蓉儿“嗯”了声,转过身接着吃菜,还笑着给寒玉碗里舀了个椒盐虾,“姨娘!”

装好食盒走出屋子,刚沿石径穿过前府花园儿,就听见贵喜叫我,我回过身,贵喜提着步子奔上来。

“爷回了?”

贵喜手搭着膝盖,气喘吁吁地道:“才什么时辰,爷让我先回来知会你一声,过会儿那个顾……顾?”我接道:“顾梁汾?”贵喜拍了拍脑袋,“哦对,就是顾梁汾要来府里,爷最早也得酉时才回得来,如果这个顾爷先到,你就领他去书房,可千万得把人给留住了。”

我将食盒提到书房,把书案上稍事收拾了一番,看见镇木下压了两张词稿。我拿出一看,正是和韵的两阕‘金缕曲’,一首是公子的笔迹,另一阕的落款则是顾梁汾。刚过申时三刻,碧桃就来敲门说顾先生已经到后院儿门口了。我提了个灯笼去偏门迎他,顾先生打开轿帘子下轿,我忙上前福了福身,紧接着帮他提着轿帘子,“顾先生好。”他忙加快动作走下来,拱手回礼,“劳驾姑娘了。”我颔首,遂领他进府。顾先生看了看我,稍显急切地问道:“敢问这位姑娘,老朽昨日劳请碧桃姑娘转交给贵府长公子的书信他可看过了?”我点了点头,“公子他看过了,还让我把这个给您。”顾先生有些惶恐地接过那封信,我道:“公子今日当值,怕是要劳您先等上一会儿,爷应该已然在往府里赶了。”

顾先生一惊,“那如何使得,公子在宫里办差,这……”我打断他,微一笑,“不碍的,公子既这么吩咐我们就一定有法子周转得开,顾先生您先去公子书房里用杯茶稍歇一会儿,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公子也该回府了。”顾先生轻叹了口气,面露愧意地摇了摇头,“给公子添麻烦了,老朽,这……”说着又拱了拱手,“那就劳烦姑娘前面带路。”

我把他带到书房门口,推开门,顾先生迈步进去,环顾了书房的四周,眼睛里一时间溢满了感动的欣喜。我领他到罗汉榻上,“顾先生,您快坐。”他推脱了一番才坐下,我泡茶给他喝他又赶忙起身双手接过,让我也坐。这是我第二回见到他,上次是在子清哥请酒的宅子里。他差不多四十多岁的样子,不过华发早生,衣着也很质朴,礼数客气又周到,反倒让我觉得有些拘谨起来。他就是那个名震江南的顾贞观,我知道他是马云翎的老师,故而昨日他来府里送帖子的时候我也避着没见。将近五个月,倘若不遇河塘淤塞,已经足够顺着京杭大运河在京城和无锡间打个来回,我心里虽很想问起他关于马云翎的事,可却终未开口。

顾先生象征性地喝了几口茶,“为何不见碧桃姑娘,老朽还想当面道声谢。”我道:“碧桃姐在爷房里归置,书房里一直是我支应的。您不必如此客气,给主子传声话还不是我们份内的事儿?”顾先生“哎”了声,搁下茶盅而后起身缓缓走到公子的书架前看了看,边看还边频频点头。我走过去,他看向我指了指上头的书道:“这些全都是公子的藏书?”我“嗯”了声,“有一部分是朱昌佑师父的,他那年回乡前把这些书留给了公子。”顾先生念了几声“好”而后捋了捋胡子,微笑着道:“公子平日都爱念些什么书?”我想了会儿,“公子喜欢读宋史,前两日见他在念苏东坡的《乾道临安志》。”顾先生眼眸深处忽而一闪,笑叹道:“是本难得一见的好书,老朽读时也是爱不释手,这满架子的书大一半都是宋刻本,像极昌佑的门生。你们公子把满架藏书交给姑娘打理,想必姑娘也是饱读诗书吧?”

我低下头笑了笑,“顾先生您见笑了,我连四书都没念过,更别提‘诗经’‘楚辞’了,平常也只不过给公子研墨裁纸,书名儿倒是见了不少,不过若要问起公子这些书里头讲了些什么我却是一问三不知。”顾先生颔首,“姑娘如此谦逊,定是随了公子的性情。”我微嗔,心想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这个顾先生竟然这么看。本想说明白些的,可转念一想人家饱学之士几句客套话,我再执意扭过来反倒是矫情了,便略有些羞愧地笑了笑,赶紧扯开话题,“顾先生不看看公子的信?”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老朽这记性,一走进来看见那么多书就昏了头,对对,得看……”说着忙从衣袖里取出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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