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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是人间惆怅客-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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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簪冠金缕衣,雪如肌;从今休去说西施,怎如伊。”唱完这句后,身边的鼓乐声还未歇,那个姑娘却突然间忘词儿了。她叉着腰眼睛往上翻着,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记起来,倒是站在他身旁的演潘公子的伶人急得在那儿一个劲儿地擦汗。那个姑娘忽而自己笑了几声,站定朝前福了福,“阿哥,淳雅给您祝寿!祝阿哥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公子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朝淳雅笑着点了点头,淳雅对着我们乐呵了一下而后顺着回廊往阁子里飞快地跑过来。转眼的功夫,戏台上又换成了方才的那个女伶人,淳雅蹦蹦跳跳地跑进阁子,走到大奶奶身边。本想讨个好,大奶奶的脸却竖着,很是阴沉,“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走个路还疯疯癫癫的,哪里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说着把她头上的钗子摘下重重敲在了桌子上,呵斥道:“跟谁偷学的戏,叫他过来,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淳雅身子微一哆嗦,往后退了几步,嘟囔着嘴朝公子这儿跑来。公子揽住她,拿了核桃酥送到她嘴边,她也不吃,耷拉着脸,看上去满肚子的委屈。

寒玉起身搬了个凳子给淳雅坐下,少奶奶揉了揉她的辫稍对着大奶奶道:“额娘,平日里听多了总会跟着唱两句的,淳雅也就是给我们寻个乐子。”大奶奶没再计较,接着看戏。公子和淳雅说了好些个笑话,淳雅听到最后一个才忍不住噗嗤一声乐出来。淳雅紧紧挨着少奶奶的肩,而后凑到她的肚子上听了听,听了会儿扬起眉毛朝着公子笑了笑。公子摸了摸她的脑袋,淳雅懒洋洋地倚在少奶奶的身上,甜甜地道:“我侄儿叫我姑姑呢!”

大伙儿忽而乐呵地笑个不停,正高兴着,余光处却突然间瞟见楼梯口的地方,安总管正提着衣摆往上头走。安总管给老爷和大奶奶扎了个安而后走到我们这边,躬身道:“少奶奶,有个说是您家里的人送来了封家书,叫奴才亲自交到您手上,还吩咐您现在就打开看。”老爷听后瞅向安总管,“那个送信的人呢,怎么不上来?”安总管道:“回老爷话,才扔下信就走了,也没看清长什么模样。”

淳雅坐正,少奶奶仔细看了看信封,有些疑怪地说道:“既是伯父寄来的家书,哪里用得着八百里加急呢?”公子接过信,“打开看看,说不定给咱们道喜的,日子久了,从广东到京城路又远,许是怕在道上耽搁了,八百里加急也说得过去。”少奶奶轻“嗯”了一声,撕开提封处,取出里面的东西,竟然又是一个信封,而上面赫然写着“明相亲启”四个字。原来是写给老爷的书信,却费了那么大一个周折,偏偏要从少奶奶这儿周转。

公子和少奶奶对视了一下,少奶奶缓缓起身,公子立马扶她坐下,取过信走过去递到老爷手里。老爷速速拆开信件把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快速浏览了一遍,看完后脸色煞变,对着安总管道:“赶快去备马,把那个送信的人找来,我有话要问。”安总管俯身道:“嗻,奴才这就去办。”老爷攥着拳头道:“慢着,别把他带府里来,去东直门外的别院。”安总管应了声是而后蹿下了楼。

少奶奶有些担忧地问,“阿玛,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老爷已然克制住了自己方才那副心急火燎的样子,端起茶碗儿喝了一口,“是朝廷的事。”说罢,侧过身面朝着戏台,和方才一样静坐着看戏,可脸上的神色却很是僵硬。少奶奶没再多问,公子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安总管上楼走到老爷耳边言语了一会儿,老爷边听边点头,而后起身和安总管一块儿下楼,大奶奶吩咐了奶娘几句也随着老爷一块儿走了。阁子里一时变得很安静,倒是揆叙忽然间醒了过来,在奶娘怀里哇哇哭着,小脚还不安分地踹个不停。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风声雷动鸣金铁

腊月三十,就在京城上下一片欢腾喜庆,在漫天的烟花爆竹声中等待辞旧迎新的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数不清的身着铠甲的御林军却佩着刀,骑着快马,闪电般地掠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带来了一个震天响的炸雷——吴三桂起兵谋反了,蓄发易服,定国号周。

京里到处都在抓人,等消息传到府里的时候,老爷和大奶奶尚在宫中赴晚宴,仍没有回府。我则静坐在公子的书房里给他裁纸研磨,公子在书案上铺了几百张大红色的纸,正一笔一画地给府里的上上下下写“福”字儿,预备明儿一早送出去。可写了还不到一半儿,前府大门口霎时间一阵噼里啪啦的粗野的碰门声,一边敲还一边吼着“开门”,听上去像是一群兵勇的聒噪声音。

公子停下笔,毛笔尖儿悬在纸面上,抬眼静默了会儿看向我轻声道:“去看看。”我轻“嗯”了一声,搁下墨杵朝房门口走去。正欲拉开门环,公子走到我身边把住我的手,“你和碧桃一块儿去少奶奶的房里守着,把房门关紧,叫淳雅和博敦他们也好好在屋子里待着别出来。”我点了点头,公子打开屋门踱着步子往前走,我掰弄着手指跨出门槛儿,“爷。”公子回过身,我上前几步,“您千万小心。”他微微颔了颔首,倏地转身径直朝前府迈去。

等我稍稍收拾了一下走出书房的时候,院子里已是乱成了一团。安总管眼下也不在,底下的人愈发没了边儿,扯着嗓子大呼小叫不算,几个胆子大的婆子小厮竟然抱着大包小包蹿东蹿西的,大有想趁机溜走的态势。揆叙的奶娘本就身子臃肿,她手里还扛着一只圆鼓鼓的包袱,包袱太重,没走几步就要往上面提几下。寒玉恰好听到动静赶到,看见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当即让贵喜把各个院子的大门都关上,不准放一个人私自出府。

她走到揆叙的奶娘跟前,抽出夹在她腋下的包袱,抖落了几下,大大小小的金银首饰瞬间散落了一地。那些方才跑得起劲儿的人这会儿都停下了步子安安静静地站着,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一句话。有几个识相的趁人不注意赶忙悄悄地把包袱放到了地上。寒玉瞅着那个奶娘,绕着她的身子转了一圈儿,奶娘不敢抬头看一眼,两腿哆嗦个不停。寒玉冷哼一声,“还没真出什么事儿呢,你就琢磨着趁火打劫,是不是太早了点儿?”奶娘扑腾一下跪倒在地,对着寒玉连磕了三个响头,边磕边念叨着:“主子饶命,奴才下回再不敢了。”

寒玉睥睨了她一眼,转过身子正声道:“把不该是你们的东西都放回到原先的地方去,该回哪儿回哪儿,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事儿就到此为止。”那些人相互看了几眼,一个个都讪讪地提起脚下的包袱朝各院儿的方向走去,揆叙的奶娘也哈着腰给寒玉道了声谢,而后嗖地往大奶奶的屋子里跑。寒玉神色放缓,走到我身边道:“我去把淳雅和博敦给安顿好,少奶奶那边你留点儿神,如今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可千万别出了什么闪失。”我认真地点了点头,寒玉看了看我随即提着灯笼顺着回廊往后院儿的方向走过去。

我推门而入,少奶奶尚未睡着,她躺在榻上,背靠在软垫上面,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出什么事儿了?”我跑到榻边坐下来给她掖了掖被子,“主子,您别担心,从晚膳那会儿起整个京城就乱了,家家户户都是这个样子,也不光是我们府上。”少奶奶点了点头,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爷呢?”我道:“在府门口周转着呢,爷让您好好在屋里躺着,什么事儿也别顾虑了。”她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这两日心里一直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儿,阿玛和额娘到现在还不回府……”她顿了顿,吃力地把身子往软垫上挪了挪,我忙上去搭手,她搭住自己的腹部,又轻轻叹了一声。

外头蓦地一片哄乱,少奶奶一惊,喘着气儿看向屋门,很不舒服的样子。我心下着急,忙擦了擦她的汗珠子,“主子,您别慌,我替您去门口看看动静,再回来告诉您。”她看着我,有些迟疑不决。碧桃恰端了碗儿燕窝羹进来,我起身看向她,她对我点了点头而后走到榻边。

经寒玉方才那么一通呵斥,院子里这会儿四下无人,安静得很,故而即便是隔了几进,府门口的动静仍是听得一清二楚。我心神不定地跑到小竹林边站定,探着身子往府门外张了张,只见数不清的兵勇正举着火把站在那儿,将府门口堵死,整个明珠府也已经被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领头骑在马背上的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叔父索额图,他看样子也到了没一会儿,身着朝服头戴绒毛朝冠,一脸得意地坐在马背上。府门敞开着,公子正身立在匾下,拱手道:“纳兰成德给索相请安。”

索额图捋着他那把灰白的胡子,挑了挑眉稍道:“有知情人禀告说你们府上窝藏了前明余孽朱三太子和吴三桂的同党,老夫身为领侍卫内大臣,不得不为圣上的安危着想,多有得罪了!”说完朝身边的那个穿着红色铠甲的兵勇挥了挥手,“搜!”公子上前一步,挡住那个兵勇,随即朝索额图拱了拱手,“索相,成德失礼了,既是要搜查谋反的同党,成德斗胆,恳请皇上亲书的圣旨一看。”索额图微嗔,一时间哑口无言,那个兵勇讪讪地看了他一眼,见没什么动静便悄悄地退了下去。公子道:“家父任职兵部尚书,调兵必定要有他亲书的手牒。成德只知依大清律例行事,若见不到圣旨,恕成德万万不能让索相进府搜查。”索额图正欲开口,安亲王岳乐忽然骑着快马赶到,公子给他请安,索额图也一脸慌张地下马给安亲王扎安。

安亲王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道:“皇上口谕。”一席人通通跪了下来,安亲王正声道:“着索额图即刻进宫,不得有误。”索额图叩头领旨,朝公子瞥了一眼,而后攥了攥拳头蓦地跃上马背,又对着府门上方的牌匾瞪了瞪,忽而掉转马头带着他那一席人马和安亲王一块儿朝东南面宫里的方向过去。

……

依往年的惯例,宫宴这会儿早就该散席了,可老爷和大奶奶却到了大半夜还没有回府,不免让人心生不安。公子静坐在少奶奶的榻边,握着她的手不时地说着宽慰的话,神色依旧安然淡定,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像是有什么事儿。少奶奶听着默默地点头,脸上也是柔柔淡淡的,不过眼神里却透着无可躲闪的疲惫。她如今身子越来越沉,人也一天比一天觉得累,和公子说了会儿话便渐渐不出声了。公子小心翼翼地取下软垫,将她的身子摆平,掖好被角。

早就过了子时了,按理说守岁的人此刻也该回屋歇着才对。不过隔着高高的院墙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街道上此起彼伏的响动声,仔细听又竟是些车轱辘转动的声响,还有就是孩子的哇啦哇啦的啼哭声。吴三桂的兵马离京城还有数千里地,可天子脚下的百姓却已然敏感地嗅到了铁蹄的味道,不安分地闹腾起来。管不了是谁和谁在打仗,管不了起兵究竟是以什么为名号,也管不了光复大明还是旗人江山,在一介平民的眼睛里,到了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似乎只有一个字才是最安全的,那就是逃。

四更天,我和碧桃都在罗汉榻上侧着脑袋睡着了,忽然听到有人叩门。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欲起身,公子未睡,对我摆了摆手而后走到房门前轻轻拉开门环。不是别人,正是子清哥身边的小太监何顺儿,他朝公子扎了个安。公子忙请他进屋,回身把里屋的门悄悄合上,我走到屋门口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响动便把门栓插紧。

公子招呼他坐下,“怎么样?”何顺儿咽了口唾沫,从袖子里拉出一张纸条递给公子,“这是曹爷写给公子的宫门抄,眼下去宫里赴宴的那些主子们都没有回府,曹爷请公子不必太过担心。明相那头暂时还没出事儿,二更天的时候被皇上传去乾清宫问了一回话,回完话后又出来了。曹爷嘱咐公子留些神,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在这几个时辰了。如果到了寅时还不见明相回府,府上的事儿就请公子定夺吧。”公子听后点了点头,“有劳你跑一趟。”何顺儿道:“公子千万别这么说,给您和曹爷办事儿还不是奴才应当应分的吗?您歇着,奴才这就要赶回宫里去给曹爷回话,先行一步了。”说着俯身朝公子扎了个安,我拉起门栓,公子起身送他走到屋门口,他点了点头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公子在房里踱了小半晌,只身一人去了书房,我和碧桃先开始还很定心,可听了何顺儿的话心里却开始打鼓。房里的洋钟恼人得很,滴答滴答的吵吵个不停,原本就觉着闹,这会儿听着更揪心了。我晃了晃脑袋,走到放洋钟的案几上,伸手把洋钟的转门拨停。

碧桃走过来,“真真,我们是不是也该收拾一下,这万一真要是……”我咬着嘴唇看向她,“该不至于吧,曹公子不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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