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略 (完结)BL-第4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在我面前垂首,声音仍是委婉:“皇上并未如此授意,只是皇上在臣来颍川时,曾授臣以便宜从事之权。”
我微微一笑,面色有些为难地轻声道:“那父皇……可知楚王心域遮天蔽日;可知他数次想谋反而未成?”
“皇上明察秋毫之末,天下都在皇上的掌中。只是楚王谋反,证据尚未确凿,也未曾布于天下。天下豪杰心中,楚王与太子共定燕地,又荡平韩国,功勋卓著,用兵如神,乃国之折冲之臣。太子殿下忽言自己的太傅谋反,恐天下大哗,臣还恳请太子殿下慎言。”
我面色困扰地看着他,字字铿锵:“父皇能明察秋毫之末,孤又岂不知楚王?他如今犯下弥天大错,孤为何要姑息他?”
陈平静静地看着我,他眉眼渐弯,眼中却无笑意:“太子殿下真是直率之人,臣佩服。只是……太子殿下可知道,韩信自立为齐王,身怀震主之威已然三载;皇上圣明,岂无图谋之心?然皇上却隐忍至今未发……此事,还请太子殿下深虑。如今楚王在长安外,便如猛虎在深山。古人言,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还望太子殿下,能拿好分寸,莫要操之过急……”
看着他挂着笑如狐狸的脸,我心下阴郁,在殿内来回踱步。
这么说……
陈平的意思,是先安抚好楚王,等回了长安,再开杀戮不迟……
可我却不想等那么久……
“孤早就听闻,陈平智计满天下,难道此局无他法可解了么?”我问道。
他挑眉看我:“这么说,太子殿下,是执意弑楚王了?”
我行至窗前,抬眼望向阑干外薄云烂漫的青天,淡淡地道:“不错。孤若是今日姑息了他,他便会一直是大汉的毒瘤。孤此举,可谓正本清源,激浊扬清,正威明法。”
身后响起步履轻声,我没有回首。
本已意决,要立刀斩断,重新迈上属于我的征程,却不想有人在后面扯着我,不让我迈步前行。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笑,上扬的尾音有些轻浮,却没有真正的笑意。
“还望太子,莫要因私废公……”
我闻言缓缓转身,他吐气如兰的温热尚停于我的耳畔,只见他垂首退了一步,站在我的身后,袖子顺着殿中轻风的形状贴在股边。
我心下淡漠,面上陈恳地望他,缓声出言,抑扬顿挫:“孤立身行正,万事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汉社稷,不知郎中令之辞,又从何而来……”
他脸上挂起一抹轻笑,走近我身侧,琉璃般瞳仁荡涤尽了我眸中的浑浊,我微退一步。
他耸着肩膀笑了起来,凤目微斜,漏出流转的光华:“太子殿下自然是正人君子,只是有些事请,存于帷幄之后,陈平也略知一二。”
我沉默不语,他见我不言,侧身到我的耳畔,低声道:“楚王卧床不起,臣眼看着楚王进的囚车。”
心下微震,脸上的微笑僵硬凝固,喉中犹若鱼鲠。
他又靠近了一步:“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莫非心中有鬼?”
我挤出了一声笑,显得开阔的样子:“孤……也是一时激愤……”
去见他的神色捉摸不透,我续道:“孤就是心中不平,想孤出生入死,才挣得这数月四海安宁。楚王却浑不在意,只翻掌云雨,视天下为玩物……孤……这才一时不查,失仪于前。”
陈平挑眉:“既然太子殿下是一时不查,那如今补救,尚且有用,还请太子殿下执礼。”
探究似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勾勒,我转过身去,背着他负手。
心下不禁叹了一口气。原来做太子的,最重要的能力竟是妥协。
既然话已至此……岂非只能忍一时之辱了……
这……就是场闹剧。
转头,我问道:“那依郎中令之意,该当如何,孤总不能朝令夕改罢?”
他道:“臣有一计……还请太子殿下斥责身边的近臣,是他们蛊惑了太子殿下,才让太子殿下冤枉了楚王。”
我静立半晌,终是道,“那……就照郎中令说的办。”
不久,为刚才的宴会准备膳食的庖厨在荷塘中捞出一条金色的鲤鱼,抛开鲤鱼的肚子,却发现里面有一张丹书,上面写着:“楚失一王,国亡一将。”
俎上的鲤鱼,尚且还挣扎着,鱼目中落出泪水似的珍珠,满满一串,颗颗掉落在厨房中……
宴上的楚将和韩将都纷纷争相去看剖腹丹书和鱼泪,引颈交耳不绝。
既然是陈平一手导演,自然亦不能缺了我这个主角,我便也行色匆忙地赶了过去。
陈平当着众人的面,跪在我的面前,说这是天意,我显出震惊的神色,又找来几个相近的汉军将领和楚军将领,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名楚军将领流着泪跟我说,楚王听说我被韩王围困在颍川,食不下咽,夜不成眠,日夜兼程,朝发楚都,而暮至颍川……
我这才认出来,这名楚将,便是当日许州城下大喊楚王前来救驾之人……
这时不断地有楚将在我面前跪下,有人向我道:“楚王当时见太子受困,恨不得以身代之,楚王忠心,可昭日月……”
陈平让人给我搬了把椅子,我靠在上面听着个人的陈述……
陈平又进言……
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久,几个伺候我的近人,有宦者,有侍人,有主簿,一个一个被捆了上来……
我看着下面十二个人,这本是闹剧,可在这场闹剧中,他们就要不明不白地死了。
我指着他们对楚国众将道:“孤……就是错听了这些小人的谗言……”
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拖下去斩首杖毙,看着众将面露安然,我也装着耻于被蒙蔽般面露阴郁。
无论他们信与不信,但如此作态,我又不追究,想必也非人人愿反了。
起身而走,在众将的簇拥下来到了许州城的大牢前,却见亦有不少楚将已围在那里,看来陈平说得不错,若是他们心生贰意,第一件事,便是劫狱。
我面带歉疚,亲自下牢,脚下阴暗潮湿。楚将倒是都等在了外面。
我下到深处最空阔的一间里室,上面铺满了干燥的稻草,我透过直栏横槛望向里面,只见墙上爬满霉点,他只身孤影地坐在那里,头发乱糟糟地垂在耳侧。
他垂首靠在墙边,似乎没有生气般,周身囚服灰败,不复王仪的雍容。
我让人打开牢门,只身进去:“楚王太傅?”我轻声唤道。
他没有动,我脚下踩着稻草,轻轻地走到他身边,他仍是没有动静,黑发垂在额前,我脸上挂出最谦和的微笑,在他面前跪坐下来。
我垂首轻叹:“楚王太傅?孤来给你赔罪了……”说着我向他行了一个跪礼。稻草扎在额上,轻微刺痛。
他总算微抬了面庞,惨白脸面色中镶嵌着漆黑浑浊的双眸。
我诚挚地道:“楚王太傅……孤……孤受了奸人蒙蔽,一时不查,错怪了太傅……如今,孤才知晓,原来楚王太傅,皆是在为孤打算。有句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孤原本便敬楚王太傅如自己的父亲一般,若不是有小人在身旁挑唆了孤,孤又怎会……”说着我顿言,仔细地观察他的神情。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瞳仁中的焦距却又好像投在远处。
他眸中尽是死寂……我忽然觉得,即使是死,他也应该死得像一个王者,而不是如虻隶之人般,在此暗不见天日之处,等着周身生疽溃烂而亡。
心下决意,若是终有一日,我能手刃他,定为他备好盛大的葬礼。
思及此处,言语也不禁变得温和了,我叹了口气,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他身上。
“楚王太傅……我们走吧……”我跪在他身前,隔着披风环抱住他。
他没有动,我几乎能看见他的睫毛上结满了霜。
我轻轻地哈着气,为他吹掉,双臂紧紧地环着他,他周身冰凉:“这儿真冷,楚王太傅,跟孤一起走,好不好?孤明日在点将台上,当着诸将的面,向你认错……”
他抬眼木然往我,深眸中浑浊得看不清瞳仁,嗓音嘶哑:“你……也有知错的一天么?”
我在他耳边轻声道:“孤自然知错……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打孤的时候么……那个时候,孤虽然身上疼,心里却是喜欢的,因为你留意孤,孤便开心……”
说着我牵起自嘲的笑容:“孤看重你,你心里却早有了别人,你说,孤这错处,是不是离谱了些?如今孤也自知……这错得改了……”
38
38、第三十六章 自荐(已修) 。。。
很久以后,我仍能想起那一天,那天楚王被我请出牢狱;憔悴的神色,似乎荡尽了他半世的风华,目中消散,形如枯骨。
我第二日又斋戒沐浴,当着所有将领的面向他赔罪,并供之以高礼。
做戏在上世本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的爱好。如今却让我心生厌烦……
比起收服他,我如今更想杀了他。因为这样更简单,也更方便。
虽然不得已殷勤待他;但我心下已然疲惫,不想再这么空耗下去。
不禁又想起父皇……
我才经历了三场战役,便已心如铁石。
如今,若是让我为了取得胜利屠戮什么人,我几乎不会再犹豫。可父皇身经百战,却仍有‘仁爱’之名,行事也无暴虐,自控自如……思及此处,我心下惭愧。
这才发现,原来为帝者之难处,不在于以杀人树威,也不在于心狠手辣;却在于能修身养性,内圣外王,在正确的时间,杀正确的人。
这一点上,坦白地讲,若是没有臣子的谏言,我尚无法做到。
撤军回长安时,我顺便去了赵国拜访了我的姐姐鲁元公主,在那里我看见了已经从父亲张耳处承袭了赵王爵位的青年张敖,我的姐夫。
他的父王张耳随着父皇打天下,他与我都算是晚辈,再加上又有姐姐鲁元公主在侧,相见时,场面上便十分投机。
还记得第一眼看见赵王张敖情形,他拥裹翠衫金裘,立在府门前迎接我,似乎已等了很久,面颊被冻得发红,我远远望去,踏马轻骑在雪中扬起的青白尘籽如雾,仍挡不住他曾青史留名的美貌。
据说历史上我的皇后张嫣之色,便是遗传于他。
他剑眉斜飞,凤眸清澈,见我纵马,便快步踏雪而来,躬身为我牵马。一瓣梅花倏地飘落在他眉间,他忙伸手摘掉,我却闻到了飘散而去的一缕幽香。
我下马谦和微笑,与他相认,余光落于雪中倒影,差不多的身长,却一人青年,一人少年。
蓦然惊觉,原来我已蜕去了男孩的外壳,开始像个男人了。
灌着寒风,他迎着我进了赵王府内,我这才第一次见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女子,我的姐姐,鲁元公主。
她的眉目和父皇俏似,只有挺直的鼻梁像是母后。她神情温雅,言谈举止间尽是使人舒心的温柔知礼。
张敖看她的眼神也爱怜,一瞬间,我不禁有些艳羡这样的生活。
一见我进来,她便轻快地走到我的身侧,边将我在寒风中冻得冰冷的手放进她怀中温暖,边定定地望着我不停地打量,目光多停于我的眉间痣。
她惊诧地问道:“盈儿怎么长这么高了?”
我笑着抱她,这是从前的刘盈经常做的姿势。张敖站在旁边,微笑地看着我们。
“来,嫣儿,叫舅舅。”姐姐又抱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给我看,她水灵的大眼睛灵动地看着我,手指放进嘴里不说话。
我笑着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脸,她的口水便顺着我的手流了下来。
小姑娘笑起来真像张敖,我笑问道:“嫣儿几岁了?”
姐姐脸上泛出母亲的温柔笑意:“两岁未至呢。”
我只在赵王府停留了一日不到,便启程赶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