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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大宋遗事-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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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书,也多少有些相近。言语,也算尖锐、恳切了。”十几年前的事情,他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楚,一样不落。
  仲淹真诚地说:“可惜我没看见丞相的这份奏折!”
  “没后梢呵,你从哪儿知道呢!”夷简说了这么一句,又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扯他的线头:“孙沔上书攻我因循守旧,无所作为,我拍手叫好,只可惜他迟了十年,也是真心话。减我十年,年富力强,或者也可以有所作为吧?毕竟办不到了!”
  仲淹见他尽说些掏心窝的话,不由得忏悔道:“人不经事,总是不行。当年在开封府我攻您用人唯亲,主要也是怪您无所作为。实在抱歉!”
  

大宋遗事 第十七回(2)
“抱歉的该是我!老朽当时也着实生气,害得你在外面转了一大圈。不过,老朽也有老朽的苦衷!”
  “当时我们很难体会。”
  “我侍候陛下多年,君臣之间,比别人可能要相知得多些。圣上宽厚仁德,是个难得的守成圣君,不大喜欢铺张更事,也弃绝那种魄力与决断。耳濡目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差不多养成同样的作风势派了。不到万不得已,人是很难改弦易辙的!你要激我,我可能还不高兴。即使道理上认识了,感情却通不过。情总是比理更现实,理只能在事后分析评判。所以情往往误导,理常常生悔。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在情与理的纠缠中蹉跎岁月吗?唉,这些,只能过来之后才明白。而一旦过去,明白也就毫无用处了!”
  夷简这些话说得非常抽象,但仲淹却并不隔膜,似乎都能理解接受:他们或许是殊途同归,从不同的渠道了悟了一样的真理,所以能够心灵相通?或许,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理解、把握,不隔膜,不过只是能够交流而已,并没有更多的东西?至于究竟谁对,究竟谁的做法更合理,更有利,更符合历史潮流,更能展示人的道德魅力,则恐怕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言难尽了。
  仲淹害怕夷简过于劳累,到底提前告辞了。夷简坚持将他们两人送到门外,拉着仲淹的手说道:“仲淹,咱们怕是最后一面了!这次别过,再不会见面了。今儿见着你,能将老朽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真是痛快!凡有什么不是,请你多担待!多保重!”
  仲淹也有些伤感,却强打起精神安慰道:“丞相,不会的,我们肯定还会再见的。您也多保重!”
  但还没转身,他已经觉出自己的话是多么轻飘了!他们走的都是一条不归路!丞相已经极其衰弱,不会久于人世了;而他自己的仕途,旧的一页已经翻过,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夷简说得对,仲淹一去,许多人也不得不跟着走了,网早就张开,现在是收网的时候了!
  第一个落网的,是苏舜钦与王益柔。
  这苏舜钦、王益柔,也都是有来头的。苏舜钦的祖父苏易简,太宗手里做过参知政事。王益柔的父亲王曙,就在仁宗手下做到枢密使、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虽然当丞相不到一个月就病死了。高官名宦的后代入仕,有两个极端:一是因为有家族的荫庇,会顺得叫人发呆,转眼就能位至卿相;另外一种,则往往比平民子女更为蹭蹬。这种人往往家道中落,有权势的父兄已撒手西去,留下的实力相当有限;而他们因为原来家势显赫,早已养成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禀性。家里既没有实力抬举,自己又高高在上不愿低声下气,要亨通,怎么可能!比平民子弟还蹭蹬,是因为他们不能像他们那样下得来身子。
  苏舜钦与王益柔,大体属于后者。
  舜钦生得人高马大,浓眉大眼,眼睛略为有些凹陷,前额很宽,朝后稍仰,颧骨微微有些突出,多少是一副异相。古文与诗写得都好,早已文名远扬。官宦之后,又才华横溢,他做事有时会不拘一格,超出常规,应该并不奇怪。范仲淹、孔道辅因为废后被贬,舜钦还很年轻。正好玉清昭应宫失火,他愣是到登闻院敲登闻鼓上书皇上,为他们两个辩护,让朝野上下目瞪口呆。仲淹后来推荐他做了集贤校理,监进奏院。他的老岳丈,就是枢密使、同平章事杜衍。早年仲淹贬出,杜衍也为他说过话。现在同在二府共事,一样多少有些惺惺相惜。
  舜钦毕竟比仲淹年轻气盛,自然更激进。他从来不藏头露尾,曾直言不讳地批评仲淹:“范大人为的都不是当前急务。说到底,还是庸人政治,因循姑息。急务是整顿吏治,要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不惜根本。光挠痒痒不行。挠得不好,人家急了,还会反咬一口,那就惨了!”
  他言人言事当然更不留情面,许多人都没逃过他的攻击。
  益柔与舜钦气味相投,最先荐他的就是舜钦的泰山杜衍,推荐他做了知县;仲淹入朝,被朋党帽子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益柔上书竭力为他辩护,也是耸动听闻的一件事情。后来,也是仲淹荐他做了集贤校理。
  像他们这种人,本来就不啻人质,人家随时都可以找他们下手,好要挟、动摇他们身后的力量。没事还要找他们较量较量,还能容忍他们到处放枪吗?
  朝里的习惯,每年春秋二季赛神,各衙门都要乘机打打牙祭,聚宴一场。开销的钱,则各显神通:当然以公家钱为主;因衙门不同,有时也可能需要与会者自己掏些薪俸出来凑份子。这种习惯究竟起于何时,无从考察。反正自大宋立国,它就行之不辍了。
  所谓宴会钱各显神通,至少在表面上也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不能用财政拨款,只能用相关衙门无伤大雅的剩余物资或额外收入。否则,就要以贪污公款论处了。比如三班院,是内侍们供职的地方。每年乾元节,就是四月十四仁宗皇帝的诞辰节,除了公家的钱,大家还凑份子烧香、斋僧,主管官员手头紧一紧,悄悄节约一点,也就够会饮开销了。群牧司管马政,底下有马监养马,马粪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足够大家祭神吃喝。有那嘴损的,就编了句顺口溜调侃这两家,叫做:“三班吃香,群牧吃粪。”舜钦在进奏院,专管四方奏章的承递转送,是个清水衙门,既没香吃,更没粪吃,除了包封奏章的封皮废纸,一无所有。他们要吃,也就只能吃这些废纸了。卖废纸的钱不够,则大家另凑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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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十七回(3)
除了本衙门的官吏,舜钦朋友也不少,而且都是一时的名士。他也请他们一起来联欢、热闹,吃喝已是次要的事了。益柔不算,还有宋绶的儿子宋敏求等。敏求字次道,赐的进士及第,也正做馆阁校勘。
  既是名士雅集,有那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也就削尖脑袋想挤进来了。他们托人给舜钦说情:“苏大人,有几个哥们儿做梦都想来凑凑热闹,份子钱情愿包了。您就成全他们吧!”
  舜钦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哈哈一笑,打了一个哑谜:“咱们宴会不比豪富,从来不用筝、琶、筚、笛;要是有几个国、舍、虞、比坐在席上,那不乱套了吗?”
  说话的猜不透这个哑谜,还一个劲儿地软磨,以为差不多就行了。舜钦也不点破,仍然哈哈一乐:“您先回去将我的话转告他们,再商量,好吗?”
  回去一问,敢情这筝、琶、筚、笛是几件常用乐器,而国、舍、虞、比,原来指的是国子博士、太子中舍、虞部员外郎、比部员外郎,正是这几个靠父祖荫庇得官的纨绔子弟。那哑谜翻译过来就是:既然席上不用筝、琶、筚、笛,让你们这几个酒囊饭袋坐在桌上,成何体统!
  这么蔑视、戏弄人家,人家不气疯了才怪呢!
  新辱旧恨,两股人马合力,终于大打出手了,而且就从进奏院的宴集开刀。
  他们的宴会,也确实多少有些出格。
  先是请了几个优伶陪酒。到酒酣耳热的时候,他们辞了这几个优伶,又写帖子将御林军的乐伎传来了。
  觥筹交错之间,几个人都有些晕晕糊糊了。其中,又以益柔醉得最凶。
  喝酒这事儿一向邪乎,越是喝醉的人越不肯承认醉了,越是逞能要喝。益柔伸着酒杯叫道:“斟,干吗不斟?以为我醉了?没有的事儿!”
  舜钦劝他:“行了,还说不多呢,再喝就成泥了!”
  “成泥?哈哈哈,王益柔喝酒会成泥!且听我吟《傲歌》一首,看看究竟醉了没有?”
  说着,一仰头干了一个满杯,当真吟道:
  九月秋爽天气清,祠罢群仙饮自娱。三江斟来成小瓯,四海无过一满壶。座中豪饮谁最多?惟有益柔好酒徒。三江四海仅一快,且挹天河酌尔吾。漫道醉后无歇处,玉山倾倒难相助。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
  起先大家看他狂歌乱舞的样子,都笑得不可开交;及至听他吟到后面两句,“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居然作践皇上与周公、孔子两大圣人,才吃了一大惊,赶紧打断他:“益柔,你醉狠了,尽在这儿胡说八道!快回去休息吧,咱们也该散了。”
  他还逞劲儿:“我……我、我怎么会醉……醉……”话没说完,人已趴在桌上睡着了。
  散场后,大家也没往心里去。不过是饮酒作乐,逢场作戏,酒后狂言,没什么大不了的。
  御史中丞王拱辰打听明白了,叫他的属下鱼周询、刘元瑜奏了一本:苏舜钦坐监自盗,用公款召妓吃喝;王益柔作《傲歌》犯上谤圣,大逆不道;其他几位,或罪与妓女同座滥饮,或罪孝服未除不该饮酒作乐,等等。益柔是大罪,应当砍头;舜钦要革职法办,其他人也都有相应的处罚。
  王拱辰自己与张方平等也联手上了一本,声援鱼、刘二人,请求从重处理这一干无法无天的东西。
  奏章接连上去,皇上也气晕了:“什么,叫朕来扶他?还要叫周公、孔圣人当奴才?这种忤逆犯上的狗奴才,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传旨开封府,给朕好好清查,不要放走一个!”
  早就巴不得这一声呢,开封府立即派差人拿着签牌,将一干人通通拘捕,关进牢里。一连几天,天天都有一大帮差人拿枷带锁,拽刀弄枪,押着红衣绿裳的官员吆三喝四,招摇过市,弄得整个汴梁鸡飞狗跳。人人都惶恐、兴奋,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天大的娄子!
  仲淹已经走了,得象不会说话,杜衍不能说话。铁杆的哥儿们大都卷进去了,已经进了监狱;另外一些虽然亲近,也没有干系,但受到震慑,谁还敢出头,没事找事?作对的呢,只会拍手称快,落井下石。谁也不靠的,即使不知道详情,但久在朝中做官,谁都知道这案子是冲着谁来的,实情并不复杂。根本不是什么是非之争,又不关痛痒,躲还来不及,谁会自己跑来往浑水里蹚?结果,这么大的事情,愣是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
  仲淹宣抚陕西、河东不久,韩琦就重新回朝做了枢密副使。只有他孤军奋战,向皇上奏道:“陛下,苏舜钦他们不过喝多了点儿,派人查查也就是了。陛下一向宽厚仁德,现在这样到处抓人,鸡飞狗跳,恐怕不是陛下的作风。请陛下下旨制止他们,不要弄得人心惶惶!”
  仁宗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搭讪着说:“也只是传旨叫开封府拿问,没有别的。这几个东西也太可恶!要朕扶他们,还要周公、孔圣人替他们做奴仆,岂有此理!”
  仁宗征询两府大臣的意见,怎么处置这几个官儿?韩琦又劝道:“王益柔不过是年轻,酒醉狂言,哪有什么真用心?天下大事多得很,王拱辰、张方平都是陛下倚重的近臣,与陛下休戚与共,不去论列大事,却抓住一个小小的王益柔不放,恐怕另有意思,并不只为一首《傲歌》?还请陛下深思!”
  

大宋遗事 第十七回(4)
仁宗这才稍稍清醒了一点,但仍然不能完全放过。益柔保住了脑袋,贬到复州监酒去了。舜钦以监守自盗罪,被罢官除名,赶出了京城,到苏州去当寓公。敏求到集庆军做了签书判官。其他十来个人,也都被贬到了外州县。
  王拱辰也是一个不避痕迹的人,听到消息,拍手称快:“哈哈,终于叫我一网打尽了!”
  张方平也嘻嘻一笑:“也有我偏师一功!”
  一拨人,好歹聚到一处热烈庆贺去了。
  舜钦受到无妄之灾,而且处罚得这么重,当然气不打一处来。真正贪污腐化的人多了去了;就是拿公家钱吃喝,乱用公使钱的,也从来都是公开的秘密。这些人没有一个受到处理,自己可以说一尘不染,根本没什么错处,却被当作贪污犯受到严惩!天下还有公道吗?
  欧阳修升迁之后,做了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奉旨去了河北。舜钦悲愤难抑,常常一夜爬起来三四回,绕床叹息。实在忍无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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