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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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们辛苦,可这些人全不能用。你来看,”仲淹皱着眉答道,又指着勾去的名单,一一数落说:“这位虽能干,自己就不干净。这位是好好先生,守官可以,纠察不行。这位糊涂,见事不明。这位呢,聪明能干,但没有操守,容易卖官。这位……”
堂吏叹了一口气,笑道:“大人说得都对。只是比起来,这些老爷就未免有点儿冤了!搁别的大人,早大笔一挥,叫他们过了。他们要是知道消息,没准哭成什么样儿呢!”
仲淹也忍不住笑了:“那也没办法。与其叫一路的老百姓哭,不如先让他们委屈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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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十三回(4)
这不是很有决心吗?可一到具体事情,一涉及具体的人,就没这么简单了。
王伦、张海造反,几十个州县,老弱无能、渎职买好、贻误军机的官员,数不胜数。要按察,这一批人首先就罪不容诛。富弼、欧阳修等,也无不都主张严办,拿他们祭刀。
可当事人也不是一点说辞没有。
密州知府王昌运,还是用轿子抬到大堂上来的。见了转运使沈邈,硬是要左右搀着见礼,可左搀右搀就是弯不下腰来!
沈邈哭笑不得,只好吩咐:“王大人,免礼吧,且坐着说话。”
说到王伦叛逆,昌运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听来听去,总算能明白个大概:老臣罪该万死,无可辩白。但也要请转运使大人体察:府城从来没有城墙,自己身边除了一二十名跟班侍候的亲兵,没有一兵一卒,连个兵器也没有,根本无法抵御叛贼。罪臣一死殉国,不过举手之劳,可谁来应付叛贼,保境安民呢?罪臣残喘苟活,不过为民惜命而已,岂有他哉!心里话既交代明白,得到沈大人的体察,老臣引颈受戮,也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那么一个昏聩老人,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且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就是铁石心肠,也不能无动于衷。沈邈的惩罪之心早抛到爪哇国里,只剩下好言相劝的份儿了。
高邮知军晁仲约则完全不同,全来横的:“沈大人,本知军不但无罪,还应嘉奖。”
沈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嘉奖?奖谁?为什么?”
“奖我,大人!为我手下无兵而能保境安民,不伤一兵一民而能全师退敌。这样的功劳,难道不该奖?”
“呸,你居然也能说得出口!”沈邈勃然大怒,骂道,“你身为朝廷命官,大敌当前不能舍身殉国,反而箪食壶浆恭迎贼寇,辱没朝廷,罪不容诛。至今不但不想着自责请罪,反而大言不惭,文过饰非。本大人岂能容你!来人哪,将犯官晁仲约给我拿下!”
晁仲约不但一点不怕,反倒哈哈大笑:“哈哈哈,好说好说。不过,沈大人,本军倒想问您一句,假如当初您处在我的位置上,您会怎么办?”
“怎么办?至少不会像你那样卑躬屈膝!”
“好,还是沈大人有志气!只可惜您当时不在!哈哈哈!”
沈邈将这一切都如实报告了朝廷,也拿出了自己的意见:王昌运老而昏聩,责令致仕,免予处罚;晁仲约,辱没朝廷在先,不肯认罪、悖伦无礼在后,理当严惩。
沈邈的奏折没到,王昌运、晁仲约的关节就先到了。王昌运的女婿在吏部,晁仲约本家及岳家共有四五位在朝中做高官,朝外知府、节度使一类还有好几位。由他们,又引出更多的亲朋好友。这些人的能量自然不一般,动作也因身份、地位、亲疏远近的不同而各有招数。有的造舆论,有的直接上二府要员家说理,有的转托宫中重量级内侍化解,有的甚至跑到皇上面前替他们鸣冤叫屈。范仲淹、章得象他们,耳朵差不多都快起茧子了。
皇上也被搅得烦透了,将二府与台谏官员找去商量:“你们想来也都听到各种议论了?王伦、张海造反时的渎职官员,究竟该怎么处置?请大家拿个主意,将它了了,免得搅得上下不安。”
富弼一向留有余地,这次不知为什么,却顶了牛,死活都坚持老意见:“陛下,转运使上奏的这些官员,渎职媚敌,纵容反贼,个个死有余辜!早该明正典刑,以振朝纲,以励风气,不用再犹豫了!”
欧阳修跟着附和:“陛下,富枢密说得对。目下整顿吏治,正好拿这一批无能渎职、贪生怕死、媚敌纵反的人当筏子,敲山震虎,杀鸡吓猴。假如连这样一批人也轻轻放过,普天下也就没有可以责罚的官员了!”
范仲淹却上前奏道:“陛下,富弼、欧阳修说的都有道理,但这些罪臣也还有可宥之情。”
皇上问:“什么可宥之情?”
“朝廷一向疏于防范,以致叛匪所过州县根本没有城郭、士兵、器械可以御敌,他们即便想有所作为,也无能为力。朝廷责罚官员,旨在惩前毖后,张扬国是,失之过当,就达不到这个目的了。只宜给予适当处分,不宜峻罚。还请陛下三思!”
富弼一听仲淹竟说出这样的话,大大出乎意料,又气又急,顾不了许多,当着皇上的面就骂道:“范六丈,你是要做佛爷呵!”
得象不失时机地劝道:“陛下,范仲淹说的在理。朝廷不能完全诿过于这些罪臣,也不能姑息养奸,给予恰当处分,叫朝野都能接受,最好不过。”
皇上原本是个好性子,想想又觉着他们的话在理,朝廷原有责任在先,完全诿过于罪臣,有失公允,便点头拍板了:“就照参政、丞相的意思办吧!”
退了朝出来,仲淹叫住了富弼、欧阳修:“富大人、欧阳大人请留步!”
二位虽然停下脚步,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二位还在怪我?我给二位大人赔不是了!”
仲淹这样多礼,弄得两位十分尴尬,忙不迭地还礼。
“不是我做好人,这里有个道理。”
“什么道理?”富弼问。
“太祖皇帝的遗训,二位该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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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十三回(5)
“什么遗训?”
“太祖三条誓词的第二条: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的人。”
“那也不过是传说罢了,谁也没有见过真迹!”欧阳修不以为然地说。
“不管真假,咱们为臣子的也得留个地步。皇上春秋鼎盛,一旦开了杀戒,往后要是手滑了,你我能准保没事儿吗?”
原来如此,两个人这才恍然大悟!领悟尽管领悟,因为暂时还没有杀身之祸的威胁,体会毕竟不深,只是理解而已。直到后来遇事,也担心掉脑袋,这才真正彻悟了仲淹的英明。不过,这已是后话了。
连王昌运、晁仲约这样的都从轻发落了,整顿吏治会有什么结果,也就无须多说了。
大宋遗事 第十四回(1)
职田养廉先起贪意
严举少荫岂能无怨
仲淹十事里面,最没有争议、最受欢迎的,就是公职田了。不管是谁,腰包总是越鼓越好,俸禄当然多多益善;至于是否能够养廉,则又当别论了。
要平均职田,先要确定限额,既有厚禄养廉的意思,限额当然低不得。有的地方,甚至会比官员实际占有的数字,还要高出三五倍去。做梦也难得有这样的好事呵!诏书一到,谁都先忙着落实职田了,不均固然要争,但先得将自己那一份稳稳捞到手。吃着碗里,才能望着锅里。碗里还没捞着,望锅不也是白望吗?多占的见无人来争,落得捞一年是一年,谁会犯傻自己去主动清退呢!一来二去,公职田就变成分职田了:举国分田。
田哪儿来呢?都说天圆地方,天与地是生来就有的,但地不是田。得有人开垦耕种,地才能成田。照规定,职田只能从官田中划拨。且不说官田原本来路是否清楚,最大的问题是:军监州县那么多文武官吏,粥少僧多,可怎么办呢?要保证厚禄,就不能不乱点鸳鸯谱了。
好歹,官田的来路原本就很复杂,一言难尽。战争遗留的无主土地,贪赃枉法、作奸犯科罚没的罪主产业,官家开辟的无主荒地,逃亡者丢下的弃田,死绝户无人继承的遗产,等等,来路复杂,正好可以大展拳脚,鱼目混珠。那名堂,可就多了去了。
均公田诏书下达不久,长沙城里就多了一个疯婆子。这疯婆子衣服破碎,披头散发,满城里转悠,引得一群孩子老是围着她起哄。不淘气的孩子,有时候也会送一点吃的给她。没人送吃的,饿了,又赶上她头脑有些明白,也知道去茶楼酒店、住户人家要点儿吃的。一个到处流浪的疯婆子,泥一脚屎一脚,又没地方梳洗打扮,自然浑身肮脏,散发着臭气,谁不嫌她!好多人连门都不让她靠,更甭说讨吃了,她多半总是饿的时候多。至于住处,则走到哪儿算哪儿,屋檐下,草垛里,牛棚马圈,什么地方都睡过。睡得最多的,还是城隍庙,一来有房子,可以遮风避雨;二来,城隍庙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庙祝,从不轰她,有时还能接济她一点儿吃的。
这疯婆子也有几处可怪的地方。一是,不论她看上去怎么肮脏,那一双眸子总是又清又亮,像一潭山泉,配上细长的眉毛,长长的睫毛,一瞥之下,总叫人猛一激灵,难以忘怀。再一打量,肮脏尽管肮脏,可脸型身材,及污垢下偶然闪现的白皙的肤色,处处都告诉人,这疯婆子发病之前一准是个秀色可餐的美人儿!
二是,她总喜欢在知州衙门前转悠。有几次甚至还想闯进去,只是叫守门的衙役拦住了:“滚,疯婆娘!也不睁眼瞧瞧,这是你讨饭的地方吗?”
“我不讨饭,我要告状。”疯婆子说。
“告状?嘿,你们快来看,这疯婆子说要告状,嘿!”守门的衙役扯开嗓子就嚷。
看热闹的多半嘴损,一上来就七嘴八舌调侃开了:“告什么?有人强奸你吗?”
“她?送人也不要,还强奸呢!除非你愿?”
“你还真别说,这疯婆子还真不丑!瞧她那双眼睛,比得了何仙姑!”
“那你带她去做老婆吧!”
疯婆子似乎明白他们不是好话,眼里闪着泪花儿溜了,等到一阵狂笑腾空,她就猛跑起来了。
接下来,她开始对老爷出巡的喝道声与锣声特别敏感,不管在哪儿,只要一听到喝道或锣声,她都会挣命朝前狂奔,要是赶上,她又总会拼命挤过人群,挤进前呼后拥的衙役队伍里。
衙役们当头一阵棒喝:“又是这疯婆子,找死呵?滚!”叉起她扔到一边去了。
如果动静大了,惊动了轿子里的老爷,他会掀开轿帘,露出头来问上一句:“怎么了?”衙役们答道:“没什么,老爷!一个疯婆子挡道,已经赶走了。”老爷就会缩了头,继续赶路了。
这样的事有过几次之后,潭州知州王罕再不缩头了。听说她要告状,就吩咐衙役:“将这疯婆娘带回衙门。”
衙役们一个劲儿地劝阻:“老爷,她是个出了名的疯子,长沙城里谁都知道!”
“疯不疯,且带回去再说。不要难为她!”
衙役们个个暗笑:老爷今儿也疯了,带个疯婆子回去发疯?可笑归笑,老爷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疯婆子,好歹被带上了大堂。
疯婆子一上大堂就清白起来,一个劲儿地趴在地上磕头,口中喊道:“青天大老爷替民女做主,青天大老爷替民女做主!”
衙役们这才看出来,疯婆子敢情不疯?可能真有冤情,疯是装出来给人瞧的?
王罕道:“你有什么冤屈,只管慢慢儿说清楚,本大人一定为你做主。”
原来,疯婆娘是衡山县人,娘家姓张,嫁给本县杨姓为妇。娘家虽然穷苦,夫家却颇有田地,小夫妻俩倒也恩爱。无奈杨张氏命薄,进门不久,公婆就先后辞世了,过了三五年,丈夫又一病不起。熬了半年,连个子嗣也没留下,也蹬腿去了。杨张氏年纪轻轻一个寡妇,守着偌大一个家业,谁不眼红!
杨姓五服之内已经没人了,只在五服之外还有几个一向不大走动的远房本家。这几个远房本家变着法儿要杨张氏改嫁,有关系的本姓、外姓介绍了一大串。关心杨张氏后半生幸福是假,想捞她那一份田地家产是真。可一来杨张氏夫妻情笃,不忍心改嫁他人;二来,也舍不得丢下这一份家产。穷家碧玉,财产看得重,守着一辈子吃喝不尽的产业,说什么也舍不得一甩手丢了。所以,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杨张氏就是不愿离门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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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十四回(2)
杨姓的族长火了。一怒之下,将杨张氏报了绝户:“既然咱们一点儿光沾不着,索性谁也甭想得好处!”绝户的财产都要充公,杨张氏也得扫地出门,再没有比这一招更绝的了。
可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能在一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