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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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四十五回(4)
给别的朋友写信,明允就说得更富有尊严了:自己衣食不愁,俯仰草野之间,静观天下太平,是何等快乐,哪里想去做什么劳什子官!说到闻名当世,我的议论文章,难道还不足以沾沾自喜,还要有求于世俗吗?可欧阳大人不弃微寒,硬是要拖我出去,州县又紧催不放,说不得,恐怕只好勉强上路了。他也不想想,假如朋友问他:既然这样,当初您又何必千里迢迢去献书求荐呢?他该怎么回答?或许他早已料到,朋友也是官场上的人,知道凡有志于官场的中国文人,从来就有这么多张致、矫情,这样的问题别说问,连想都不会想到!
对于朝廷的第一道敕命,他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复书辞免了。与辞书一起上奏的,还有一封专门上给仁宗皇帝的信。信中条列了自己想到的十件大事,大抵都是替皇上支招。一是,为了改变吏治的弊病,无论升官降官,都要明举功过,不能含糊其词。二是,为了制止侥幸之风,一定不要因为官荫而任子。三是,请专设御史考校官吏,可以事半功倍。四是,尊敬下级官吏,州县官吏不必像奴仆一样通名赞拜知州太守。五是,请求恢复武举,为国家储备将才。六是,法治不足以治理天下,皇上御臣不能用法。说到具体,就是要准许大臣们退朝后互相来往,科举考试也不必糊名防止作弊。七是,不要轻易升人官职。尤其是中过进士头两名的,升官太快,不到十年就可以做到宰相,实在太过分,得真有大功,才能升迁。馆阁官员,也非得有举荐才成。八是,出使夷敌的应当有专人,还要放权,不要过分束缚他们。这样,既不会误事,也能震慑敌人。九是,不能滥赦滥赏。最后,是请皇上疏远小人,不要让宦官太监们专权。他很清楚:朝廷之所以招他,不是看中了自己的政见方略,不过是觉着文字尚嘉,略有可用之处罢了。至于方略,一定都认为是迂腐之论。所以,最后特特以汉代的贾谊作比:贾谊的意见出来时,也都被指责为迂腐,汉文帝不用,到汉武帝时才用上了。言下之意,是请皇上不要冷落了他这当代贾谊:下一代皇上果真用了自己的方略,那多尴尬呵!
这些招,有些相当肤浅。朝好里说,不是他无能,只能归罪于他远离政治权力中心,只好想当然。另外一些,则早被人讲过十遍百遍了。靠它们,自然不能解决问题。既解决不了问题,也就只能成为嘲笑三家村学究的新笑料了。靠它博官,当然也不行。
到朝廷的第二道敕命下来,明允就带着子瞻、子由两个上路了。谁都知道这次踏的是一条不归路,自然难免伤感。好在是去任官,前程似锦,伤感不过留恋故土而已,很快就过去了。房子是带不走的,家具等笨重东西也得舍弃,带走的只是书与衣着细软。既是搬家,东西多,只好走水路,不能再像上一次进京那样从剑阁走了。由眉州而嘉州,过三峡一直到江陵,才下船陆行。一路上游山玩水,倒也惬意,写了好多记游诗文。一路的风土人情,自然又叫子瞻、子由大长了见识。
为了节省或免于应酬起见,明允带着家里的人,在京城东边七八十里的雍丘县租下房子住了,没事也不大往汴京城里去,只留子瞻与子由两个,在城南的怀远驿驿站里住着。接下来的事,出乎意外地顺溜:朝廷居然接受明允的请求,免试让他做了秘书省试校书郎。校书郎,不过只是校勘馆阁藏书的小小文职官员而已;带一个“试”字,大体是说没经过考试,并非正式任命,不过试用而已。就这,除了欧阳修的保荐之力,还得力于另外一个人,就是赵挕U話自从与范镇闹过一场,调出京外知州,几经周转,已经做到成都府路的转运使,回京的时候专门荐了明允。明允得到消息,自然又去信向二位道谢。
试官比不官固然叫人高兴,可究竟还有不顺心的事情。主要是两条,一虚,一实。
试官是没有薪水的,怎么着也得有个实衔,才能领到薪俸。没有薪俸,天长日久,生活怎么办?这是实。虚呢,是怎么和欧阳修他们这些人相处?一做了校书郎,就入了公门,与人相见就得分等靠级了。要命的是,这个校书郎差不多是个等外的弼马温,而欧阳修他们已是一二品大员了。要论官场规矩,自己见了他们,不得将头都叩肿了吗?可自己一直以道取人,是将欧阳修他们这一干人完全当朋友看的。这头,怎么能叩得下去呢?这可是比没饭吃更重要的头等大事!入了官场,还看重尊严,他也真是无药可救了!
他径直去找欧阳修,向他提出这个无法自处的难题。欧阳修先是弄不明白他的弯弯绕,明允又解释了一遍,这才清楚了。那么一个胸怀韬略的人,居然计较这些虚头小事?欧阳修忍不住想笑,可到底没笑,只一丝不苟地问道:“依您之见,应当如何?”
“我想请您不要将我当作属下小吏,仍然以宾客之礼待我,免得我难堪。”明允坦白地说。
“哈哈哈!”欧阳修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了。笑罢,才说道:“行,就这么定了。不仅我这样,凡朋友们我都要一一打招呼,让他们仍旧以宾客之礼待您!”
明允深深一礼,谢道:“谢谢欧阳大人。”谢罢,又隐约觉着有些蹊跷,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欧阳大人为什么发笑?难道有什么不对?”
欧阳修这才知道有些过分,连忙掩饰道:“没有。我只是好笑,你我之间,早已不存形迹,还有必要巴巴地为这种事专门跑一趟吗?不要说您已经在朝为官,就还是布衣草民,我欧阳修难道还敢小觑您吗?”
大宋遗事 第四十五回(5)
明允这才不尴不尬地笑了:“那是,倒是我多心了!”
薪俸的事,明允找的是韩琦,他已经升了丞相。有了上次的教训,他没敢再登门,只写了一封信,请他关心,授个实职,好有个实实在在的饭碗。这种小事,韩琦是愿意帮忙的。解决起来也很简单:委他做了霸州文安县的主簿,有个拿实薪的名目。朝廷正好修礼,又顺便安排他和另外一个闲官修纂礼书去了。
子瞻、子由的事,也进展顺利。他们本来已经得了官,都在河南府,只是地点不同:子瞻授的是福昌县主簿,子由是渑池县主簿。明允说:“且不管它。你们献给欧阳大人的文章,很快会有消息的,到那时再说吧!”
从来献文章求荐的不是没有,可像子瞻、子由这样,一献就是五十篇,而且自成体系,各有见解,实在是头一份儿。考进士前,子瞻献的文章就得了个碰头彩:欧阳修与人争论什么是正统,子瞻连作了三篇《正统论》,篇篇向着欧阳修,为他辩护。再正派的人,叫人搔着痒处,也忍不住要笑的。由此再看子瞻、子由的文章,也就难免色彩、处处见花了。他们两个考进士的策论文章,欧阳修确实讲一口夸一声。子瞻以第六名、子由以第十五名得中进士,哪里是偶然的呢?这次的文章,瞧着比先前又长进了许多。
每人都有五篇经论,分论《易经》、《尚书》、《诗经》、《礼经》、《春秋》,文字完全一样;子瞻另多出三篇《中庸论》。或者是两人合作的,不然为什么完全一样呢?欧阳修突然想起明允的文章,也同样有几篇经论,不由得笑了:乃父帮忙,也是可以的嘛!
接下来的史论,可就各有千秋了。子由虽是老弟,写的却都是总论,夏、商、汉、唐等等,论的是各朝的兴亡成败,提纲挈领,思虑详密,很见功力。子瞻却只论人,秦皇、汉武、贾谊、诸葛亮等等,侃侃而谈,率意而为,更见性情。策论大体都一样针对时事,一事一议;子瞻还多出一篇总引,有意将自己的策议联为一体,像是在着意表现做老哥的成熟的一面。虽然大体不过坐而论道,为说而说,难免人云亦云,甚至幼稚,年纪轻轻的,到底也不容易了。欧阳修想起明允的那些史论、策议文章,不由得又笑了:明允不容易!
能想会写,最好的去处当然是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那儿要的就是嘴皮子利索。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又叫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两科名异实同,足见大宋是如何高看言谏官员:嘴皮子利索的人,也一定才识兼备,体用都行。要不,嘴皮子怎么会利索呢?欧阳修也就这么荐了。他们献书的另外一个学士,也一样推荐了。制举考试,有两个侍从近臣推荐就可以参加。既有两个人推荐,他们就有了资格,剩下的只有考试了。早就等着这一天呢,他们还怵这个吗?
制举考试,共有两轮:先要在秘阁考论文,通过了,才能到崇政殿接受皇上的御试。每次大致有三分之二的人过不了第一关,能参加殿试的是少数。子瞻、子由早已准备在先,自然不难通过。他们照规定各写了六篇短论。崇政殿御试,一向都不打稿子。可他们弟兄俩有的是工夫,全都打了稿子,再誊得干干净净。不仅文章好,卷面又一清如水,考官能不高看他们吗?
殿试要针对题目写一篇策论,子瞻、子由心里没底,跑去请教父亲。明允说:“再没有比这简单的了,怕什么?不是能言直谏吗?抓住题目,朝死里驳。越骂得它狗血喷头,越会讨好。”
策问的题目很一般。不过是说朝廷做了不少事情,可件件都没到位,以致至今未能达到大治,问他们有什么看法。弟兄俩想起父亲的教导,全都朝死里去骂了。
子瞻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说:从来,天下有事,皇上才会重视公卿大臣的意见;没事,公卿大臣的意见就连鸿毛也不如。如今天下太平,皇上哪里会求言施行?自己因为要来试官,只好虚应故事,说些不中听的废话。接下来,就针对策问中所说的问题,一条一条反驳了:朝廷说已经做了很多事,只是做得不够,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要么压根儿就没做;要么,做了,却是南辕北辙,整个儿一个横拧。驳完了,也就搁笔了。虽然驳得激烈,却真是虚应故事,花枪而已。比起来,子由就不如他老哥明智了。一样是反驳,他却只图痛快解渴,乱说一气——连皇上好色贪淫的事也捕风捉影,大骂了一通。结果,子瞻顺利通过,子由却被试官晾在了一边。人家说他出言不逊,胡言乱语。但最后,还是通过了。多数人奉行的是明允早就料到的逻辑:能言直谏,就是要让人讲话,越切直越好。考能言直谏,却因为人家话说得激烈而不取他,朝廷还有体统吗?只将子由降了一等,取在四等次;子瞻则是三等。制举考试,这已经是最高的了。
明允入朝做官,子瞻、子由中了制科眼看也要有职务,在雍丘住着已很不方便。明允索性在朱雀门外、太学前面,买了一处房子,称为南园,领着一家人在京里正式安家落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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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四十六回(1)
挥之使去难说高抬
折之以辱恐非关爱
不仅苏家父子,朝廷也在考虑,该给子瞻、子由授个什么官好?
几个中枢大臣,富弼、曾公亮、韩琦等,全都接过小兄弟俩的信与所献的文章——就是献给欧阳修的那五十篇文章。只是有的给全了,有的只给了一部分:不是不想全给,一是没工夫抄写;二是真怕付那纸墨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哪!信呢,大抵都是一样的:将对方大大恭维一番之后,就开始毛遂自荐;自荐时自然免不了说些大话,时不时露出些纵横家翻云覆雨的气势。大家都是过来人,对于小兄弟俩的为官心切,急于求进,倒都能理解,不过报之一笑。但到具体任官,分歧还是出来了。
欧阳修已经升了枢密院副使,他是看好小弟兄俩的:“苏轼、苏辙,才思敏捷博洽,看问题也还求实独到,最好能留在朝廷,随时备用。”
韩琦另有想法:“都太年轻,又急于进取,不到外面锻炼锻炼,恐怕很难长进。弄不好,还会躁急狂傲,受不得一点挫折,那就等于毁了。我看还是让他们出去历练历练好。”
曾公亮想起当年的王安石,那时也是刚二十出头,行事的风格却完全不同,也就赞同韩琦的意见了:“韩大人的话,叫我想起当年的王介甫。同是才高八斗,那风格却迥然不同。这人的禀性,真是一点也勉强不来的。小年青的,出去锻炼锻炼有好处。”
一句话提醒了欧阳修,他也想起介甫当年的淡泊疏远了。可不是吗?这么两个人,比自己年轻时还要气盛呢!不出去经历一番,始终像个刚出壳的小油鸡,将来怎么能够应付官场的险恶?自己不是贬到夷陵之后,才多少悟出一点官场的道道吗?安石远比一般人高的地方,就在于他的清醒淡泊,那么年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