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青衫落拓-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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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穿这么短的睡衣到处跑,太不像样了。还是你爸爸留下来吧。小戴赶紧送她回家。”
辛笛暗叫好险,连忙拢住衬衫,“好吧好吧,我明天一早就过来,保证穿得整整齐齐。爸爸,有什么事,马上打我电话。”
辛笛早上六点就出门去了医院。辛辰跟她说好中午带鸡汤上去,让她不用订医院的盒饭。她提了店员打包好的鸡汤过来,路非也在旁边买了花和果篮。两人上楼到李馨住的病房,正要进去,就听里面传出李馨稍微提高一点儿的声音,“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妈妈说的话全听不进去。总之,小辰现在住你那边,你要留意别让她跟戴维凡多接触。”
辛辰停住脚步,一脸的匪夷所思。路非皱眉刚要说话,里面辛笛已经开了口,“妈,你可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小辰哪屑于去干这种事?”
“你和你爸爸一个腔调。小辰的心机你根本不了解。以前的事不用提了,现在别说路非被她搅得跟未婚妻取消了婚约,你谢阿姨为这事很生气,就是冯以安家里,昨天也闹出了好大风波。”
“冯以安早和辰子分了手,他家的事怎么又怪得到她头上?”
路非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墙边,伸手拉辛辰,“我们先去那边坐坐。”
辛辰不动,带点儿嘲笑地看着他。李馨的声音继续从室内传来。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分手?小冯的妈妈从一开始就觉得小辰生长的家庭不够正常,单亲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心理问题,一直反对他们交往。也就是小冯坚持,他们才勉强同意了。可前不久,他们又不知怎么打听到她高中没毕业就拍过人流医院的广告,上大学又交了不少男朋友,一听到小冯说想和小辰结婚就发火了,勒令他们分手。他们两口子只一个宝贝儿子,怎么肯松这个口?”
辛笛的声音是不可思议的,“这理由也太扯了!冯以安还是不是成年男人啊?这么受他家里摆布。”
“当初你爸爸要把小辰介绍给小冯,我就觉得不妥当,跟你爸说,弄得不好,不要说当不成亲家,反而会让老同事见面尴尬。我没说错吧?本来分手了就算了,也不知道小辰给小冯示意了什么,他突然回去跟父母摊牌,非要跟小辰和好。家里闹得一团糟。小冯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诉苦。我能说什么?回来说你爸爸,你爸爸倒怪我,我这才气得胸口疼。”
辛辰扯着嘴角笑了,将手里的鸡汤递给路非,轻声说:“偷听别人讲话可真不好,回回都能听到让自己难堪的资料。谢谢,帮我带进去吧,不用说我来过。”她不等路非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
医院的电梯照例拥挤而缓慢,每层楼都有人进进出出,每个人看上去都表情愁苦,各怀心事。辛辰靠角落站着,侧头看身边镜面映出的那些郁结的眉头,最后凝视住自己,仍然带着那点儿笑意,可也是一张没有任何愉悦之意的面孔。她知道大妈虽然说不上喜欢自己,但毕竟这么多年毫无亏欠,总维持着表面的关心和亲切,却没料到她私底下已经视自己如狐狸精,而且是罪名如此确凿的狐狸精。
她的手机响起,拿出来一看,是冯以安打来的。她等电梯下到一楼,一边随着人流往外走,一边接听,“你好。”
“小辰,现在有空吗?”
“有什么事吗,以安?”
“你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我在探视病人,马上要赶去工作,能在电话里说吗?”
“一个自由职业者居然开始拿工作来搪塞我了。”冯以安的声音再次带上了讥讽,“对不起,电话里实在说不清,请赏脸抽出点儿时间和我见个面。不会耽误你太久。”
想到刚才在病房外听到的让她是在不愉快的谈话内容,她意兴阑珊,“以安,我们分了手。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偶然碰上时打个招呼就算了,你觉得我会有兴趣当面领教你这么尖刻的讲话口气吗?”冯以安显然没料到她如此直接,一时说不出话来。辛辰彬彬有礼地说,“就这样吧。我挂了,再见。”
没等她把手机放回包里,电话又打了进去,还是冯以安。她叹口气,重新接听,“你好,还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我道歉。小辰,刚才是我不对。”冯以安的声音苦恼。
“算了,我的语气也说不上好。”她犹豫一下,还是说,“以安,请不要为我跟你家里人起争执。”
“你从来就没在乎过我,对不对?”冯以安重新暴躁起来。
没等辛辰说话,这次冯以安先挂了电话。
辛辰收起手机,正要走出医院,却见几个穿着白袍的医生迎面走来。被簇拥在当中的那个男人清瘦修长,大概五十岁出头,戴着无框眼镜,两鬓微斑。她一眼认出,正是路非的舅舅谢思齐。他十一年前曾给她诊断过睡眠瘫痪症。
她并不准备贸然打招呼。看着学者风度犹胜当年的谢医生从身边走过,不由得记起当年路非带她来看病,站在这门口,她不肯进医院,掉头要走,手却被路非牢牢抓住。他那样温和地看着她,耐心地呵哄,盛夏阳光透过树阴洒在他身上,光影斑驳间他的笑容和煦如春日。这个突如其来的回忆让她微微失神。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她悚然一惊,回头一看,正是路非。
路非将她的手握得很紧,但并不看她,拉住她的同时,叫谢思齐,“舅舅。”
谢思齐止步回头,“路非,你怎么在这边?”
“我来看李阿姨,她住内科病房1907床。”
谢思齐点点头,“对,辛主任的夫人。我早上会同心脏外科大夫去给她会诊过,应该没有大碍。这位小姐是——”
“她是辛叔叔的侄女辛辰,以前我带她来请舅舅看过病。不过那会儿她还小,只有十四岁,你可能不记得了。”
谢思齐笑了,“请不要质疑一个做了一辈子神经内科研究的大夫的记忆力。路非,这是你从小到大唯一带来给我见过的女孩子,我当然有印象。”他和蔼地看着辛辰,“现在还有睡眠障碍吗?”
辛辰着实觉得荒谬,却只能保持微笑,“就算还有,我也已经适应了。谢谢谢医生。”
谢思齐笑着说:“对,现在成年人出现睡眠问题的比例很高,自己调整很重要。路非,有空带女朋友来我家吃饭。我先进去了。”
目送谢思齐走远,辛辰似笑非笑地看向路非,“你不会是打定主意要跟我调情了吧。”
“别为在楼上听到的话生气。”
“我倒是真没生气,最多就是吃惊。如果现在还有个男人能激起我去勾引去破坏的愿望,我几乎要感激了。”
她语气里那点儿苍凉的嘲讽之意让路非默然。他静静看着她,停了一会儿才说:“小辰,用别人的偏见来惩罚自己,这是对自己不公平。”
辛辰扬眉,嘴角挂着一个浅笑,“幸好我对公平这个东西没太强烈的固执。你刚才也听到了,眼下大概有两个母亲觉得我对他们的儿子有企图,一个母亲觉得我对她女儿的男朋友动了觊觎之心。你再这么拉住我的手,是不是想彻底证实我的不清白?”
路非轻轻松开手,“李阿姨误会了。我父母的确对我解除婚约不满意,但我昨晚和若栎达成谅解以后,已经和他们认真谈过,不关任何人的事,只是我的问题。”
“谢谢你,那么至少我的罪名可以少一桩。我真得去工作了。”
“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接下来我们保持点儿合适的距离,好吗?在我走之前,我不想再惹更多麻烦了。”
她头也不回,走到医院门前排队候客的出租车前,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辛辰直接去了戴维凡的广告公司。
严旭晖移师摄影棚后,画册的拍摄进度明显加快了。她不用再去拍摄现场。戴维凡在公司给她安排了办公桌和电脑。她开始对前期拍摄的图片进行最后的修图。最难处理的还是四月花园拍摄的那部分图片。老式房子、古董家具固然有情调,但灯光处理不及专业摄影棚周到。几个在回廊半露天环境下拍摄的场景,模特的头发被风吹拂到脸上,细细的发丝修起来格外费神。
冯以安发来一条短信,请她定时间见面。她不想回复,直接关了手机,一直专心忙碌到晚上八点,晚餐是和其他员工一块儿吃的盒饭。广告公司加班的员工都要走了,她才起身。
这样大半天伏在电脑前面,眼睛发酸头发晕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出来以后,她和几个活泼谈笑的青年男女挥手说再见。他们走开,她却并不迈步,收敛了那点儿笑意,立在路灯照亮的街道,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抬左手揉着后颈,突然有点儿不知道去哪儿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辛辰才懒洋洋迈开脚步,向地下通道走去,准备过马路去对面公共汽车站。自动扶梯下到下面,前面传来小提琴的声音。她走过去,在拉琴人面前停住脚步。
地下通道平时比较常见的是各式地摊,偶尔有人卖艺,都是盲人拉二胡吹葫芦丝之类。今天拉小提琴的是个瘦削矮小的年轻男孩,头发略微蓬乱,面前放了一个纸盒,里面零星丢着一些钞票和硬币。地下通道里灯光昏暗,行人来去匆匆,并没有几个人在他面前驻足,他却毫不在乎,专注拉着小提琴,沉浸在自己的音乐声中。一曲终了,无人喝彩。他将琴弓交到左手,弯腰从地上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大口。
“我想听克莱斯勒的《爱之喜悦》,可以吗?”辛辰轻声问。
他一怔,头一次看向她,似乎带着点儿羞涩之意,马上移开视线,点了点头,提着琴弓深呼吸一下,开始拉了起来。
熟悉的乐曲迎面而来,将她密密包围。她一动不动站着,任凭自己瞬间神驰。
十年前,另一个男孩特意拎了琴盒去她家,站在客厅中,笑着问她:“想听什么?”
她眨着眼睛,却完全对小提琴曲没有概念,迟疑一下,说:“呃,《梁祝》?”
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听听这个吧,克莱斯勒的《爱之喜悦》。”
她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看着面前立着的丰神俊秀的大男孩。上一次她看他拉琴还是小学的文艺表演时,他站在台上接受大家的掌声,她在台下和其他同学一样仰望。而此刻,他离她如此之近,她可以清晰看到他垂下眼睑凝视手中的提琴,睫毛覆出一点儿阴影,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琴弓在琴上飞舞,华丽饱满的乐曲缭绕在她那个简陋的家中。她并无音乐素养,平时挺的多是流行歌曲,可是那一刻,她能真切感受到爱之喜悦与动人,无法不心旷神怡。
一曲终了,他问她:“好听吗?”
她的回答却是:“以后不许你单独拉琴给别的女孩子听。”
他被这种孩子气的娇蛮逗得大笑摇头,“小姐,我拉的是《爱之喜悦》,不是《卡门》。”
路非走后,辛辰并未再刻意去找这首曲子来听,现在站在陌生的拉琴男孩面前,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
琴间流淌出的欢乐曲调慢慢转成温厚亲切,由缠绵到清澈,由欲语还休到明亮畅快,那样的喜悦、浪漫洋溢在乐曲声中,让她只觉如同置身满树花开的春天。
当男孩子提着琴弓的手垂下时,两人视线再次相接。这次,他没有羞涩躲闪,她轻轻鼓掌,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钞票,蹲下身子,放到盒中,“谢谢你,再见。”
她走向地下通道的出口。在她身后,悠扬的提琴声再度响起。
辛辰摸一下自己的包,小手电筒和钥匙都在。她上了楼,进了自己的家。开灯看看,里面空荡得有几分陌生感。她打开门窗,走上阳台。顺防盗窗栏杆攀爬的牵牛花不可能搬走,几天乏人照管,叶子蔫蔫地低垂着。尽管已近秋天,牵牛花花期将近结束,没多久生存期了,她还是舀来水,浇到花盆里。手轻轻一碰,花萼处结着的黑色种子四散而落。往年她会把它们收集起来,一部分留到来年播种,一部分送人,现在只能任它们自生自落。
她回到客厅,席地坐下,头一次发现,有个家还是很重要的,至少在不想见任何人的时候,能够有地方可去。
当初装修时,因为设定了极简风格,没任何花样,于是她自己出效果图,自己监工,装修完成那天,也没请保洁公司,而是亲自动手做开荒保洁。累得精疲力竭后,捏着一块抹布,也是这样靠墙坐着,看着同样空落的家,想着还要去买些什么家具回来。尽管心存太多的不确定,还是决定好好在这里生活下去。
以满不在乎的姿态处理完所有身外之物并不难,然而处理回忆跟过去却总是不容易的。她将头伏在膝盖上,一时恨不能就地躺到睡上一觉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起。辛辰懒得理睬,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