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7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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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在江宁,一直是驻节索墅,提调本部兵马做外围的兜截,因此不曾进城。”关卓凡的话,滴水不漏,“破城之后,共俘获逃窜的长毛两千零七十三个,于东、南两方向,自信无一走脱。检获财物折银三十八万两,依照前例,拟以三成解交户部,又接六月十七日上谕,着不必解京,拨归藩库以充兵费,臣还没有谢恩。”
这一番话,听上去官样文章而已,平平无奇。可是慈禧垂帘听政两年,这位二十七岁的少妇。心机已历练得愈发深沉。略一思索。便从关卓凡的话里面,听出了两层意思。
一个是曾国荃的吉字大营,攻破江宁之后,心思没有用在把城围好上面,不然又怎么会逃出来两千多长毛?更不要说连洪福瑱、李秀成这样的巨贼都逃了出来。
另一个是,这两千多人身上,一共只搜到了三十八万两的金银财宝,也就是说。江宁城内如果真有金山银山,那就并没有被这些匆忙逃出的长毛所带走。
既然听懂了,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于是点点头,先把这一个话题放下,转而问洋务。
“你在江苏办电报,听说军务上的事情,很得其力。”慈禧的声音,转为柔和,“上一次。我们倒是错怪你了。”
“臣不敢当!”太后于殿堂之上说这样的话,为臣者当然只有做惶恐的表示。“原来也只是征用了洋人在上海的两条短线。幸而有皇上准许试办电报的上谕,这才能在苏省架设成功。不过臣在军务上得了电报的大力,这是实情,当初丁世杰攻苏南,受阻于长毛的太湖水军,以电报传讯,报臣得知,这才有丁汝昌的太湖大捷。”
“对了,那两只买来的炮舰,果然好使得很么?”
“真是利器。当时是两方的船队绕岛相迎,长毛以大龟船为前锋,自以为无敌。及至金台号发炮,只一炮就将长毛孙四喜那只最大的龟船,打成粉碎。”
“哦?这么厉害!”两宫太后一齐动容,慈安脸上微现惊惧之色,慈禧脸上却有点失望的样子,“可惜那个阿思本舰队,叫李泰国给带回去了!”
“是,那个李泰国,野心太大,幸亏太后和议政王识破了他的伎俩。”
“对了,当时办《阿思本舰队撤退案》,谈到你那两只船,我叫总理衙门的董恂跟李泰国说,让他自己到上海去找你要!他倒是去了没有呢?”
“去了,”关卓凡边回忆边说,“他是在江阴寻到了臣,说要把那两只船要回去。”
“那最后怎么没有让他拿走呢?”
“臣跟他混赖,”关卓凡老老实实地说,“说船在太湖里边儿,请他自己去找丁汝昌。他没胆子去,就只好灰溜溜地回英国去了,临走的时候,臣答应他,等到全境肃清,天下宁靖,就把船送到英国去还给他。”
两位太后都听得笑了起来,慈安太后便问道:“你跟那个李泰国,是说洋话么?”
“有的时候说洋话,有的时候说中国话。李泰国虽然是英国人,可是中国话说得也很好。”
“那你跟华尔和福瑞斯特,想来也是说中国话了,”慈安想当然地说道,“不然他们说起美国话来,你就听不懂了。”
“这个……”关卓凡怔了一下,才把话头接上,“启禀太后,英国话和美国话,原是一样的。”
“是么?那还真是巧!”慈安太后惊奇地说,转头看着慈禧笑道,“你看,洋鬼子们连说话都是一样的。”
洋鬼子们说话是不是一样的,慈禧也不甚了了,不过她关心的重点,不在这上面。
“关卓凡,你在上海日久,跟租界的各国领事,想必也打了不少交道。这次你回来,洋务上的事情,也想听听你的见解。”慈禧款款而谈,“依你看来,这些个洋人,都怎么样呢?”
问得泛泛,但关卓凡早在等着这个机会,要趁机贩卖私货了。
“英国人和法国人,是最霸道的。”他很郑重地说道,“俄国人呢,也是居心叵测!”
慈禧打心里赞同关卓凡的话——英国人和法国人不用说,才跟他们打过仗的,俄国人则是自顺治康熙的时候起,就在北边交上手了。不过看关卓凡的意思,只说了这三个国家的不好,难道说剩下的,都是好的?
“那么别的国家呢?”
“还有两个大国,一个美国,一个普鲁士,其余的小国,都要看这五个大国的眼色行事。”关卓凡把预备好的话,拿出来说,“普鲁士是后起,现在世界上的好处都让英法占去了,普鲁士难免不大服气。至于美国,臣跟他们的领事查尔斯,倒是好朋友,轩军里面的洋人,也以美国人占了一多半,丁汝昌的水师,起先也是在美国兵舰上学习来着。”
“你是说,洋人里面,也分好坏?”
“太后圣明!洋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之间勾心斗角的事儿,也多得很。”关卓凡想一想;举了一个例子出来,“比方说美国,就最恨英国人。”
“哦?那是什么缘故?”
“他们打过仗,美国人的京城,让英国人烧过一回。”
“哦——原来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慈禧沉吟道,“不过说到底,都是洋人,还能真心向着咱们么?”
“是不是真心,臣不敢说,不过依着臣的一点小见识,只要不让洋人合而谋我,就是好的。臣有一句不中听的话——秦桧也还有三个朋友,何况是我堂堂大清?”
这句话果然是“不中听的话”,怎么好拿秦桧来与朝廷相比?虽然说秦桧助金,而满洲人乃是后金,大家都是女真一脉,但入关之后的满洲人,汉化得厉害,到了现在,人人都把秦桧当成奸臣,绝没有什么好感的。
偏偏这句剑走偏锋的话,给慈禧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觉得如果能把洋人“分而治之”,那倒真是好得很,总比让洋人“合而谋我”要强。
话说到这里,已经用去了不少时候。从仪制上来说,凡是陛见的大臣,几乎没有能奏对这么长时间的,连军机大臣的起,都往后押了。慈禧虽然心有未足,然而掂量了一下,他离京之前,也还有一次请训的机会,于是看了看慈安太后,还是先下了一个结语。
“今天的这些话,你跟恭亲王也好好说说。你这一回上京,江苏的军务政务,有什么要办的事情,跟恭亲王商量好了,就随时写折子上来。如今的旗员里头,你算出色的,现在官儿做大了,凡事总要实心尽力,千万不要学那帮旗下大爷的脾气!”
“臣遵旨。”
说完这句,见慈禧和慈安俱都无话,知道到了跪安的时候,于是行礼退出。他知道接下来是该叫军机大臣的起,因此也不必再到军机处去见恭王,反正昨天已经往他的王府里通报过了,静等他召见就是。
出了宫,还是先回江苏会馆,一路上在轿子里把方才奏对的情形回顾一遍,觉得没有什么纰漏,这才放下心,想下一步的事情。
到了会馆门口,才下了轿子,就见门边侍立的一位武官抢上来,跪倒请安。
“老总!”
看着他身上的五品公服,水晶顶戴,关卓凡忍不住一笑。
“穆佐领,这可真是好久没见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旧部
等在这里的,正是关卓凡原来城南马队的老部下,穆宁。他站起身,却仍把腰微微躬着,嘿嘿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穆,差使巴结得不坏嘛,都当上佐领了。”关卓凡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
“这都是老总的栽培!”穆宁跟后面的图林微笑致意,跟着关卓凡走到会馆大堂里来。
“好说,好说,栽培了你二十军棍。”关卓凡往椅子上一坐,哈哈大笑。回京之后见到故人,心情自然愉快得很。
“没有老总的二十军棍,也不能有标下今日。”老穆仍是嘿嘿笑着,“知道老总昨天回来,标下今天一早赶到这儿来伺候,总算把老总见着了。”
“你别老标下标下的,我现在是地方官,让人听去了,不合适。”关卓凡微笑着摇摇头,“怎么,五品佐领还嫌不够,到我这来走门子了?”
“标下……卑职哪里敢!”老穆急忙分辩道,“我是来听老总吩咐的,看有什么事交办没有。”
“我见到你高兴,说着玩的。”关卓凡把脸色一正,诚恳地说,“老穆,我还没有多谢你,这两年,我那个宅子,全靠你照应着。”
“这是卑职应份的。”老穆得了这一句夸奖,高兴极了,哈一哈腰说道,“城南是老总的地头,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嗯,这回我从上海带了点东西给你,回头让图林拿给你。”
“谢老总的赏!”老穆请了个安,往前凑了一点。笑嘻嘻地说。“老总。你看图林,现在都是二品的副将了,什么时候您也把我带出去闯闯,让我也跟着沾点光。”
“京里有京里的好,到底安稳些。”关卓凡微笑道,“现在城南这一块,是谁在管着?”
“分署是参领尚保在管着,我算是他的副手。”
步军统领衙门。在京城的东南西北四块,各设有分署,主官是三品的参领。关卓凡在心里琢磨着,开口问起当初留在京里的另外几个人。
“于春和他们几个,现在都做什么呢?”
“于春和跟我一样,现在是在城西分署当佐领,齐胜奎升了营千总,现在是接了您原来的老位子,管着城南马队这一块,巴克纳也升了千总。调了城东,是在德敏的手下。”
“唔。都出息了。”关卓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眼去看图林,“图林,这些都是你的老朋友了,看见你升官,也都替你高兴,回头让老穆把大家叫到一块,你替我请他们好好喝两杯。”
图林和老穆一齐应了,老穆便行礼告辞,由图林送出去。关卓凡这才回到自己屋里,先把几个长随叫过来,取出礼单,一家家分派。尤其是要进给宫里的东西,哪些是该点交内务府的,哪些是要跟安德海接头的,交待得特别仔细。
等到都分派好了,长随们便纷纷去带车装货,要分门别户地送东西去了。关卓凡舒一口气,把钱鼎铭叫进来了。
“钱先生,奏销军费的事情,你看该怎么办?”
这回返京,他只带了两名幕友,褚成良是替他办笔墨的,钱鼎铭则在户部待过六年,因此特意带他来,负责报销这一块事务。
“管部的宝洌ПΥ笕四抢铮匀灰刖羲热ゴ蛞桓稣泻簟!鼻γ档溃爸劣诓坷锏哪前嗳耍槲依唇油贰!�
“宝佩蘅那里自然是要去的,我也熟。”关卓凡看着钱鼎铭说,“只是不知道,该把话说到什么份上。”
“点到即止就可以了,宝大人心里有数得很。”钱鼎铭小声说,“不过我也提醒爵帅一句,宝大人就算跟爵帅是老交情,可是他管部多年,里头的规矩门道,心里都明镜似的。他是最晓得人情的人,即使跟底下有所交待,也不肯全断了那班人的财路。”
钱鼎铭所说的,是户部的一桩弊端,凡是统兵大员报办军费,那都是户部官员发财的好机会,非得好好勒掯一个数出来,不然决不能让你轻松过关。
“嗯,那帮黑心眼子的官儿,我也素知的。这两年轩军打了不少胜仗,他们不定以为我挣了多大一座金山银山呢。”关卓凡笑着说道,“钱先生,这件事是你全权,总之一切都重重拜托。”
“爵帅放心,我好歹在部里待过六年,他们那些把戏,我也‘门儿清’。”钱鼎铭也笑了,“我就一个宗旨——让他们饿不死,却也别想吃饱了。”
这个宗旨,关卓凡很满意,等到钱鼎铭辞出去,却又把华尔和福瑞斯特两个,叫到屋子里来,特地有一番叮嘱。
“你们两位,在议政王召见以前,不可到处乱跑。”他郑重其事地说道,“京城跟上海可不一样,大得很!若是走丢了,我可不知该到哪儿去找你们。”
华尔跟福瑞斯特,都心悦诚服地点了头——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所见过的最大城市,早已有目眩神迷的感觉,就连一向骄傲的华尔,也不能不服气。
“逸轩,你放心,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就在会馆里等消息好了。”华尔答应了,又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