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第5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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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芝豹眯起眼,眺望远方,言语讥讽道:“如果我说,是赵定秀在一个月前就主动找到我,要舍弃北凉与我结盟,你信不信?”
嘴角渗出血丝的苏酥痴然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陈芝豹不去看苏酥,而是看向薛宋官,“你去跟赵定秀说一声,我答应了。西蜀在半年之内会给你们三万兵马,一年内你们要么吃掉南诏,到时候再坐下来谈,要么被我吃掉。”
薛宋官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她扶着苏酥离开美人靠。
那逃过一劫的侏儒老人嘿嘿笑着站起身,拍拍屁股也要走人。
结果背后传来一句话,“蒙蛊,当年某人伴随先帝巡游蜀诏,你行刺之时似乎骂过他一句徐瘸子?”
老人停下脚步,丝毫不敢动弹,干笑道:“陈年往事,早就忘了。蜀王你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下一瞬,陈芝豹一手提着蒙蛊的那颗头颅,老人的那具无首身躯则颓然倒在廊中。
陈芝豹将手中头颅随手抛向远方,笑了笑,“陈芝豹,本名陈知报。好一个知恩图报。”
第090章 青灯
西北边陲的北凉,一直有着天底下最快的刀,最劲的弩,最好的马,最烈的酒,可惜在几年前这里一直没有出现最高的高手,武当洪洗象过于昙花一现,东山再起的李淳罡也不是地道的北凉人士,当时陈芝豹徐偃兵都未跻身武榜,直到新凉王徐凤年的横空出世,先是登榜武评,后来更是在北凉境内斩杀王仙芝,离阳江湖都坚信那鱼龙帮的崛起,不过是姓徐的即兴之笔,就像当年世子殿下一掷千金勾搭花魁,如今只是换成了调戏江湖。随着徐凤年在离阳江山和江湖上都展露峥嵘,变脸最厉害的不是北凉边军,也不是离阳庙堂,而是凉州境内那些曾经亲身感受过世子殿下浪荡行径的人物,例如他喝过花酒的青楼,给过赏银的各色铺子,甚至那些剃了光头就敢自称高僧穿了道袍就自号真人的算命先生,都信誓旦旦当初就看出了新凉王的根骨清奇,尤其是那些接待过徐凤年李翰林这几位的青楼老鸨,恨不得把当年世子殿下睡过的屋子坐过的椅子都供奉起来,曾经有幸给这几位公子爷陪酒过的女子,更是身价倍涨。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徐凤年世袭罔替北凉王后,就再没有光顾过城内任何一处风花雪月的场所。至于凉州城中一大群当年给北凉王揍过的纨绔子弟,如今出门那叫一个眼高于顶,个个自认为老子已经跟天下第一人打过,你们谁还敢在老子面前说自己是混江湖的?你们一辈子能跟那武评十人任何一位过招?
虽说世人都听说北凉王宰了称霸江湖一甲子的王老怪,言之凿凿,可毕竟那都是传闻事迹,对于这位新武帝到底是怎么个无敌,毫无认知。于是听说凉州城东北角的丹种坪会出现那两个身影,一时间万人空巷,蜂拥而去。丹种坪的由来,原本一直是那位世子殿下举止荒诞的有力佐证,耗费巨资,专门为江湖人士比武技击而建,在府邸林立寸土寸金的凉州城内,丹种坪长宽各有五百丈,在清凉山上俯瞰全城,可以清晰看到这一大块极为突兀的空白,据说当时异想天开的世子殿下为了推动丹种坪的打造,在刺史府邸接连喝了半旬的茶水,才迫使刺史大人不得不冒着砍头的风险,挪用了四十万两军饷,才将丹种坪给造出来。
丹种坪这么多年来,都是些江湖上虾兵蟹将在那里花拳绣腿舞刀弄枪,别说问鼎江湖的武评高手,就是二品小宗师都不乐意去那里显摆,久而久之,丹种坪就成了城内出身权贵门第的稚童嬉耍场地,挺适合放风筝骑竹马。但是,这一次似乎是动真格的了,在吴家百骑入凉之际,北凉王要亲自跟一名百岁高龄的不知名剑客在此比武!一时间尘嚣四起,在赶赴丹种坪的途中,无数个小道消息疯狂流传,有说那雪白长眉及膝的无名剑客是吴家剑冢的家主,有说老剑客正是那在武帝城递出一剑后,连挫林鸦于新郎在内王仙芝的四位高徒,还有说北凉王之所以答应一战,是为了博取美人一笑,至于为何把场地从王府搬到丹种坪,则是某位王妃持家有道,觉得在清凉山打打闹闹会损坏听潮阁。因为长眉独臂的高龄剑客率先掠至丹种坪,北凉王并未迅速赶到,而是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姗姗而去,这就给消息灵通的城中百姓足够的时间前去观战。
率先到达丹种坪之上的隋斜谷站在这座校武场左上角,两条雪白长眉随风飘拂,老人伸出两根手指顺着一条长眉捋去,没有半点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态。老人对密密麻麻的坪外看客视而不见,神情淡然,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唏嘘,原以为自己能忍住手痒,可见着那小子后就很难心如止水了,此生最后一战,问那世间最强手,确实非他莫属。倒不是说徐凤年就一定会强过邓太阿的剑和拓跋菩萨的拳头,只是隋斜谷一百多年在江湖上无名无姓,当临老临终临了,觉得不妨来一场轰轰烈烈举世皆知的战事来落幕,且不论胜负,都好叫天下剑林知晓曾经有个姓隋的老儿,也曾与李淳罡互换一臂,也曾吃剑无数柄。
恰好两人剑拔弩张之时,有个小丫头闯入视野,无形中消弭了双方都攀至顶点的那份浓郁杀机,隋斜谷也就顺水推舟,要与徐凤年换个显眼地方酣畅淋漓打一场,徐凤年略加思索,就点了城内丹种坪的名,隋斜谷没有异议。
一驾马车内,大眼瞪小眼,徐凤年膝上横放着那柄古剑蜀道,北凉未来侧妃之一的文坛头魁瞪大眼眸,王初冬使劲打量着这位早早一见钟情的夫君,她那张小脸上流光溢彩。
她有些愧疚,小心翼翼问道:“我是不是出现得不合时宜?”
徐凤年神情温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微笑道:“你总是我的一场及时雨。”
王初冬歪了歪脑袋,一脸茫然。
徐凤年解释道:“在听潮湖那边与隋老前辈来一场生死战,顾忌太多,或多或少有些束手束脚。”
王初冬皱了皱眉头,挥了挥拳头,愤愤道:“这些上了年纪的江湖老前辈,怎么总喜欢找你打打杀杀,为老不尊!”
徐凤年忍俊不禁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算再过几十年,我与他们还是隔着那么多辈分,一年不多一岁不少。”
徐凤年伸手摸着蜀道的古朴剑鞘,感慨道:“人在江湖,归根结底,无非是在求‘由己’二字,加上武无第二,可不就要打来杀去的,我算好的了,王仙芝在那一甲子里更无奈,京城里有个姓谢的读书人要把他困在东海武帝城,王仙芝自己也不想走出去,结果就只能在那里等着被人挑战,六十多年,大大小小将近一千四百场打斗,别说亲自打了,光是想一想,我都替王仙芝感到累。”
王初冬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为什么不带陆姐姐一起出来?”
徐凤年愣了一下,无言以对。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这个念头过,总觉得她就该在清凉山的院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她相敬如宾便好。
王初冬单纯,却不笨,否则也写不出写尽了男女情事的《头场雪》,恰恰是她的赤子之心,能够直指他人心,她低头说道:“我这算不算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啊?陆姐姐比我懂事,所以你就容易忘了她,我觉得这样不好。”
徐凤年沉默不语。
经王初冬提起,他才记起许多琐碎小事,记得似乎答应过要带她逛一逛北凉,有机会要与她手谈对弈几局,要带她去山上敲一百零八钟。这些承诺当时大多是无心之言,之后她“入嫁”北凉后,在梧桐院批红,处理家事杀伐果决,徐凤年无形中就把陆丞燕当成了可以共谋大业的女子,已经被自己悄然当成了那种从不会诉苦叫屈的贤内助。而陆丞燕,赴凉以后,为人处世确实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大概真是应了王初冬这丫头的那句话,陆丞燕是个“不会哭”的雄奇女子。
徐凤年有些恍惚,没来由想起了春神湖上与陆丞燕的初次相逢,她很热络,略显功利而世俗,也许正是如此,徐凤年对她反而一直牵挂不多,心之所系,甚至都比不上那个选择留在上阴学宫的捧猫女子。
徐凤年笑了笑,说道:“如果能扛得下来北莽铁骑南下,答应过她的事情,我都会做到的。”
清凉山北凉王府内,有栋私宅小院,内堂阴暗,一位出嫁前被相士谶语与徐凤年“八字相符,天作之合”的年轻女子,悄悄点燃了一盏青灯。
这是她第二次点燃灯芯。
第一次,是王仙芝入凉。
这一次,是隋斜谷启衅。
灯名换命。
以我命换他命。
第091章 知了
大江南北,暮秋已至,一只只挂树秋蝉,做着最后的嘶鸣,呱噪得委实让人心烦。
春上枝头,秋下枝头,一个愁字,就这么上了又下更上心头。
这个祥符元年的晚秋,中原大地之上,再度狼烟四起,让许多经历过春秋战事的老人感到胆战心惊。尤其是版图仅次于南疆的广陵道,战火绵延,完全没有熄灭的迹象。
在离阳官史上,大楚变成了西楚,神凰城更名为定鼎城,如今那些史官更是已经想好了新的措辞,西楚换为后楚。哪怕已为天下正统的离阳朝廷出师不利,他们也还是不觉得这帮本该跟随春秋一同随风而逝的亡魂野鬼,就真能成就大事。事实上,只要继徐骁之后的第二位大柱国顾剑棠没有挪位置,没有从北地边防南撤,那就意味着局面依旧掌控在朝廷手中。
本名姜姒的女子没有跟随那位棋待诏叔叔离城,她此时安静坐在这个庞大的“家”中,石桌对面是跟她禀报东线战况的老太师孙希济,她没有像头回走入白鹿洞那样心不在焉,而是认真听着每个字,但她也没有出声,更没有想着要借着自己的超然身份对军国大事指手画脚。曹长卿亲临广陵江畔,坐镇水师旗舰之上,与年轻的将领寇江淮一水一陆,矛头直指广陵王赵毅的那栋春雪楼。姜泥已经习惯了听取捷报,先是初出茅庐的裴穗联手谢西陲,不光守住了重镇櫆嚣,还顺势请君入瓮,一举将大意轻敌的春秋名将杨慎杏领军的四万蓟南老卒,死死钉在了青秧盆地之中,这不过是诱敌之策的第一回合,谢西陲很快就打了一场骨头磕骨头的大硬仗,阎震春的三万阎家精骑,全军覆没。与此同时,寇江淮趁势向东经略,战功仅是略逊色于谢西陲,牵着赵毅数支嫡系大军的鼻子遛街一般,一动一静,动静转换,奇正结合,完全出乎离阳的意料。按照老太师的刚才说法,寇江淮的分兵之法如臂指使,已经打得赵毅的西部防线如同筛子,三支大军可战之兵总计六万人,分别龟缩在梳妆郡、右舷城和火枣山三处,加之大楚水师极大震慑了赵毅后方大军主力,不敢轻易投入西线去填窟窿,主动权已经全盘握在寇江淮之手,接下来就看这个年轻将军是先打哪个地方了,在外人看来,寇江淮颇有拥兵自重之嫌,从不向皇城这边上报递交战事意图,甚至都极少跟近在咫尺的曹长卿磋商。
对此粗具规模的大楚三省六部不是没有非议,已经有人谏言要让用兵更为稳重的谢西陲调入东线,再将桀骜难驯的寇江淮转入西线,在大楚庙堂之上,淮南王赵英和靖安王赵珣在内的离阳几大藩王兵马,加在一起,不论是人数还是战力,都比不上敢于跟北凉争天下第一雄军的赵毅一条胳膊那么粗,为此寇家老爷子前两天还战战兢兢主动到皇宫内负荆请罪,姜泥少不得好言安抚,她清晰记得孙老太师分明跟寇家是世交老友,但仍是在一旁狠狠敲打了年近八十的寇老爷子,姜泥当时看着跪地老人站起转身后的背影,汗水浸透,再联想到朝堂上,连她都看出三省六部一些官员已经有开始争权倾轧的苗头,没有棋待诏叔叔在身侧做主心骨的她,顿时泛起一阵浓重的无力感。
精神气还算不错的老太师喝了口茶解渴,放下杯子后,笑道:“老臣略通兵事,不敢妄自揣测寇江淮的下一步动作,不过老臣想啊,只要能打掉梳妆郡三地任意其中一个,赵毅的那员福将宋笠肯定就得上任之初便要焦头烂额。”
孙希济想了想,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石桌上点了三点,“入夏时,寇老儿带着寇江淮登门拜访,听过这个年轻人一番见解,都是古人古书不曾说过不曾写过的东西,他说以后的战事,会逐渐倾向于野外之战,攻城拔寨的份额要渐少,简而言之,打仗,就是一时一地慢慢推及一国全局,无非是点线面三字精髓,寇江淮说他比谁都要重视那个‘线’,他的兵马一定会是最懂得快速转移和长途奔袭,如此一来就能保证己方即便总体兵力不如敌人,但在某些重要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