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色千寻-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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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士,你看看她——”玄宗抬起手指过去,摇头道,“她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就像一个被线牵着的皮影。”
“陛下,天下所有人都是为陛下而生的!能够为陛下分忧解劳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这些事情您就不用操心了,全部交给力士吧!大将军在等您,军事紧急,不能耽搁啊!”
“唉。”玄宗长叹一口气,走出画舫,朝勤政殿而去。
这晚,千寻没有离开画舫。从这天开始,千寻一直没有离开过画舫。她突然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就连最喜欢吃的烤白薯也不吃了。黛螺问她为什么,她只简单地说了句:“已经过了白薯的季节。”高力士还是每晚把浓黑的汤药送到画舫上来,千寻总是一言不发,默默喝干。画舫上人多眼杂,千寻索性也不再“倒药”了,任由那可恶的诅咒迷失着她内心深处唯一的火热。
照例,玄宗把处理政事的书房搬到了这里。每天一下朝就窝在画舫里吹箫、望水。大臣们只好坐着轻便的小艇,来来回回地在这美丽的曲江池上泛舟。一道道影响着大唐基业的旨意在这奢靡的画舫发出,朝野上下不满之声日渐隆起。千寻的惑主之名直逼杨贵妃。
就这样,三月,四月,五月。池中的锦鲤早已个个膘肥体壮,活跃非常。千寻却在这画舫之上日渐消瘦,嶙峋的锁骨更加突出了。玄宗皇帝也只是每天在这里办公,到了夜晚,他就会到贵妃寝宫寻找他所需要的女性柔美的温暖。对千寻,毕竟还是存有着对姑母的敬畏。再加上那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实在不是一个相拥而眠的好对象。
御医要他禁欲半年,转眼,就要到了。
24 幻紫睡莲
五月了,哥舒翰都在干些什么?玄宗坐在画舫上望着满眼的花红柳绿惘然惆怅着。
他的洛阳,他的东都,他的神都。此刻,洛阳满城的牡丹花都开了吧?一定很漂亮,安禄山那个狗贼哪懂得什么怜花惜香,娇贵的牡丹定是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力士。”玄宗唤着。
“奴才在。”高力士穿着永远不变的猩红色长袍走了进来。
“郭子仪今天有没有上折子?”
“回禀陛下,有的。”高力士走到书案前,没几下就拿出了一本奏折,递了过去。
玄宗迅速打开一看,复又缓缓放下,“就连郭子仪和李光弼也说潼关不可轻出。难道朕是真的老了?竟不能收回洛阳?!”缓缓闭上眼睛,竟是心烦得无以复加。
望着埋头练字无暇顾及他的千寻,玄宗心中突然泛起悲凉之感,在这炎热的五月末萦绕不去。
“摆架贵妃寝宫!”玄宗猛地站起身来,离开了画舫。
小艇上,玄宗问道:“朕的密药在哪里?”
高力士一阵慌乱,忙跪下磕头不止,“陛下!陛下千万节制,龙体要紧啊!陛下,现在半年之期还没有过,万不可用药毁了自己的身子啊!”
“你!”玄宗顿时又泄了气,遥望着越来越远的画舫,心中烦躁不堪。都已经赌气出来了,总不能再回去吧?
“陛下,若实在是烦闷无处发泄,不如让姜皎到陛下寝宫伺候着?”力士小心翼翼地说道。
“对啊!”玄宗的眼睛亮了起来,姜皎明媚动人的眼波流转又回到了他的记忆里。有多久没有宠幸过他最喜欢的男宠了?大半年了吧?“好,就宣姜皎来伺候吧。”
皇宫画院。
小太监前来宣昭的时候,姜皎正在教画院的画童画蓝睡莲。这种睡莲是从埃及传入唐朝的,当时唐朝对埃及还很模糊,统称为昆仑。相传这莲花有助于死者的再生,所以常常被画师们与佛教传说画在一起。
他手执一支衣纹狼毫,正在宣纸上深深浅浅的晕染着高洁的淡蓝色,一边画一边说着:“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品性高洁,纯粹雅致。它纤细的腰杆如同烈女的……”
“姜皎,高公公传令,命你更衣沐浴后速速前往皇上寝宫,不可耽搁。”
“啪!”沾染了淡淡青黛的衣纹狼毫应声跌落,在快要完成的画作上滚了几滚,零落在地,沾染了一身的沙尘。
“这画毁了,你再去拿纸画一幅吧。一会儿我回来了,要检查的。”
“是。”那画童不明就里地望了望姜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银色身影孤零零地走进了玄宗寝宫,刚刚沐浴过的长发还没有干透,一滴滴地坠着水珠儿。他的前襟都湿透了,健硕的胸部若隐若现在几乎透明的衣料中。一股熟悉的苏合香气传来,他的心跳蓦然加快。
“姜皎,朕在这儿。”明黄色的纱帐中,月牙白的修长身影淹没其中,慵懒地朝他伸出了手。
“陛下。”他紧走几步,将那虽褶皱却也细嫩的手紧紧攥住。
“姜,最近朕身子不大顺畅,想你了。你想朕了吗?”一边说,另一只手已经探进了滴湿的银色前襟,揉搓起来。
姜皎牙关紧紧一咬,媚笑道:“想,怎能不想?陛下对姜皎一向是宠爱有加,姜皎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陛下呢!”
“是吗?”玄宗哑然一笑,在姜皎胸前揉搓的手缓缓而下,掠过浓密的腹部从毛,准确地探进了隐秘处。
“陛下!”姜皎惊慌出声,又慌又羞地喊着。
“过来,爱朕,抚摸朕。”玄宗拉过他的银色衣衫,与他裸裎以对,“今天,朕是你的!”说完,张口朝他的胸部咬去。
“啊,陛下。你……”
“姜,快,原来朕是怎样对你的,你也怎样对朕!快,快点!”
姜皎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褪去玄宗的月牙白衣衫。反手将他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下,在其泛着微红光泽的背部紧密地亲吻着、啃咬着。直到玄宗不可抑制地发出了呻吟声。两人的汗珠打湿了彼此灼热的身体。
寝宫外,高力士兴奋地聆听着里面令人兴奋的喘息,粉白的脸笑得扭曲变形。竟是令人怜悯的憧憬。
一切归于平静。
姜皎猛地打开寝宫的大门,将耀眼的阳光迎了进来。他原本就穿着银色长袍,此刻浑身散发着夺目光芒,逼得人不敢直视。
高力士贪婪地嗅着他身上弥漫四散的爱欲气息,瘦长的手指放肆地掠上了他仍微微泛红的面颊。姜皎像是浑然不觉,挣脱开去,拖着疲惫僵硬的修长身姿缓缓前行。
力士的手尴尬地顿在半空中,好半天才愤恨地收回,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诅咒:“一个幸臣,也敢骄傲如此!你那身子,永远也不是属于你的。”
是吗?又如何?谁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姜皎淡笑摇头,轻飘的双足下意识朝曲江池方向走去。
那女孩……又回到第一次见到她的状态了。在内侍官的引领下,姜皎见到了愈发清瘦的千寻。她,竟是比第一次在道政坊郭敦酒馆见到她时还要寂寞、清冷,仿佛世间只有她自己的存在。
这是那个在嶙德殿呈上自己画作时神采飞扬的景千寻吗?那天的千寻,虽然满身的疲惫困顿,却丰盈润泽得令人无法别开目光。躺在频伽王子怀中昏昏睡去的面颊上分明闪烁着心满意足的幸福。她浑身上下溅满了各种颜色的油彩,麻布的衣料褶皱变形,然光芒硬是盖过了贵族王侯闪耀的华丽服饰。
“千寻。”姜皎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碍于边令城偶尔飘过的注视。姜皎站在门庭处轻轻地唤着那个穿着纯白宫衫,凝望远处的千寻。
听到呼唤,千寻别过脸望了望,好半天才绽出笑颜,“怎么坐那么远?”话音刚落,一把椅子就准确地落在了软榻旁。千寻轻拍椅背,说道,“坐,好久没有见你了。”
“是啊,有阵子了。自从看了你的那幅洛神魂,就一直逃避着,总想着哪天自己的心神整理清楚了,再来见你。”
“是吗?那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我都忘了。”千寻自嘲一笑,淡漠风轻。
“上辈子?这个世界真的有轮回吗?”
“轮回?不止,我荒唐的经历足以证明绝对有轮回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想想自己的“奇遇”与此刻飘落如絮的心境,真是如同秋梦一场。
“有?呵呵。”姜皎明媚一笑,透过千寻白净透明的面庞仿佛看到了奇幻美景,“那要怎么样才能不再坠入轮回呢?”
千寻双眸不再飘忽,定定望着姜皎,好半晌才冒出一句:“生命原本就是如此,苦难是与生俱来的。逃避只能让你更痛苦。”
“千寻,”姜皎眸中闪现着清亮,问道,“你画过莲花吗?”
“我不擅长画莲花,但是在我长大的地方,有一个叫莫奈的人,他画的睡莲让人宛入天堂。”说完,两人一同将目光投注在曲江池面上或含羞、或怒放的蓝色睡莲上,各自惆怅。
天色将暗,姜皎离去时,踌躇了半天问道:“你能不能临摹一幅莫奈的睡莲送我呢?”
千寻已经三个多月没有离开过这无根无系的画舫了。不知为何,她失去了脚踏实地的心情。此刻,黛螺望着她,边令城望着她,宫娥太监们望着她,她只吐了一个字:“好!”
一时间,画舫内响起了或重或轻的喘气声。黛螺眼眶一热,赶忙张罗着收拾起千寻的衣服来。边令城也像是松了口气,忙吩咐一旁的小太监去回禀玄宗。
千寻越过所有忙碌的人,与姜皎擦身而过,“走吧。”言毕,穿着被踏成拖鞋的布屐轻轻地、稳稳地踩在葱绿的池边草地上。
即将没入辉煌宫廷背面的斜阳目送着两人一白一银的纤瘦身影,也放下心来,安心地隐没。
宫廷画室。
一连几乎半月,姜皎画室的长廊上,总有一群穿着青灰长袍的画童挤作一团,伸着头朝画室内好奇地窥探。
今天,有个消息灵通的小画童很八卦地告诉伙伴们,说姜画师和星月夫人最近画的这幅新画居然还要用炭火熬制亚麻仁油。画画还要熬这东西?真是奇了!从未见过。
顺着缝隙朝室内望去:画布上,炭笔打的底稿已经初现雏形,只等着色彩的晕染。今晚,这幅画应该就能完成了。待到温度适宜之时,千寻拿出合适比例的青黛勾兑进去,均匀地搅拌着。
“千寻,这画的构图姜皎从未见过。”
“呵,你要是见过了,它就不是莫奈的名画了。我见过原画,但只不过短短的时间,不排除有误差的可能。”
“可是,画面可以这样吗?满满的没有留白的地方?”
“嗯,这就是东方艺术与西方艺术的区别。西方人不喜欢含蓄、内敛,不论是痛苦还是欢乐,全都要满满地铺在画布上!”
青黛与亚麻仁油已经充分地混合,千寻拿起最小号的画刀,在上色前吩咐道:“你去换一锅亚麻仁油,把花青倒进去,像我刚才那样均匀搅动就行了。”
“好。”
滚烫的亚麻仁油渐渐冷却,好奇窥探的画童们熬不住,渐渐散去了。
公元七五六年六月十三日,深夜,月影横斜。
月正中天之际,千寻的睡莲封上了最后一刀。
完成了。姜皎站得远远的,望着这幅诡异画法画出的睡莲。或深或浅的梦幻紫色分布其上,时不时,水面下或有几尾调皮的小鱼游过,晃动了水面的睡莲。于是,涟漪,摇摆,风动……竟是如此的动感迫人。直射入人心之深处的还是那各种紫色营造的梦幻之境。这一幅画,汇聚了人类所能想象出来的所有紫色的表现:在光线折射下显得金黄的紫色;在水面波光中显得青绿的紫色;在阴影遮盖下显得黑褐的紫色;在睡莲映衬下显得透明的紫色……循着画面构图的尽头,你仿佛进入了一个触不到的纯净幻境。
“千寻,它能够洗净所有,能够洗净所有!”
“是啊,洗净所有。”
“我真想见见这个莫奈。”
“嗯?”千寻笑了,这个恐怕有点难。需要先穿越回到自己的时空,然后再穿越到两百年前的法国。这中间一旦碰到自己碰到的误差,就是零落异空间难以自处的下场,“看起来,你真的看懂了这幅画。姜皎,我遇到欣赏的画,会想尽世间的优美词汇赞颂它;但如果是能够看近灵魂深处的画,我会想要迫切地认识这画家,想要膜拜他、亲近他。所以,我完全明白你此刻的心情。”
两人手牵着手,沿着画室的台阶缓缓坐下,相依相偎。他们倚着画室的门,远远地望着那幅静谧的睡莲。
两个人几乎就这样睡去了,门外却响起了边令城的声音:“夫人,夫人?该回宫了。”
门内两人没有反应。
“笃笃笃……”又响起了敲门声,“夫人,该回宫了。”
仍是没有响动。
“夫人!”边令城急了,推门而入。
“谁让你进来的?”千寻望着他,不悦地说道。
“夫人,该回宫了。”边令城的额际渗着细密的汗珠,颈上青筋凸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