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帘柳落-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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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拾
暮色朦胧中走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宣安揉了揉眼睛,看清是谁后,叹了口气,公事公办的伸手一拦:“唐姨娘,少爷吩咐了,谁都不能进。”
唐络在暮色里的笑显得尤为飘渺,轻轻柔柔的说:“我没想进。我只是想看看,他这日日呆在晚蔷园里伤情,那个人就会回来么?他这样缅怀一个死了的人,到底要多久,是做给他自己看,还是做给旁人看!”
她的语气因为怨恨和不甘而有些尖刻,凌流苏活着时,她就败得一塌糊涂,如今死了,她却更没胜算,她要怎样去和一个死人抢。啊,不对,也许还活着的罢,她神思恍惚的想,可是就算活着,也是罪臣之女,一辈子只能躲躲藏藏着见不得天日,这样和死了有何分别。这样的两个人,曾经是门当户对,如今却错了最重要的身份,她倒要看看,他们要如何爱下去。
她定定的站了一会儿,朝宣安笑了笑,又摇摇摆摆的往回走。宣安一颗心直往下沉,夫人走了以后,这宣府上下的气氛古怪而扭曲。少爷本就不多话,如今更沉默,他本来以为夫人是出去散心的,后来听到皇上下了满门抄斩凌家的圣旨,就以为夫人是早有准备,提前逃了。那段时间,少爷从晚蔷园搬了出来,复又睡到了雅轩,表面上平静如昔,可是他知道,少爷夜夜不能成寐,总要去晚蔷园里走一走,呆上一阵子,回来才能安睡。前阵子听苍澜先生说,找到夫人了,少爷就领了那圣旨,去接夫人回来。他以为大约是苦尽甘来了,就算夫人是罪臣之女,是本该死之人,可是凭少爷的手段,总能护她周全。不想少爷回来后,却愈发的沉寂下来,安静的连一丝气息都无。他整夜整夜不能睡,常独自一人在晚蔷园内,对着烛火枯坐到天亮。
自发生了把夫人推下水这件事后,从不出门的唐姨娘也就在这时开始频繁往少爷处走动。她的心思宣府上下都清楚,只是少爷每每见到她,都只是没有活气的朝她笑一笑,像安慰小猫小狗一般敷衍,也只有在唐姨娘讲起夫人为数不多的几次去缨络园与她聊天时,少爷的眼神才会亮起来,在只言片语间捕捉夫人的笑靥姿态。
宣安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直叹的旁边枯树上挂着的几片仅存的残叶打着旋飘下来。宣墨微微抬手,拂去飘在他肩上的一片叶子,眉目苍白如雪,看着宣安微微笑道:“走罢。”
宣安连忙紧跟上几步,汇报道:“苍澜先生等了许久了。”
宣墨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脚步依然不急不缓。苍澜等在雅轩门口,见宣墨来了,急急走上几步,轻声说道:“那件事,办成了。”
宣墨挑了挑眉:“条件?”边走进了雅轩。
苍澜跟在后头,说道:“保他们母子一生平安富贵。”
宣墨笑起来:“这条件倒确实无可挑剔,不过她倒忘了,她儿子可是三皇子,日后羽翼丰满,未必不会另存心思。罢了,先应下来罢。等那时,再斩草除根罢。”
又问:“康凤那边如何?”
“一切进展顺利,已将木堤曲逼退到泽遥。”苍澜说道,犹豫了半晌,又说道:“还有,探子回报,离宫宫主下个月要娶亲了。”他挣扎了许久,终是没有勇气说出新娘的名字。
宣墨的面色波澜无惊,自顾自给自己沏了茶,只是手却颤抖着,一杯茶水有大半倾在杯外,苍澜看的心惊,想过去帮忙,宣墨却已端着茶转过身来,朝他挤出一个笑容,眼里那线幽黑却看不到底,因为翻涌着太多情绪,反而愈发深沉的如同一口古井。苍澜还想说些什么,宣墨却已疲倦的挥手让他出去。他是从头到尾都知晓宣墨和流苏之间纠葛的,当下亦觉得嗟叹不已,只得返身出去。
宣墨独自坐了许久,慢慢从贴身处拿出一把短刀,挽起左手宽大的袖子,一段手腕上,布满深深浅浅一道道的骇人刀疤。有的是刚刚痊愈了的,有的却还翻卷着皮肉,有的却是痊愈了又被刀割,反复溃烂。宣墨面无表情,刀锋贴近皮肤,一点点划破皮肉,割进手腕,他已感受不到痛,只是看着血液流出,才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血液一起流出,他才能呼吸到一口空气,继续这么活下去。流苏,流苏,他低喃,当思念之苦如附骨之蛆,煎熬的人辗转反侧,他想到了这个法子,血液的流泻伴随着情绪的宣泄,他才能在令人窒息的折磨中解脱出来。起初他也痛,那痛伴随着恶意宣泄的快感,像是在报复流苏,也是在报复自己。后来便再无痛感,心境苍凉而麻木。
宣墨吁了一口气,缓缓起身找到干净的布条,随便的包扎起来。放下宽大的袖子,遮掩住那些不堪的痛苦,他仍然是大越最年轻的内阁首辅,他仍然是睥睨众生重权在握的那个宣墨。
凌风雷死后,禁卫军的兵符无人能掌。北蜀军队没日没夜赶回焉独,发现果然只是几个探子在虚张声势后,木堤曲大发雷霆,誓要拿下大越京都。北蜀军队休整了半月后,便挥兵压境,大举进攻。边境的蕃军节节败退,没了凌家军,北蜀势如破竹,北方城池沦陷,眼看便要越过天险打进京城了。越肃头痛了半日,只得命康凤为大将军,将兵符给了他,于当日整军北上,阻杀北蜀。半月后康凤接连收复几个城池,将木堤曲打退到泽遥边境,两军驻扎在泽遥,两相对峙。与此同时,宣墨在宫里的缜密部署也终于完善,一切准备都已完成,只待致命一击——这些流苏自是不知道的,她自到了离宫,便万事皆不理,天下苍生谁主沉浮又与她何干,她宁愿放下算计,不理世事,做一个小白女人。
小白女人流苏乐呵呵的“哐当”一下吃掉苏柒然的一个马,洋洋自得的看着苏柒然。苏柒然眸色温柔,修长的手指捻起棋子,再落下时流苏的车已经被象吞了。流苏目瞪口呆,捶胸顿足悔不当初,苏柒然魅惑一笑:“要不要悔棋?”
流苏勾起苏柒然的手指,一边把玩着一边看棋局,抬起头朝苏柒然温婉道:“不悔棋,这盘棋我未必会输,是不是?”
手指间传来的细腻温暖的触感惹得苏柒然心神荡漾,他不由握紧了流苏的手指,与她的纤纤细指纠缠着,就在这当儿,流苏利落的吃掉了他的炮,一马当先,炮随其后,抽回手指拍手笑道:“马后炮!你输了!”
苏柒然懒洋洋的支起额头,斜睨着那棋局,手指勾过流苏的发丝,缠绕把玩,说道:“你这美人计,用的不错。”
流苏意味不明的嘿嘿傻笑几声,看了看漏刻,催促道:“迟了,你回去罢。又是年关又是婚礼的,你倒也不忙。你还是着紧休息几日,日后忙乱起来有的你受。”
苏柒然轻轻将流苏拥进怀里,在她上方闷声说:“我日后再也不患得患失了,我们俩就这么一直幸福下去,好不好?”
流苏在苏柒然怀里昏昏欲睡,随口应着,神智糊涂间突然想到一件事,像只尾巴着火的兔子一般,惊的跳了起来,满房间乱窜找东西。
苏柒然被流苏那一跳撞到了下颌,摸着下巴一把拖住她:“做什么?着急忙慌的,小心撞到那些边边角角。”
流苏终于在床上找到了那东西,拖出一个鎏金漆雕木盒,拉着苏柒然到灯下:“差点忘了,这是送你的。你是要回去自己看呢,还是我打开了解释给你听?”说话间,脸上染上了不自觉的红晕,连头也微微低垂了下去。
苏柒然觉得灯下的流苏娇羞柔美,拥紧了她,说道:“你打开了,解释与我听,我倒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你都害羞起来了,莫非是春宫图?嗯,还是孤本的?”
流苏觉得浪漫气氛全无,十分无奈的开了箱子,箱子里齐齐整整摆了九样东西,在烛光下璀璨华美,她拿出第一样,是一对灼灼光华的缠臂金,她看着苏柒然,说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苏柒然在看到箱子里的物件时便明白了流苏的心意,只是默不作声,拥着她认真的听她讲。第二样是一对金丝镂空的戒指,流苏低头替苏柒然戴上,又给自己戴上,慢慢吟道:“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再拿起翡翠瑞草珍珠耳坠,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戴上去,只笑道:“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香囊是这几样物件里最丑的一个了,流苏拿起那香囊时,眼角抽了抽,苏柒然环住她腰的手也抖了抖。这是流苏继开山之作以来的第二件女红针织品,其形态可谓鬼斧神工,十分奇妙。流苏绣完以后曾有一段时间很想把它当沙包玩,但她还是厚着脸皮系到了苏柒然华贵的腰带上,尴尬无比的说:“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拿出第五样东西的时候两人都松了口气,是一对华彩流离的玉镯,流苏刚想念,却听苏柒然已经低低念道:“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流苏以为这是她的独角戏,却不想苏柒然抢了她的戏份,不等她拿出箱里的玉佩,解下了自己贴身的玉佩挂到流苏脖子上,抵着她的额头,轻声低吟:“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流苏也不再羞涩,拿出同心结,对着两人比了比,欢快的笑道:“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
看到箱中剩下的东西时,她有一瞬间的犹豫,却还是拔下了头上一直以来从不离身的那支玉钗,一头如水秀发滑落下来,她松松的挽了一个髻,拿起箱里的发簪斜斜插入,娇俏的斜眼看苏柒然:“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拿起最后的发钗,也摸索着插入发髻,媚眼笑道:“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
她一身素衣,却从头到脚戴满了刚才的琳琅饰物,整个人华光璀璨,苏柒然看着那支被流苏随手搁下的玉钗,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忐忑,深深抱住流苏不愿放手。流苏在心里暗叹:“苏柒然,苏柒然,人说信物定情,我把九大信物都给了你,女子该主动的不该主动的我都做了。你,万不可再怀疑我的心。”
陆拾壹
虽然流苏事后回想,觉得当时念的那首酸不溜丢的定情诗,自己嚎的那俩嗓子实在是丢人寒碜,但几千年下来文人墨客无不喜欢在失意时念上那么两句唧唧歪歪伤春悲秋的诗,实是不无道理的。那夜以后,苏柒然终于不再像是惊弓之鸟草木皆兵,一颗心妥善的安稳放回胸腔,两人的感情一日飚千里,其迅猛的势头让那雨后烂木头上冒出的几棵灰不溜秋的蘑菇也自叹不如。
流苏和苏柒然的婚事定在下月初六。苏柒然那日拥着流苏,絮絮的说着情话:“流苏,我要给你最好的,我会给你一个盛大恢弘的婚礼。”流苏却不以为然,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罪臣之女,说难听点,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本应该随凌家灭族一起死去的人,如果还活在这世上,掀起的轩然大波流苏想都不敢想,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给苏柒然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沾惹上朝廷皇室。因此好说歹说,才说服苏柒然放弃了将婚礼广告天下的想法,只在离宫内,大家热闹一场。
苏柒然牵着流苏的手,往园子内走去。今日他着一领黑色狐裘,衣着华美,只是腰带上系着的那式样古怪针凿糟糕的香囊,与这一身衣衫一衬,显得颇有些滑稽。流苏见他衣着整齐,再无那放荡散漫的样子,却平添了几许英气。他虽长的美丽,却并不娘娘腔,反而十分英挺。流苏一边暗自品评美色,一边觉得嫁给他大约是不吃亏的。
两人到了园子,早有一丝音律悠扬,穿花渡水而来,流苏听那音调婉转悠扬,诧异道:“戏班子?”
苏柒然点头笑道:“你不是最喜欢瞧戏本子了么?我看你整日懒待出门上街,就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沈周班来,你倒要好生瞧瞧。”
说话间,已到了台前,两人坐下,自有人服侍。台上已是铿锵唱起来,青衣,小生,彩旦,老旦,水袖轻甩,浓墨重彩。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最是才子佳人,上演那一场悲欢离合。
流苏看的如痴如醉,她不懂戏曲,却欣赏戏曲。苏柒然却颇不以为然,问道:“很好看么?”
流苏兴奋拍掌:“当然!你看那眼神,那唱腔,那身段,真的是……”
苏柒然看她如此迷醉,清浅一笑,对她说:“你等着。”便蓦然消失。流苏也不在意,只当他自然有什么零碎的鸡皮蒜毛的小事,仍盯着台上那青衣兀自看的出神。
才子佳人告一段落,乐音渐渐低沉下去,留一丝婉转低吟。才子佳人唱完这一出,消失在台上。
突然乐音又起,丝竹声声缠绕中,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从台后走出,乐声清曼,他行动间如行云流水,声线婉转低回,低低吟唱。流苏觉得此生大约再不能见到如此绝顶男色,他顾盼回眸间那一抹清韵浅笑,水袖翻飞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