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科幻之路 第四卷-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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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他已经几个月没看过现场直播或者实况录像节目了,即便在哈里斯堡,在骚乱最终爆发的前几天,他们已经完全停播新闻,只播送一些系列幽默剧的录像带和20年代陈旧的歌舞片。(快快活活的人物穿着燕尾服在钢琴上面跳舞,在电视光电管闪烁摇曳的白光中像发酒疯一样做作,同时细弱无力的音乐回荡着,录音笑声充斥着房间,活像机械鸟在啼鸣。外面偶尔有炮击声……)
最后他选定一个电台,它正在播送末受干扰的古典音乐,大多是莫扎特和约翰·斯特劳斯的作品。
他用无意识的技术继续驱车,听着一曲德伏夏克的作品,这首曲子不知怎的插在海顿的乐曲和《蓝色多瑙河》之间。鲁宾逊被乐曲迷住了,他的脑子本来已经模模糊糊,从他车轮底下滑走的柏油路面不断周而复始地撞击着车子,使他越发昏昏欲睡了。他几乎完全忘记了——
地平线上出现一颗小红星。
鲁宾逊心不在焉地凝望了一阵子才注意到它在稳定地增大,他眯着眼睛又看了一阵子,这才领会到那是什么玩艺儿,他一时吓呆了。
他轻轻地臭骂了一句,心里惶恐不安。排档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车子东倒西歪滑行着,慢了下来。他使劲踩下制动器以便进一步降低车速。一盏聚光灯在红星下面开始闪亮,把个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使他跟花缭乱什么也看不见。他悄悄地骂了一句粗话,感到毛骨悚然,双腿吓得绷紧了。
鲁宾逊关掉发动机,让车子慢慢滚动着停下来。聚光灯跟随着他,光束始终对准他的挡风玻璃。他眨巴着眯起眼睛避开亮光。他的眼睛噙着泪水,视线模糊起来,聚光灯发展成为一颗戴维之星,放射出刺目的白色光芒。鲁宾逊畏缩着低下头,眨眨眼睛想看清什么东西,连手也不敢抬起来。车子呜一声停了下来。
他坐着一动也不动,双手紧握方向盘,侧耳听着发动机冷却的时候发出的尖锐的嘶嘶声和金属的卡嗒声。某处传来关上车门的声音,还有一句听不清的呼喊的命令,一句简短的回答。鲁宾逊乜斜着眼睛往侧面望去,想看看聚光灯变成的微小新星四周的动静。脚步在沙砾路上嘎扎嘎扎走过。一个人影向车子迎面走来,到了挡风玻璃前面变成一个魁伟而朦胧的身影,像是略具人形的一团生面。一样什么东西发出微光,一束星光在生面团一般的手里扭动,想要逃走。鲁宾逊感到眼睛发沉。他坐着一动也不动,眨巴着眼睛……
面团似的人影瓮声瓮气哼了一声,半转过身子面对聚光灯,它的轮廓跌跌撞撞走着,膨胀着,“行啦,”它用面团的声音喊道。只听到叮当一声,但见聚光灯转暗,只有原先四分之一的亮度,变成一只蒙着薄翳的橙色眼睛。这世界又显现出事物的细节和色彩,被一幅跳动的蓝白相间的余象布满条条斑纹。面团似的人影变成了一个中年警察中听,矮矮胖胖的,满脸胡须,脸色发白。他双手拿着一支大口径滑膛枪,强光沿着枪管一闪一灭,使得那支蓝色钢管似乎泛着一阵阵涟漪。枪口随随便便对着鲁宾逊喉咙的方向。
鲁宾逊冒险偷偷地往四周瞥了一眼,不敢转动他的脑袋。那颗红星就是停在路对面一辆大型警备车顶部慢慢闪动的应急灯。一个较为年轻的警察(仍然是个初来乍到的新兵,得处处检点一点;穿着用口水擦亮的靴子;望着乌黑的脚趾部位微微发亮)站在暗淡的聚光灯旁边,那盏灯安装在挡风玻璃和发动机罩的接合线附近。他尽力露出严酷和毫不容情的神态,手中尴尬地握着那支大型常规左轮枪。
道路另一边出现动静。鲁宾逊举目斜眼望去,继而咬着他的嘴唇。一辆沾满泥巴的“调动及地区管理”吉普车停在绿草茵茵的堤岸的半路上。车里有三个人。当他观望的时候,坐在乘客座位上的高个子男人对司机说了些什么,两腿转移到车外,用脚后跟滑下堤岸,有点儿尘土和砂砾随之崩落下来。司机把手插进厚呢外衣里取暖,两个胳膊肘撑在方向盘上,眯起眼睛显得厌烦之至。第三人是个满身污垢的下听,坐在吉普车的后部,正在操纵着一支拴在车上的O.5口径的机关枪。下听顺着枪管所指的方向对鲁宾逊咧嘴而笑,两只手在扳机上摆弄着。
高个子的人从路肩①的阴影里慢慢走出来,经过那个紧张兮兮的警察新兵身边,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走进那一片亮光里。当他向鲁宾逊的车子走来的时候,他慢慢地变形,由一个高高的影子变成一个“调动及地区管理”中尉,穿着亮光闪闪的风雪大衣,兜帽挂在脑后。他肩上的一块棕色皮革肩章用磨损的红色大写字母写着调动及地区管理。他带着一支轻型冲锋枪,吊在一只胳膊下。
【① 路肩:公路两侧不铺柏油的部分。】
中士回头瞥了一眼,中尉走到发动机罩旁边。滑膛枪的枪口并没有从鲁宾逊的胸口摆开,“看来正常,”他说。中尉瓮声瓮气哼了一声,经过中士的身后,向司机这一边的车窗走来。他望了鲁宾逊一会儿,脸上毫无表情,然后抓起吊着的轻型冲锋枪,平端着搁在右胳膊弯里。他的另一只手慢慢伸出来,在车窗上轻轻地弹了一记。
鲁宾逊把车窗摇下来。中尉凝望着他,那双淡蓝色眼睛就像两个开向天空的窗户。鲁宾逊一度垂下眼皮瞥了一眼机关枪狭小的枪口,继而举目望着中尉萎缩的薄嘴唇,但见双唇发白,没有半点血色。鲁宾逊浑身毛骨悚然,胳膊和腿上浓密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刺戳着衣裤,“让我看看你的证件,”中尉说道。他的话音缩略得十分清晰。鲁宾逊慢慢吞吞地把手伸进皱纹累累的运动衫里,小心翼翼地拿出证件,把身份证和旅行管理签证递交给中尉。中尉接过证件,后退一步,用一只手拿着检查证件,另一只手端着冲锋枪对准鲁宾逊。自动武器狭小的枪口离他只有几英寸,微微晃动着,在鲁宾逊的胸口划着一个四分之一英寸的圆旋转着。
鲁宾逊用干燥的舌头舔舔双唇,想吞咽一下,竟然没做成。他的目光从中尉冷静察看证件的眼睛转向中听厌倦的皱眉蹙额,转向警察新兵慌兮兮东张西望的眼神,转向吉普车司机漠然的呆滞目光,转向0.5口径机关枪后面下听的那双暴眼。他们全都望着他。他成了宇宙的中心。闪烁着的应急灯将又长又乱的影子投射到树林里,这些影子投射出去,继而迅速缩回,就像约约①一样。在北边地平线上一片闷火似的红光映照着乌云,闪闪烁烁亮起来,继而慢慢暗淡下去。那儿是尼瓦克,在燃烧。
【① 约约(yo…yo),又称溜溜球,是一种用线扯动使忽上忽下滚动的轮形木制或塑料玩具。】
中尉动动身子,不耐烦地想用空着的一只手翻过旅行签证发粘的一页。他嘀咕着抬起一只穿着靴子的脚,踩到鲁宾逊车子发动机罩的边上,让冲锋枪斜靠在他的膝盖上,用牙齿协助他翻开粘糊糊的一页。鲁宾逊看见警察新兵用十足鄙夷的神情盯着中尉那只破旧的军用大靴子,于是不顾那支停悬在胸口的机关枪,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忍住笑,因为即便在他的喉咙里,笑声也空洞而刺耳;这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笑声,使他的胸腔好像塞满了沙沙作响的枯树叶。中尉把脚放下,又挺直身子。靴子从发动机罩上挪下来的时候发出一种干巴巴的吮吸声,在发动机罩边上留下模糊而泥泞的脚印。你这狗娘养的,鲁宾逊霎时怒火中烧,在心里骂道。
一只夜鸟在树林里某个地方哀鸣。刮起一阵寒风,扬起砂砾撒满车子,这是一股空洞的刺骨寒风,充满灰烬和废弃的火车调车场。风翻过旅行签证的纸页,吹皱了中尉风雪衣兜帽上的皮毛,徒劳地拉扯着他头上的短发。中尉继续煞有介事地看着签证,用拇指压着被风飘动的几页。你这个狗娘养的,鲁宾逊默默地怒骂一声,心里惶惶不安,肚子里憋着火气。你这个性虐待狂的狗杂种。长时间的沉默已经变得像岩石一般沉重。应急灯闪烁着,红光照在中尉的脸上,使他的双眼变成两个浅血潭,继而抽空了潭里的血,使他的双颊变成下陷的骷髅穴,继而又把洞穴填满。他用机械的动作翻动纸页,脸上毫无表情。
他突然啪一声把旅行签证合拢。
鲁宾逊扭过身子。中尉盯着他,令人一时窒息得透不过气来,然后把签证交还给他。
鲁宾逊接过签证,尽力忍着性子避免一把抓过来。
“你干吗出门旅行,”中尉无动于衷地说。
回话结结巴巴,笨嘴笨舌:出差旅行——没有飞机——得赶回家——老婆——。
中尉漠然听着,继而转过身对新兵打个手势。
新兵向前奔来,匆匆检查了后座和后部的行李箱。鲁宾逊听见他在后座上气喘吁吁,沙沙作响,当他挪动的时候车子轻轻晃动着。鲁宾逊笔直望着前面,一声不吭。中尉默不作声,双手抓着他的自动武器。老中士烦躁不安,“没什么东西,长官,”新兵说着爬出车子。中尉点点头,新兵乖巧地回到警备车上,“听起来正常,长官,”中士说着,以面团特有的不耐烦把他的体重从一只烂脚移到另一只烂脚。但显得很疲倦,在他灰白脑袋的侧面显露出网络一般纵横交错的蓝色静脉管。中尉思忖着,勉强点点头。“啊-嘿,”他慢吞吞地说道,然后振作起来,变得活跃一点,装模作样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当然。没问题,先生,我想你可以走了。”
在后面近处的地平线上又冒出两盏前灯。
中尉的笑容消失了,“得啦,先生,”他说,“你呆看别动,不许你干任何事。中士,盯住他。”他转过身,大踏步向警备车走去。前灯越来越大,上下晃动着。鲁宾逊听见中尉嘀咕着什么,聚光灯又一次闪亮,达到最大的亮度。这一回灯光离开他照到别处,他看见光束穿透黑夜,那是一束强烈的光柱,照到了什么东西,把它牢牢钉住,就像一只被捕获的飞蛾。
那是一辆大型伏尔克斯韦金小巴;在聚光灯的眼下它似乎表面粗糙,显得虚幻不实,就像一幅反差太大的照片。
小巴减慢速度,开到鲁宾逊横对面靠近路肩停了下来。他能看见前座上的两个人细眯着眼睛,抬手挡住亮光。中尉慢慢儿溜达过去,在几英尺外审视着他们,然后挥挥手。聚光灯暗下来,降到四分之一亮度。在漫射的橙色光下,鲁宾逊恰好能够看清小巴的乘客: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黑色高领绒衣,一个北欧年轻女子,金发垂肩,穿着橙色衬衫。中尉绕到司机那一边,在车窗上轻轻弹了一下。鲁宾逊看得见中尉的嘴巴动了动,半开不开,端庄又古板。那个瘦高个男人不动声色把证件递了过去,中尉开始检查证件,慢吞吞地翻阅纸页。
鲁宾逊焦躁地动了动身子。他感到身上的汗水慢慢干燥,胳肢窝里、膝弯里和胯下粘腻腻湿漉漉的。他的衣服粘贴在身上。
中尉打个手势叫新兵过去,向后退了几步直到他站在发动机罩旁边。新兵小跑着穿过道路,向车子后部走去,动手打开旁边的滑动门。鲁宾逊看见瘦高个男人的舌头迅速而紧张地顶住牙齿。女子镇静地望着正前方。瘦高个男人用开玩笑的口气对中尉低声说了些什么。新兵拉开边门,开始爬进去——
后座和关闭着的后挡板之间的空档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掀开一条厚厚的军用毯,翻身跪起,爬了上来。鲁宾逊瞥见黑色的皮肤,对比之下显得极其洁白的眼睛,惊恐得扩展开来的鼻孔。新兵张大嘴巴,跌跌撞撞向后退去,左轮枪毫无目标晃荡着。瘦高个男人皱起眉头作个怪相——龇牙咧嘴,脖子绷紧,双唇收缩露出了牙齿。他尽力把小巴发动起来。
一束火光划破黑暗,冲锋枪达达响,枪支在中尉手中颤动着。他毫无表情,来来回回稳定地扫动武器。小巴的挡风玻璃破碎了。那男人和女子痉挛一下,猛地挺了起来,身体怪诞地扭动着。中尉继续开火。瘦高个男人拱着背,弯下腰,弯下腰,弯下腰,难以想象,脸上始终龇牙咧嘴,然后扑倒在方向盘上。女子向旁边摔倒,撞在车门上。门被撞开,她向后面车外跌出去,长发凌乱地散开,一只手甩到头顶上,手指叉开,伸出手,展开来想抓住什么东西。她跌落到车道上,半身躺在车内,半身躺在车外。她修长的手指抽搐一阵子,合拢,松开。
小巴后部的黑色身影发疯似的拉扯着后档板,把它打开,爬了出来,试着跳到路肩上。0.5大口径机关枪从堤岸上开火,打烂了小巴车顶的后部。金属发出剌耳的声音,冒出股股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