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浮生是梦中-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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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又写了张纸条,塞进信封,用浆糊糊了。
他揣进袖子里,散着短了一截的头发找到岳霖房中。
岳霖还在喝酒,手里握着一方绢子,半窝在扶手椅中。
他抬起头,问:“都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子衿走到岳霖面前,倒了一杯酒,喝下。
他掏出袖子里的信封,递到岳霖面前:“先生,这封信无论如何请您捎给吴钩。”
“有信,怎么不给金弦?”岳霖拿过来,指尖捏着的地方是一丝丝的纹路,“你先去吧。”
“先生,您还记得几十年前的西郊姻缘寺的样子么?”
岳霖顿了顿,又笑着将酒
36、绸绢 。。。
倒进杯子里:“今夜你不讲这话,也是一样的。”
子衿看了他一会,转身走了。
岳霖攥紧了信封,油纸上已大概印出了一条线。
他看着信封面上子衿有力的字迹,突然掉下一行泪来。他仰起头,湿痕又滑进鬓里。
他看像铜镜,模模糊糊的,只看得清又白了许多的须发。
今夜烛火有些暗淡,他起身,剪掉一段烛芯。
火焰大了起来,他将信纸放到火前。
亮起的火烛下信封变得有些透明,他看了看,将信封放回桌角。
唤来一人,他吩咐道:“这封信加急送回云阳那边。”
他笑笑,将手里捏着的绢子放到烛火上。
烛火渐渐舔舐着织工精良的绸绢,一会就燃尽了。
他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淮南的酒,却还不够烈。
真不如漠北喝惯了的烧酒。
在满地黄沙漫天白雪的边城,一壶酒,便能辣得浑身都暖透了,睡一觉,再多的疲惫也消解大半。
如今,老了。
再不复手无缚鸡之力时也敢为心上人爬上悬崖边老树缠一根红线的年华。
另一根红线缠上的发,也已是化作红泥枯骨。
已经几十年了,是否该去转转当年的姻缘寺,或是看子衿的红线缠在哪里?
转念,他又笑出声来。
人早死了,红线多少年前便已褪色,前几年听说老树也成半死,如今绢子也烧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呢?
什么姻缘,都是空的。
他想着今日申时吴嵋儿从庙里回来,半是恼恨半是羞涩的神情。
她和她太像,他便由着她任性。
可今后……再不会了。
再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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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吴府。
吴恪收到一封岳霖的信,信上说:“事不成也。”
他撕了信纸道:“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倔。罢了罢了。”
吴家与刘氏这事既没点破,换个人也是一样的。只是家里那小女孩儿可怎么哄……
他在房中踱着四方步,端着酒杯,一摇一摇地走。
心却是暗自定下。
37
37、柳府 。。。
过了两日,吴钩在江南收到信件,一看,竟是子衿寄来的。
他摸着微鼓的信封,拆开,倒出里面的东西。
一绺青发,一线红绳。
还有一张纸片。
子衿的字迹,写着:云阳西十九里,姻缘庙,古树。
难不成子衿去了京郊的姻缘庙?
吴钩又仔细看了看,红线很牢固,红得有些发黑,的确是那里编的线。
他愣了半晌,将它们倒回信封,揣进袖子里。
他摸了摸空荡荡的右摆——
这样的手,还能爬上姻缘树么。
夜半。
吴钩用刀划下一绺发来。
他对着散落在床上的发丝看了很久,又一缕缕抓在左手中。
幽暗的烛光下,青丝中已有了大段的银白。
他喉中一滞,又急急咳了数声。满室药香,浓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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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子衿正骑着穆往岳府走,路旁一人却将他拦下了:“刘兄,多日不见,您还真是贵人事忙啊。”
子衿一看,却是柳梓。他翻身下马,行了个礼道:“不敢当。不知柳兄现在何处任职?”
“柳梓惭愧,学识比不得刘兄,现在还是个翰林庶吉士。”
“原来柳兄是任了储相。他日柳兄平步青云,小弟必当来贺。”
“哈哈哈……刘兄客气了。我早有意邀刘兄到家中谈诗论画,今日在街上遇见刘兄,也是巧了。不知刘兄意下如何?”
“这……”
“刘兄可是看不起小弟,另有大家相邀?”
“柳兄说笑了。”子衿只好牵着穆跟在后面,往柳梓住处去了。
到了柳宅,仆从将穆牵到一旁,子衿环顾四周,暗暗皱眉。
宅子外面虽不超过规制,内里却奢华奇异,一个主人的太师椅上还嵌着两块珊瑚石。
屋内的摆饰少而精,一个架子上竟放着一套夜光杯壶。
柳梓却似毫不在意般行过,拉着子衿的手往后院去。
后院竟还有个小湖。湖中的亭子小巧精工,一个穿着石榴红衣裳的女子侧卧在亭里。
子衿一愣,正欲转身而走,柳梓却一把拉住他道:“刘兄何必如此不解风情。江南的士子有哪个是见了美人扭头便走的?柳梓听闻刘兄才高八斗,今日也合该为这天仙似的姐姐吟句诗才好。”
“柳兄说笑了。”子衿正欲再说什么,柳梓已对仆从说道:“奏乐,那首……秦观的鹊桥仙!”又转头道:“刘兄离家也有一载了罢!今日好好听听这江南的丝竹,以慰乡情!刘兄以为如何?”
“……甚好。”
“哈哈哈……摆上酒菜!”
37、柳府 。。。
管弦声渐渐响起,确是江南的歌伎乐师。
亭中的女子翩翩起舞,颇有几分霓裳羽衣的意思。
柳梓眯起眼睛,一手在膝上打着节拍,一手将酒液倒进喉咙。饮罢,吟了一句:“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子衿在一旁听着却是愈加厌恶。
江南的士子虽是风流不羁,在外赶考时却极节俭,家有百十万贯也常草履布巾。柳梓这般放肆,实是违了这规矩。
柳梓却无所觉察,还对子衿道:“刘家在江南便是望族,刘兄又是少年有成,柳梓一直无缘结识。如今,还望与刘兄交个朋友。若不嫌弃,柳梓便唤刘兄子衿了。”
“柳兄谬赞了。不过是乡人溢美之词而已。”
“子衿觉得这女子如何?”
“美人。”
“她以前可是秦淮楼里的头牌,两年前跟了我。听闻子衿尚未娶妻,若是喜欢,不如我将她送给子衿?”
“无功不受禄,在下怎敢夺人所爱。”子衿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
柳梓连忙拉住他:“实不相瞒,在下实在是喜爱子衿的那匹良驹,今日想以美人与子衿换马——”
“柳兄的好意子衿心领了,只是穆跟着子衿已久,换马之事,还是算了罢!”
柳梓看着子衿的神色,突然抚掌大笑起来:“子衿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好,好,好!不过——子衿可是第二回得罪我了,今日可一定要喝杯赔罪的酒。咱们不醉不归!”
子衿神色稍缓,连饮了几杯,还是牵了穆匆匆告辞出来了。
夜色已沉,他被风一吹,才觉一身冷汗。
他摸了摸穆的头,说道:“下次见了这家伙,记得绕路走。”
穆轻嘶一声,慢跑着朝岳府去了。
38
38、缘由 。。。
这日子衿接到刘父刘母的来信,急忙拆开来看。
这是来京后的第一封家信。
子衿有些愧疚地想,也是时候给家人写封信了。来京后,竟没有报声平安,连喜报都没有写回家去。
父母在信中自然先说了考上状元一事,又叮嘱了一番。
家里倒是没问自己进入兵部与成家之事。
子衿看到信末时吃了一惊:吴恪的一位庶女要嫁与大伯的嫡子;妹妹要嫁来京城,为何家嫡二公子的平妻,现下已在路上了。
前一桩婚事先不提。只是他在京城多有听闻,何家子息单薄,何垣下只有长房留下的两位嫡孙和一位庶子。三位公子中除了嫡长子都没什么出息,尤其是次子,平日在京城里游玩行乐,无人管教,何垣也极为头疼。
父母怎么由得妹妹去嫁给这种纨绔……竟还是平妻。
他听说那次子的结发妻子是暴病而亡,家中还剩两位平妻,三位妾室。
妹妹并不是刘家族长所出,身份与何家是云泥之别,若是嫁进去,恐怕只有受苦的份。
何况,刘家同时与两大家族联姻,做事虽不张扬,该知道的人却都清楚了。
如此看来,这些事情还可能是岳霖从中促成的。
为什么这么做——他不是为皇帝做事的人么。
他将信笺收进袖子里,出门去找岳霖。
到岳霖院里的时候他竟是在舞剑。只是,剑鞘被长绳紧紧地缚在剑身上,已经有些锈斑,显得暗淡。
更奇的是,他的剑招很慢。与吴钩所形容的,全然不同。他一招一式做得极认真,像是个有些笨拙的初学者。口中和着节奏吟诗,又是李贺的《雁门太守行》。
子衿在一旁看到岳霖收式,才走过去笑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先生真的很喜欢这诗呢。”
“说不上,只是有个老朋友老是吟这首诗,都三十年了。”岳霖边说边走回房中,将剑放到架子上。
“是……李黎将军么?”
岳霖骨节突出的手一寸寸抚过剑鞘,转而又漠然道:“别猜了。对和错,没什么区别。”
“我只是想知道缘由。”
“缘由?是你妹妹嫁来京城的缘由,还是我现在还让你住在岳府的缘由?还是,你想知道先生我现在留在京城里不回,现在所做的所有事情的缘由?”
“不是。只是现下子衿想问问,前些日子先生拿着方绢子,不知能否借子衿一看?”
岳霖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目光中的冰寒让子衿浑身发抖。
他忽而又笑了,竟如春风化冰,脸上的皱褶也展开了些,两年来的渐显的老态全然不见。
他道:“告诉你也无妨。”
38、缘由 。。。
“三十年前,先生我还是个家境贫寒的书生。那时候进京赶考,一路帮人撰文誊抄赚些路费。我在京城待了三个月,还是做些同样的事情,才挨到那年的春闱。
“不想我写的文章被传看多时,遭人嫉恨。到了会试前一日,有个考生收买了店小二,在我的饭菜里放了少量砒霜。”
“砒霜?后来怎么样了?”
“我被送到一家医馆,然而平常医生只让病人不停地饮水,那时我已近昏迷,根本无用。
“可我醒来时,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并无大碍。后来才知道,是位小姐经过,给我吃了些药,我才将毒物呕了出来。”
“她,后来成了先生的夫人?”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我和她倒是去过姻缘庙,那时候不会武,胆子却大。不过她很早以前就病逝了。那方绢子就是她留下来的。她是个富家小姐,用的东西自然精致。这府邸,也是为她……”
岳霖顿住话头,转过身道:“听完了就走吧。你看不上吴嵋儿,还有人帮你。你妹妹的事,是没办法的。你要是还能去看她,叫她小心一点便是了。大户人家规矩多,尤其是何太傅,容不得差错。”
“谢先生提醒。”
子衿应着走出房去,依旧是满腹疑问。岳霖既不愿细说,他也不便再问。只是,这岳府既是几十年前岳霖穷困潦倒时便有了的,不该是这样子。岳府旁的巷子未曾改建,那么几十年前的岳府已然如此华贵幽深——
那女子,又该是怎样的身份,才敢如此……
岳霖看子衿出去了,苦笑一声。
还是漠北的风沙磨人。待在这富贵地,即便学得会钩心斗角智诈诡谋,也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