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信物-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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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凭什么给你定罪?!”我忽然间觉得不甘心。
深海转过头望着我,眼神柔和而无奈,“萨默斯法典——就像你们的社会里必须遵守的法律一样。那是所有的海族都必须要遵守的。”
我晃了晃喝空了的啤酒罐,脑海中不期然想到了《乌尔纳木法典》、《汉谟拉比法典》等等一系列的古怪词汇。这些由两河流域所孕育的古老文明在我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是一个标志性的名词。
“是的,”深海回答我说:“它跟你们刻在石柱上的那部最早的法典差不多是同一时代的东西。那时候我们和人类相处得很好,以物易物的贸易在沿海一带也相当普遍。你在我们的圣坛上看到的有关人类的雕塑,大部分都是那个时期保留下来的东西。”
“后来呢?”我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在海底的时候,我猜测过人类与海族之间很有可能在某个特殊的时期曾经和平相处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深海向后一靠,长长叹了口气,“后来,他们的国王提出了过分的要求,我们的族长没有同意。于是,两族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不那么友好。再后来,僵持的局面逐步升级,两族之间的贸易也开始受到种种限制。没过多久,他们就开始全面驱逐我们。大部分族人都退回了海里。有一些不愿意回到海里去的族人被他们抓住,凌虐至死。他们的所作所为触怒了我们的族人,于是我们开始全面还击。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两败俱伤,我们从此撤回海里,不再和人类有接触。”
“你们怎么反击?”我拿过深海没有动过的啤酒喝了两口,十分好奇地反问他。
深海垂下眼睑淡淡说道:“海族的人,力量自然是来自于大海。”
来自于大海又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冰啤酒的温度在我身上引起的警觉已经开始消退,脑电波在冲上一个峰值之后缓缓回落,我的思维开始变得迟钝起来,“你们可以操控大海?暴风雨?海啸?”
深海瞥了我一眼,眼中竟然有几分锐利的味道。几乎把我蒙头蒙闹兜上来的酒意吓醒了,“不会……真的是海啸吧?!”
深海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是海啸。强烈的海啸导致那片大陆最终沉没在了大西洋的深处。在人类的历史上,你们把它叫做……大西国。”
“大……大……大西国?!”我的脑子当的一声死机了。
“是的,大西国。也叫做亚特兰蒂斯。”深海用一种背诵课文般的腔调轻声说道:“在人类的传说中,大西国的创建人是海神波塞冬,他娶了美丽的姑娘克莱托,生了十个儿子。后来波塞冬把大西国分成十个部分由他的十个儿子来掌管,这就是大西国最初的十个摄政王。而他的长子阿特拉斯则是大西国的王位继承人。你知道么,茉茉,”他偏过头看着我,眼中光华闪动,像小孩子提起了家族中令人尊敬的长辈,“这位名叫波塞冬的海神,就是我们族里的战士。他拥有你们所说的……智慧和胆识。”
“是么……”我持续呆滞。
“听长老们说,最初的大西国是非常繁华的。城市里到处都是花园,人口稠密,非常热闹。城市里有很多用红、白、黑三种颜色的大理石修建起来的高大建筑:寺庙、圆形剧场、斗兽场、公共浴室……”
这个我也听说过。可是听说归听说,我心里还是无法控制地升起某种诡异而不真实的感觉。如果深海这个时候对我说一句:小姐,你现在就在童话故事里。我是一点儿也不会觉得意外的。
啤酒的度数虽然不高,但是加上数量、再加上耳边听到的这些匪夷所思的传说故事,就足够份量让我晕头晕脑地找不到北了。我很想就这个传说的真实性再追问几个问题,可是当我转头去看他的时候,却发现靠在我身边的深海微垂着头,像是已经陷入了某种无法自拔的、绵长的惆怅之中。
夜色模糊了他的五官,熟悉而诱惑的感觉反而变得鲜明。
我把空了的啤酒罐扔在一边,淡淡的眩晕感让我对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充满了不确定的感觉。我拉起深海放在腿边的那只手,想要看个清楚。可是光线太暗,我的眼前又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在来回地摇晃,我怎么都没法子看清楚。我凑过去轻轻咬住了他的指头。不舍得用力,只是一点一点地用牙齿试探着撕咬。
深海轻声笑了,“痒。”
我抬头看他,他的面孔沉在昏暗中,眼底却又细碎的流光闪闪烁烁。刚才在他眼里看到的黯淡无奈正被另一种我看不懂的光芒所取代。
我糊里糊涂地松开了他的手指,凑近了去看他的眼睛。
浅色的眼睛,宛如最最纯净的冰或水晶。只消一丝光便能折射出世上最炫目的虹彩。我想吻吻它们,可是脑子昏沉沉的,凑过去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劲儿,结果一头撞在了他的颧骨上,鼻子酸酸地痛。
深海又笑了,捧着我的脸叹息般低喃,“茉茉,要是没有你该怎么办呢?”
“没有我啊……”我仰着头想了想,“你会继续做一个乖孩子,长大一点儿了会成为月族的战士,还是会做为族长的候选人被选中去经历种种莫名其妙的考验,然后……然后顺理成章地娶玛莎,合并月族和格陵兰的族群。说不定还会合并掉夜鲨那一族,然后你就可以拿条狗链拴着夜鲨在海里散步了……再然后你就可以带着你的族群在海洋里称王称霸,没准哪天腻味了还会跑到陆地上来跟人类争地盘……”
深海歪着头,似乎也被我描绘的画面所吸引。
“所以……”我吻了吻他的嘴唇,“你后悔了吗?”
“我曾经以为可以那么做的。可是不行啊。” 深海咬住我的嘴唇,温柔地用牙齿厮磨,“如果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怎样失去你……那以后的日子我又该怎么过?”
“后悔吗?”我再次求证。整个身体都没轻没重地靠了过去,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深海的手环住了我的腰,轻喘着将我拉得更近,“有你在这里,我就不后悔。”
这是我期望之中的回答,期望到近乎奢望。可是竟然真的听到了……
“再说一遍。”我的手指伸进他浓密的头发里将他拉近,声音里无法自抑地透出焦渴般的急切和……隐秘的惶恐。
“不后悔,”深海顺着我的手劲儿靠近,声音中隐含笑意,“不后悔,不后悔,不后悔……”
我的眼睛又开始发酸。这种情况下我似乎也应该说点什么。可是脑海中还没有组织好想要说的话,深海的嘴唇已经覆了上来,以一种略显急迫的姿态扣住了我的后脑。唇舌被打开,属于深海的气息满满地涌了进来。
一瞬间天塌地陷。意识被抽离,被拉远,悬挂在身体的上方。被大力扭绞,被闪电引燃,从火焰中爆裂出类似山洪一般的呼啸。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被放纵的本能急迫地追逐着令自己心动的味道。他的嘴唇上像沾了致人迷幻的药,每一下的触碰都在皮肤上留下电流般的□。涟漪一般,顺着被触碰的点飞快地向四周围扩散。身体变软,陌生的感觉类似饥渴,却比饥渴更加难耐,热辣辣地烧灼着我的神经,让我的尖叫在脱口而出之后化为呻吟,甜腻的尾音微微发颤,陌生得不像自己。
睡衣不知被扯到了哪里,肌肤相贴的感觉令人眩晕。空气像着了火似的,吸入的每一口都让五脏六腑更加焦渴。不知名的感觉叫嚣着层层累积,在到达顶点的瞬间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刺痛——来自身体深处的刺痛,宛如某种包装被撕开,陌生的器官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姿态缓慢推进,直至楔入身体的最深处。疼痛的感觉被颤栗所包裹,鲜明地凸显在一切感觉之上。
我抓住深海的手臂呻吟出声。深海捧着我的脸温柔地亲吻我,汗水滴落下来,几乎让我生出一种皮肉被灼穿的错觉来。耳畔灼热的喘息越来越浊重,埋在身体里的器官无法再忍耐似的试探着开始抽动。疼痛的感觉渐渐被奇怪的酥麻所取代,感官的界线再次变得模糊,我仰着头,视线迷蒙,有种透不过气似的昏沉。身体仿佛颠簸在暴风雨的海上,而在所有这摇摆不定的一切当中,唯有他是可以触摸得到的,是可以紧紧抓在指间的。
我张开手臂,十指在他身后紧紧扣在一起。随着律动的节奏喘息着亲吻他。这是我的深海,他就在这里,在我的双臂之间。他的皮肤温暖着我的皮肤,他的心跳呼应着我的心跳,而感官中互通的部分更是将这种肢体绞缠的快感放大到无法忍耐的程度。
连汗水都模糊,分不清彼此。
仿佛骨肉被烧融,灵魂合而为一。
仿佛我和他,真正地成为一体。
我蜷缩在深海的怀里,自云端跌落的眩晕感还盘旋在脑海中久久不散,身体却疲倦得不想挪动分毫。很想就这么睡过去,但耳畔灼热的呼吸却像一种无言的提醒,令精神莫名地亢奋着,很想说点什么。可最终我也只是转过身,面对面地拥抱着他。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前,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悄悄微笑,然后闭着眼继续假寐。
皮肤上包裹着一层薄汗,相贴的时候会有种已经粘合在一起的错觉。仿佛两个人的边界有一部分正温柔地重叠在一起。
如此的不可思议。
如此的美好——因为太过于接近完美,甚至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惶恐。
我在似睡非睡的浅眠之中再一次想起了深海盘膝坐在地毯上的样子。他斜靠着沙发,一言不发地凝望窗外的灯火。就好像要借着眼前的半城灯火回忆起海底那些星星点点的可爱生物。是的,我想这就是两者之间最重要的区别吧。在他的世界里,每一盏亮光后面都有一个小生命,鲜活而生动。而我们的灯光……只是灯光。明亮却冰冷,繁华却落寞。在这里,他完全无法透过相似的它们体味到相同的温暖。
在这里,深海是孤独的。因为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异类。
我抱紧了深海的身体,心口闷闷的,不可自抑地开始怀疑他这么做是否值得?如果他始终无法融入人类的生活呢?几十年、几百年后……我已经无法继续陪伴他了,而他仍然是一条被放逐的、孤独的流浪者。没有家人,没有同伴……那么漫长的岁月,他是否还会微笑着说一句不后悔?
深海也许猜到了我在想些什么,他的手轻抚着我的后背,一下一下的,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猫。
“茉茉,”深海在我的头顶轻笑,“我想,你不用费心去琢磨我的身体结构和人类的男性到底有什么区别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就算真的存在什么差别……你这双迟钝的眼睛也是绝对分辨不出来的。”
这是一个笑话吗?可我笑不出来。
深海又笑,“今后,你打算怎么养我呢?”
“当宠物养。”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前,闷声闷气地说:“买一条狗链天天挂在你脖子上。”
深海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那可得挑一条漂亮点的狗链。”
我没有抬头,手臂却不由自主地收紧,“深海,你会不会……会不会……”
深海捏着我的下巴抬起了我的脸。夜色模糊了他的五官,却挡不住他眼底固有的淬利,“茉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的双眼微微发热。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问题是,他这么做是否值得?我,以及陆地上转瞬即逝的几十年是否值得?
“茉茉,我比你多活了很多年。很多很多年。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就好像……”深海吻了吻我的眼睛,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温柔地笑了起来,“就好像相信《大英百科全书》或者《新华字典》那样相信我。”
入境随俗
我把解冻的虾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放进锅子里,加水、加盐。在放不放葱段姜片之间犹豫了几秒钟,最后决定什么都不放。我小的时候家里曾经养过一只肥猫,我记得给它准备猫粮也是这样,小鱼小虾稍稍煮一下,多余的调料一概不放。
把深海和猫放在一起的想法让我觉得好笑,如果那只肥猫还活着,看见深海这么大一条鱼……该有多么激动啊。
阴了好久的天终于在昨天的一场雨后放晴了。空气里还残留着蒸腾的水汽,从窗口吹进来的风里却已经明显地带出了热辣辣的气息。
晴朗的天气总是令人心情愉快。
从厨房敞开的玻璃门望出去,深海套着我老爸的沙滩裤正从浴室里走出来。上半身□着,雕塑般的好身材一览无余。
我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
深海眨眨眼笑了,“你那是什么意思我可知道哦。”
深海的骨架十分匀称,象牙色的皮肤包裹着薄薄一层肌肉,走动的时候拉伸出流畅而优美的线条。像某种充满力量的动物,奔跑中的猎豹或骏马,有种令人目眩的动态的美。他的头发没有擦干,湿漉漉地贴在脑袋上,水珠顺着脖子滑下来,在胸前留下湿漉漉的水渍。我怀疑是因为他和水之间存在着比我们更加亲密的关系,所以他才不会觉得衣服被打湿是一件令人感觉不舒服的事儿吧。
我把煮好的虾盛在一个大盘在里,平摊开来,想让它们尽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