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魂梦与君同 by devillived-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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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现在跟随在慕容刑身边的,只是一些烦人的嫔妃……还有一只脸上笑眯眯肚子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坏狐狸。
梅皓依旧是一身白袍,外面束了副烂银的护甲,细细雕刻着云路和异兽的图案。耀眼白光愈发照亮了那张白皙优美的脸,以及漆黑狡诘的眼。
一路上只有他敢时时刻刻粘在皇帝身边,丝毫不介意慕容刑越来越臭的神情,起劲地叨唠着些有的没的。事实上,梅皓是在从另一个角度阻止慕容刑与颜离熙的见面,抬头看看天色,这个时辰,解之也应该出发了吧。
看着慕容刑冰冻得越来越严重的表情,梅皓知道自己的举动显然妨碍到了他。自然得意起来,于是就在他分神的当儿,慕容刑猛地催了鞭胯下的马匹,箭一般地奔向前方。
第一反应是慕容刑决定甩开自己,梅皓不加思索跟了上去。等到追上后才发现,当今圣上只是发现了只美丽的猎物。
那是头成年雄鹿,有着修长的四肢和光泽的毛皮。绝对上等的猎物。
“比比看鹿死谁手!”
一马当先,慕容刑显然对这头鹿有着很大的兴趣,毕竟作为皇帝,在这场狩猎中空手而归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而被他这么一吼,梅皓心中的好胜也旺盛了起来。
鹿死谁手?很好。从小到大自己都在和慕容刑做着一场又一场比试。但就是因为他是君,而自己是臣,所以胜利的一方永远是慕容刑。然而现在不会了,这头鹿,或是颜离熙,或是这座江山……都将慢慢成为他梅皓的所有。
只要给他时间……
第二十八章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比赛。
梅皓加紧一鞭,策马赶上。那鹿已经在两匹骏马的夹逼之下受惊乱窜,慌不择路中竟离开有利于藏身的山林,反向空地跑去。
“驾!”
又猛地催了一鞭超过慕容刑,梅皓眼中只剩下猎物,他稳住马匹,一手伸向背后的箭囊,另一手去取挂在鞍边的弓,力挽如满月,第一箭中鹿腿、第二箭中鹿颈,那雄鹿挣扎几下便跌到在了地上。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没有降临到梅皓的身上……被他甩在身后的慕容刑不知不觉之中竟没有了踪影。
金蝉脱壳。
从昨天安排的探子口中得到颜离熙今天祭祖的消息,慕容刑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见他一面。至于理由,他不愿多想。
想了就要做到。
因为曾经屡次私祭和之的缘故,通往颜氏祠堂的路他已熟谙。果然,策马越过一个小山丘,便看见不远处树林的小径中有轿子的踪影。
那软轿在树林里快速行进,跟随在轿两侧的锦衣人是靠山王府顶尖护卫。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高手,在看见这个突然策马出现的高大男人之后也不得不屈膝臣服,三呼万岁。
“停轿。”
没有下马,慕容刑只是勒住缰绳,简单命令。那几个护卫在犹豫地互望数眼后乖乖听命。
轿夫在惊悉眼前人便是当今圣上之后放下轿子臣服于路边,而慕容刑的目光,始终只盯着那顶青布软轿。
轿中人便是颜离熙了。
虽然看不见里面的光景,但秋风吹过时,略微掀起的布帘下却隐约可见青色的秋袍,那是颜离熙最喜欢的颜色,上面用银线绣着竹枝,在林间晒落的日光下显得清雅出尘。慕容刑似乎已经看着了那消瘦如竹般的人,淡定地端坐在并不宽展的座上,同样透过布帘望着自己。
“轿中何人?见了朕还不行礼?”
也许是心中所念之人已经近在眼前,所以冷静下来的心中慢慢又形成了对于后果的担忧。
若是从前,慕容刑早已喝退众人掀开帘布,然而经过五年的磨砺与隐忍的雕琢,性格之中的某一部份已经发生了微妙改变,天生的冷酷与冲动之中,调入了阴寒和心计,他决定先听听颜离熙的反应,再做下一步打算。
“回禀陛下,轿中人乃梅王爷远亲,刚来青苍岗祭祖。”
青苍岗,就是颜家祖坟以及祠堂的所在,这也算是块风水不错的地方,所以临临近近挨着好几家的阴宅。那几个护卫许是被梅皓吩咐过,众口一词地这样回答。
“朕没有叫你们开口。”
指明了要轿中的人发话,慕容刑勒住缰绳,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一个声音,他只需要一个声音便能知道颜离熙现在的状况,伤是不是全好了,有没有被梅皓逼迫……然而他一直等着,却迟迟没有等到那个回答。
林间不再起风,而轿帘却动了起来。慢慢地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了青布边缘,那手苍白,若放在阳光下或许还能看清里面的血管。
那是颜离熙的手,曾经在慕容刑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一部份。
这手扯住轿帘,用力,像是要将它扯下来一般。随着五指的蜷紧、用力,轿中也有了响动,有几次慕容刑都看见青色的秋袍下摆晃出来,在空中无助地飘荡着。
然而他始终没有见到青袍的主人。
一个剧烈的晃动,抓住布帘的手往下滑了几寸,帘内轻微的撞击声,轻浅地喘息,然后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回禀陛下,奴才腿脚不便,恕不能落轿行礼。”
清澈平静,颜离熙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地告诉慕容刑这个事实。
他的伤,终不能全好,因那次额外的刑罚。
“……你的腿……”
嗫嚅着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想说什么,慕容刑下马走向软轿。这个身披金色护甲,俊美如同天神般的男子,此刻神情却是凄惶。
眼前断断续续地回闪着那天晚上假山上凄惨恐怖的场景,心中同时揪痛。
慕容刑已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次这样的懊悔,懊悔着自己一点点毁掉了心中所爱的至宝。从第一次出手伤他,到登基之后那次惨无人道的宫刑,日后对他肉体和精神无尽的掠夺,以及那场黑夜中的袋刑。每一次的伤害都是双向。
一道刻在颜离熙身上,而另外一万道,刻在自己心中。
伤害过总是忍不住要懊悔,然而懊悔之后更会变本加厉地伤害。因为伤害并不能帮助他得到想要的东西,而他永远都不愿意舍弃那个希望。
慕容刑上前,带着麂皮手套的五指想捉住那依旧攀附在布帘上的手,可像是有了预感般,颜离熙迅速地将手收回帘内,慕容刑虽想伸手挽留,但最后一个指尖还是滑过了他的手心,消失在青帘之后。
因为带着手套的缘故,掌心中,甚至连个触觉都不曾留下。
第二十九章
慕容刑知道颜离熙在回避他。那双手,他也许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握住。
不行么?真的没有机会么?
一如往常的挫败感,激起一如往常的愤怒,可这次慕容刑却再没有任何多余举动。也许是因为已经觉察到了失去的苦;于是忌惮起来。然而皇族的遗传,他表面的高傲却依旧不能轻易地除去。伸出的手没有因为挫败而收回,反而猛地拽住了那片该死的布帘,仿佛就捉住了颜离熙本人。
在因为纠结的郁闷而愈发增大的力道之下,青布撕扯扭曲轻易便被甩在地上。于是那一直被挡在轿中的人便彻底呈现在了慕容刑面前。
没有想象中过分的瘦弱与病态,甚至比在宫中时更有了些神采,看得出,在梅皓身边的生活对于颜离熙来说并不是一种折磨。除去暗红色宫袍后的颜离熙宛如一株素竹,带着不属于尘世的平静与淡然
还有那种一贯的顺从。
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你,你总是沉默,而我,总是愤怒。
慕容刑只消前上前一步便能将面前人再次掌握,但此刻他却选择转身。
跃马、勒缰,然后低声喝道:
“你们……可以滚了!”
不仅仅是因为听见了远处追来的马蹄声,还因为心中掩饰不住的酸意。如果现在不及时结束,恐怕又是一场不可收拾。
得了圣上的允准,那几个护卫连忙命人起轿。同时慕容刑也掉转马头向着梅皓寻来的方向奔去。因为怀着心事,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一边的密林里,一直有个蒙着面纱的人,默默注视着一切的发展。
坐着因为慕容刑而残破不全的轿子继续去向青苍岗,颜离熙的心中竟然有了一丝自嘲的意味,也只有这样的轿子才配得上自己这个被他毁了的人吧?……这毁灭应该是彼此的。从接受先帝所托的那天开始,颜离熙就知道自己会亲手毁掉那个曾与自己亲密无间的慕容刑,毁掉和之的生命,同时也亲手毁掉那个真正的自己。
而在不久的将来,还将会毁掉的是什么呢?梅皓?……闭上眼睛回避了这个问题,颜离熙强迫自己停止一切联想。
爱是什么东西,不爱又有什么关系,有的时候,爱,真的不如不爱。
他就这样瘫坐在大敞的轿中,不念不想,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轿子又停了下来。
眼前便是颜家祠堂了。
这是进式样古朴的大屋,有些类似于殿堂的形制,里面摆放着颜家历代先人的排位,颜家雇了个老汉看守除尘,而祠堂后面便是一坯坯坟冢。最新的那座也是最精致的,便是和之的坟墓。
轿子一停下来,就有护卫上前想要搀扶颜离熙出轿,却被他以行动拒绝,虽然的确有些勉强,但颜离熙还是独自从轿中站了起来,趔趄着走向祠堂。
其实脚伤并没有如慕容刑以为的那么严重,故意装作无法行动的样子,是不愿意再与慕容刑发生正面的接触。
慕容刑冲动的个性可以让他暂时忘记所有这一切举动的最终目的,然而颜离熙不能。
既然为了这个江山,为了保住这个皇帝已毁灭了这么多事物,那么就算一切都是错、错、错上加错,也必须进行下去。
颜离熙走进正殿,两个侍卫警惕地跟随在他身后,并不仅仅安心他的安全,恐怕梅皓也吩咐过他们不让任何人靠近颜离熙。所以守墓老人递来的香火,也是由他们两人转达。
对于这两人的干涉,颜离熙并没有任何反应。
这附近一带都是宗祠和祖坟,香烟的气息自然缭绕,然而就在正殿中,颜离熙却闻到一股熟悉而清新的味道。循着味道仰头看去,原来在摆放祭品的案桌上搁着一罐开了封的蜂蜜陈皮,清香四溢。
心中了然地一笑,颜离熙倒在蒲团上拜过,然后将香插到香炉中,接着吟出和之的少年行。
“少年青骢千钟酒,放歌九州踏浪行。 愿君共扫红尘去,阅尽江湖万古情。”
那两个侍卫只当他是念及亲人的早逝有所感伤,并没有多想。倒是看见颜离熙一边诗,一边向后面的祖坟走去,赶紧慌忙不迭地跟进。
按照长幼礼序,颜离熙最后拜祭的,是和之的坟茔。
这是座堪称别致的阴宅。
虽然已是浓秋,但坟山上慕容刑特意让人手植的天鹅绒草依旧茂盛葱翠。和之生前便自由不羁,最讨厌砖砌堆垒的俗物,死了之后能有这样雅致的居所,想必也不会抱怨什么吧。
抚着墓碑上慕容刑亲手题写的金色大字,颜离熙长跪,不,应该说他整个人几乎都趴在在了那碧草依依的坟茔上。隔着厚厚的黄土,他在与和之说话,而说话的内容,这个世界上不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然而,从颜离熙偶尔抬起的面颊上,任何人都能够看得出来,那倦极累极的表情。
第三十章
“和之……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过了良久方才从坟茔上起身,看看天色,狩猎应该尚在进行之中,然而梅皓允给自己的时间已将尽,身后两个护卫已开始不着痕迹地催促他离开。
也罢,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回去吧。
给了守墓人一些银两,然后重新坐回轿中,这便算是结束了又一年的拜祭,下次再来这里,最早也得等到来年清明。
不过若在这期间出现什么意外……也许便可以提早过来了。
轿子很快就消失在暗红色的山林小道中,方才慕容刑的突然出现,使得护卫们加倍警惕起周围的动静来,他们尽可能地避开有可疑声响的小径,却没有谁想到回头去留心一下颜氏祠堂里现在的状况。
守墓老人目送颜离熙离去,然后转身,走到灵龛后面的影壁旁,咄咄敲了三下,居然叫开了扇暗门。
“宾大人,他们已经走了。”
从暗门中出来的正是宾与怜。供桌上的陈皮便是他放置的,颜离熙与那几个护卫在外面祭拜时,他就一人躲在这间本是用来堆放香烛的暗隔内。
虽然一直念想的人就在于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可见面依旧是奢望。
“谢谢老丈帮忙。”
并没有做过多的感叹,宾与怜又给了老人一些赏钱,便出了正堂向坟场走去,若他猜得没错,那么颜离熙在堂前所吟的少年游,一定有所含义。
也许问题的解答,便在和之的墓边。一早时候就已经观察好了这里的环境,所以虽然颜家坟冢众多,但宾与怜还是很快就找到和之的青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