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镇-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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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子亮呢?他这一向又在忙啥?”沉默了一会后,佘有志终于找到了将话引入正题的突破口。明儿说:“他还能忙啥?作坊里有一批紧要活,父子三个都在那边。哥,你坐会。我这就去把他叫过来。”说着明儿就要出门,却被佘有志拦住了:“不用了。正事要紧,就不打搅他们了。你坐下陪哥说会话,哥这阵没处来没处去心慌的不行。”
心里跟明镜似的明儿,虽知道佘有志并非是专程来跟自己掏心窝子说话的,但听说后却还是免不了一阵伤心。她抹着眼泪对佘有志说:“哥,我年纪轻不懂啥。你比我大得多,难道真的也没看出一点企头?嫂子都病成那样,临死没见上你一面这都不说咧,你一出门就是几个月,大勇跟大花两个娃没人指教,没看都变成啥咧!要不是他姑父把他藏起来,大勇他怕是早都没命了。大花她。。。。。。唉!更是没法提了。。。。。。”
没想到明儿竟主动地提到了佘大勇跟佘大花,佘有志一时受到感染,竟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这都怪哥。哥对不住你嫂子,也对不住两个娃。大勇他被藏在哪儿?得先把他寻回来。他可是咱佘家的独苗,万一有个闪失。。。。。。哥。。。。。。哥就更没法面对先人了。”明儿说:“大勇他被他姑父藏在长寿老家。老家人厚道,他不会有啥事情的。前一向他姑父还去看过他。只是。。。。。。”佘有志说:“这你放心。不会教你跟子亮为难的。连山里的亲戚在内,都帮了哥的大忙,哥是不会亏待人家的。”明儿急忙解释说:“哥,我不是这意思。我说的是大花,她整天跟郭家的二小子在一起,听说都有啥了。郭家的人没得说,只是这二小子有些不咋地。以我看还不如顺水掀船,把这事了结了算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低着头闷了半天后,佘有志这才说:“大勇的事要紧!咱先把这事办了。其他的,咱回过头咱再说。”明儿说:“那也好。明日个我就叫他姑父陪你走一趟。”一边说她一边勒着裙帘,准备给佘有志去做饭。佘有志又拦住她说:“你,快别忙活了。我是吃过饭才来的。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些事,就不坐了。你给他姑父说好,明赶早我来叫他。”说完佘有志站起身就往外走。明儿赶忙提着那些包包蛋蛋赶上来对佘有志说:“哥,你啥时想来就啥时来,还提这么多东西做啥?又不是旁人世人。我这里啥都不缺,这些你拿回去,大勇和大花,都用得着。”佘有志生气地说:“没有这个道理!这是哥的一点心意。更何况也不是给你一个人的,还有盈盈一份。大勇和大花,到时候咱再置办。快拿回去!”说完佘有志又往外走,明儿又紧追了两步对他说:“哥,你知道今天是啥日子?”佘有志回过头不走了,他惊讶地问明儿道:“是啥日子?”明儿说:“是阴历十月初一。”佘有志说:“十月初一?十月初一又咋咧?”明儿不满地说:“咋咧?十月一,穿齐备。你都知道把自己穿得暖暖活活的,就是没想到咱爸咱妈跟我嫂。不知道你有没有梦见过他们?他们却时常托梦给我,特别是逢年过节,清明跟十月一。咱爸说他冷,咱妈说她饿,我嫂子又说她一个人孤单害怕的不行。哥,有些事你肯能不信,但我信。每次上过坟烧些纸,这些梦立马就没有了。你没看咱家这几年出了多少事?我看是这。后晌黑有天大的事,你也得放一放。咱跟他姑父再带上盈儿和新儿,给咱爸跟咱妈还有我嫂子,先上个坟!”被明儿抢白了一番后,佘有志终于反应了过来,于是连声地说:“去去去!一定去!我这就去买香蜡纸表。”明儿却说:“不用了。这些东西我早就准备停当了。”佘有志说:“你的是你的。我再买些。咱多烧点。”
刚到山里时,佘大勇的感觉还不错。这里有曲里拐弯的羊肠小道,有奇形怪状的山峰,有五花八门的树木,有落英缤纷的花草,有不时出没在草丛中的野兔,有上下穿梭跳跃在树枝上的松鼠,有扑棱棱从灌木丛中飞出的锦鸡,还有既用不着砖瓦、也用不着木料,只须花点力气掏个窟窿就能遮风挡雨,而且还冬暖夏凉的土窑洞。
这里的核桃枣和柿子,以及由柿子压成的柿饼,装满了瓮瓮罐罐和筲箕蒲篮,你可以尽量地吃,随便地拿。不像南河镇只有在过年走亲戚时,或者是家里来了亲戚时,大人们才肯打开锁得紧紧的箱子或者柜子,给亲戚娃的口袋里塞上两把。自家的孩子则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只能象征性地沾点光。所以孩子们最喜欢的是跟着大人们走亲戚,亲戚走完时又盼着家里来亲戚,并盼望亲戚在来的时候,千万可别忘了带上他们的孩子。
第二二章败家子深山避债 风
山里人最不缺的,是柴火。家家的院子里都有一座用硬柴码成的小山,自然用不着烟熏火燎地烧那些麦秸和玉米秆了。这里无论男女老少,都有一件没面子的老羊皮袄,而且都将有毛的一面反穿在外面。在这里,佘大勇才弄清木耳是在木头上长出来的。在这里,佘大勇第一次看见女人们用手摇着一个跟老碗口差不多一样大小的石磨,自己磨豆腐吃。在这里,佘大勇空着手第一次跟提着火铳的男人们出山,不一会儿后,却是左手提着个野鸡右手提着个野兔,满载而归。
这里的第一顿饭也不错。主食是小米稀饭和糜子面的窝窝头,副食是佘大勇从来没见过、更没尝到过的山珍和野味。
临走时,他姑父马子亮安慰佘大勇说:“你暂且忍耐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后,我再接你回去。”佘大勇却回答说:“在这里满不错!以我看比南河镇还要好。”
马子亮前脚刚走,佘大勇后脚就后悔了。他亲眼看着主人家从水窖里打上了一桶浑浊的黄水,在捞去漂在水面上的树叶和草屑后,他们又小心翼翼地将黄水折进了旁边的另一个空桶里。而沉积在原先那个桶的桶底的,竟是厚厚的一层已经泡得胀鼓鼓的,却还没来得及化开的黑羊屎蛋蛋。原以为主人家是用来浇树的。谁知黄水并没有被倒在树根底下,而是被倒进了那个用来烧水和做饭的黑老鸹锅。
第二顿饭,虽然还有上次吃剩下的山珍和野味,但佘大勇的胃口,却一点也没有了。慢说是吃,就是看一眼,佘大勇都由不得恶心发潮又想吐。这里没有商铺,也没有烟馆,更没有妓院,就连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煤油灯,都没有。点亮用的是山民们自家灌的羊油蜡。就这,主人还再三叮咛要他早点睡觉,免得费蜡。被子硬桄桄的里面还散发着汗酸臭气,好像从来都没拆洗过。肚子饿得人心慌瞀乱的,再加上窑脑上那一声接着一声的狼嗥,佘大勇他又如何能睡得着?
这哪里是人呆的地方?一顿饭不吃可以,两天三天不吃饭也许还能撑扎得住,但鬼知到自己得在这儿呆多久?那怕在南河镇上做个打死鬼,也不能在这儿做个饿死鬼!一宿都没合眼的佘大勇,终于下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的决心。
这里很少有人走出大山。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的山民们,也许觉得他们这儿就是人间的伊甸园。他们已经知足,他们没有半点奢望,他们也不必赶集、不必趁着人多或买进或卖出,他们更不受那熙熙攘攘的市声的干扰。他们睡得是那样的香,是那样的甜,又是那样的心安而又理得。
趁着山里人还没起身,佘大勇一个人偷偷地逆着来时的山路,往山外走去。他心想只要上了前面那架山,就能看到山外那个广阔的天地了。谁知在爬上那架山后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座更高也更大的山。佘大勇没有退缩,是那些已被泡得胀鼓鼓的,却还没来得及化开的黑羊屎蛋蛋,在不断地鼓励着他。在翻过第二架山后,佘大勇的腿却再也迈不动了。与其说是没了力气,还不如说是没了勇气。出现在眼前的第三座山,被前两座还要高还要大。佘大勇不了解“山外有山”的道理,更没有“这山望着那山高”的经验,他怀疑脚下的路并不是通往山外,而倒像是通往山里的。甚至怀疑照这样走下去不但走不出去,恐怕到时候想回,也回不来了。
进退维谷,佘大勇陷入到两难之中。其实他的路并没走错,翻过第三座山,便是那个广阔的天地。因一步之遥,佘大勇半途而废前功尽弃了。
突然,一只兔子冲出了草丛,慌不择路的亡命而去。佘大勇也一下子变得果断了起来,他拔腿就往回跑,其速度虽不能跟兔子相媲美,但其狼狈的样子,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兔子后面紧追不舍的,是一只足四五尺长的大灰狼,佘大勇能不果断,能不狼狈么?
在大人的描述中,狼的样子跟狗差不了多少,只是狗的尾巴向上卷着,而狼的尾巴向后拖着,样子很像个扫帚。佘大勇虽没见过狼,却不可能连狗跟扫帚也没见过。从那个跟扫帚一样拖着的尾巴上,他断定那不是什么看家护院的狗,而是只嗜血吃人的狼。
还好!逃走的计划虽然失败了,逃命的目的总算是没有落空。求生的本能,使佘大勇竟然一口气连着翻过了两架山。
主人家急坏了。正在张罗着要去找佘大勇,佘大勇却自己回来了。众人又是惊又是喜地抱怨道:“啊呀,你跑到哪儿去了?也不吱个声。真是的!”佘大勇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根本顾不上回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天后他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没什么。随便转——转了一圈。”
毕竟不是兔子,兔子虽知道害怕,但毕竟是个低级动物而不会显形于色。佘大勇好赖是个人,是个灵长类的高级动物。高级动物在惊恐的时候,是不可能不显形于色的。
装出的不像,磨出的不亮。假话可以随便编,装模作样,可就不容易了。山里人再实诚,也不是佘大勇一句话就能哄得了的。看着他那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又面如土色的狼狈相,众人吃惊地道:“碰见野猪了?还算好。要是碰见个狼、狗熊或者是豹子,那可怎么得了?”佘大勇吃惊地说:“还有豹——豹子?”众人说:“你以为?前不久有个放牛的只丢了个盹,醒来时正在山沟里吃草的牛,却不见了踪影。急忙去找时牛没找到,却在山坳里发现了几只花花豹子。牛,早已被撕成了片片。为争一只牛腿,两只豹子正打斗着。张开的嘴,简直就是两个血盆盆子。放牛的连大气都没敢出一声,便跌跤爬坡地跑了回来。等村里几十个小伙子拿着梭镖铁叉赶去时,却只捡回了一堆牛骨头。几个花花豹子,早已不知去向了。
佘大勇编的瞎话,没能骗过老实巴交的山里人;山里人编的谎话,却将南河镇的佘大勇给镇住了。又急又饿,佘大勇慢慢接受了那从羊屎蛋蛋里滗出的黄水;又累又乏,佘大勇逐渐认可了那散发着汗酸臭气的被窝。尽管窑脑上的狼嗥还在继续,佘大勇却已经练就了听而不闻的功夫。前半夜虽然还是睡不着,后半夜他却能一觉睡到第二天的晌午端。
死水怕勺舀。尽管捏得很细,佘大勇藏在袜筒里带来的白粉,却还是告罄了。临走前,马子亮虽然交代过佘大勇有烟瘾,并指着院子里那棵瓦盆粗的核桃树对他的堂兄说:“要是烟瘾犯了,就用麻绳将他捆在这树上。”还说这样不定能帮佘大勇把烟瘾给戒掉。
没领教过鸦片的厉害,又见多日来佘大勇啥事没有,堂兄倒笑起马子亮来。他笑堂弟未免有些神经过敏,又多少有些小题大做。
人常说饥饿难忍,但对抽上大烟的人来说,最难忍受的恐怕不是饥饿而是烟瘾。佘大勇终于支持不住了,他又一次地跑到村外望着眼前的大山企图逃跑,但几个花花豹子为撕扯一条牛腿而互相打斗的样子,却又在眼前不停地浮动,犹豫再三后,佘大勇还是悄悄地退了回来。
这天主人见佘大勇又是连连的张口,又是不住地打着哈欠,还以为他夜里没睡好劝他再去睡一会。佘大勇嘴里说没事没事,可鼻涕眼泪和涎水却硬是不听话,并分别从鼻子、眼窝和嘴巴里一涌而出。山里人不知道烟瘾犯了就是这个德行,又以为佘大勇伤了风寒,于是又撩乱着去给他熬姜汤喝。从羊屎蛋蛋里滗出的水还没添到锅里,佘大勇却开始用头不断地撞起了南墙。山里的墙可不是用土打而是用片石堆砌起来的,已经成了血头狼的佘大勇依然不住地用自己的肉头跟墙上的石头较着劲。主人全家大惊失色,这才想起了马子亮临走前的一再叮咛,于是在一阵手忙脚乱后,佘大勇还是被他们捆在了核桃树上。。。。。。
如此这般地在被捆了几次后,佘大勇的鼻涕眼泪和涎水开始逐渐减少,他心里虽然仍不好过,却不像过去像猫爪似的难以忍受了。马子亮曾专门来看过他两次,每次除避过他给自己的堂哥塞俩银元外,还免不了给佘大勇再带一大堆好吃的东西,但却没有他最需要的烟土。
佘大勇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