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十九侠-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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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儿倒在地上,看得清楚,心里也明白,只是不能言动。直到妖人死后,过有半盏茶时,才缓醒过来,跳起身,气得踢了妖人好几脚。拉了白猿,便要去寻康、连二猱。
白猿正对着那百十根上有星光的怪石林中端详,闻言答道:“都是你不听话,险些被妖人将你害死。你当事情就这容易吗?适才多亏你还没有闯进这里头么,要不的话,除非清波上人当时赶到,连我也救不了你。它两个就在石林那边岩洞中绑吊着,过去非穿行石林不可。妖人已死,不知怎的,石上星光并不熄灭,只不过无人主持,光稍呆些,不似先前闪动罢了。妖法想必未解,一进去,定又遭殃。最好等清波上人到来,破了妖法,再行穿过。你若性急,宁可回走原路,翻上崖顶,由我背着你绕行后山,再抄到那边去,虽远几十里路,却免得中了道儿。”
虎儿见石林内无甚动静,急于寻到康、连二猱,又因妖人已死,哪里肯信。力说:
“这些石头都不甚高,白哥哥你怕受害,何不带我纵了过去,也省走许多的路?”白猿怒道:“你年轻,懂得什么?如若不信,你站远些,待我来试给你看看。”说罢,将虎儿拦远了些,就地下提起妖人尸首,对准石林空隙,往妖人生前打坐处掷去。说时迟,那时快,妖人尸首刚一掷入,每根怪石尖上的星光忽然爆散开来,一阵阴风起处,碧焰中似有数十百个恶鬼现出半截身形,各从石尖上伸下一条长臂,将妖人尸首抓住。就在互相争扯之间,地下又冒起一团浓烟,连那百十根怪石和妖人尸首一齐裹住。一会工夫,邪烟散尽,恶鬼全隐,石上星光复明。再看妖人尸首,俱是一条条黑影,像绳索一般绑了个紧。
白猿吐了吐舌头,说道:“你看见了没有?石林里面除妖法埋伏外,暗中还藏有邪教中练就的法宝呢。这时行法的妖人已死。尚且这般厉害,你看行得过去么?”虎儿虽然胆大,鬼魅妖物却是初见,这才有了畏心。正要拉了白猿由回路上崖绕到后山过去,忽听远远传来一声虎啸,正是神虎到来。白猿喜道:“你且莫忙,这定是它将你清波师叔请得来了,不然它不会叫的。他们来的快,没等我们绕到他们就先到了,忙它怎的?”
言还未了,接连又是两声虎啸。虎儿听未后一声已达崖顶,却不见人、虎下来。白猿听出来意,似还未知妖人已死,在崖上怒吼诱敌,心中奇怪,立即长啸相应。虎儿也跟着乱喊。两边应和,没有几声,一团黑影忽自来路崖口飞将下来。虎儿定睛一看,正是神虎,背上还驮着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孩,一露面便喝问:“妖道现在何处,快领我杀他去。”白猿不等说完,便已上前拜倒。小孩也跳下虎来。
虎儿见那小孩生得还没有自己雄伟。一个拳头般大的头,前发齐额,后发披肩,又黄又密。两道浓眉几乎连成一字,紧压着眉底下一双三角怪眼,闪闪放光。两颧高凸,鼻梁却塌了下去,露出一双朝天的大鼻孔。尖嘴缩腮,暴牙外露,两只兔耳贴肉倒立。
上身穿着一件黄葛莲花云肩,下穿白麻短裤,赤腿芒鞋,背插双剑。举动跳跳蹦蹦,活似一个猴子。白猿对他礼数恭敬,却是平生仅见,心想:“这样一个猴头猴脑,比小童不如的丑小孩,难道说就是清波上人不成?”
虎儿正在有些气不服,白猿已用兽语要虎儿上前拜见,说那孩子是清波上人爱徒,叫虎儿称他作师兄,并向他述说经过,请他行法将妖人妖法破去,以便救出康、连二猱。
也是合该虎儿结一同道好友,为异日之助。那小孩天生古怪性情,最重恩怨,此时一生嫌隙,异日便难和好。虎儿先本看他不起,及听白猿一说,忽然触动灵机。暗忖:“那妖人看去也不甚打眼,怎会敌他不过?白哥哥从没说错,还是听他话好。现在石林过不去,正好看看他的本领再说。他又不是对头,和他斗啥子?”想到这里,便学白猿的样,也跑上前跪倒,喊了一声:“师兄!”
那小孩本不通兽语,见前面没有妖阵,并无妖人出战。知道虎儿必是师父所说那孩子,见他那般生相,先甚喜爱。只奇怪白猿尚知礼数,他听完自己问活并不回答,却睁着一双大眼朝自己上下打量,颇有轻视神色。正在气忿,欲待发作,忽见白猿朝虎儿叫了几声,虎儿便走过来跪倒,口称师兄。这才看出他能通兽语,先是不知自己来历,所以发呆,并非轻视,益发心喜。连忙拉起说道:“师弟,你今生姓颜么?莫多礼,我承师父教养才十三年,论起来,你前生还是我的师兄呢。”
虎儿哪有心肠听这个,便叫道:“师兄,你来得大好了。妖人已被我白哥哥杀死,偏生石林里有好些恶鬼和怪烟子捉人,我们都不敢过去。我的康康、连连被妖人绑吊在那边石洞里面,师兄快些想个法儿,代我救出它两个来,我给你叩头呢。”那小孩闻言,才知妖人已死。又见虎儿着急神气,便笑道:“我背了师父偷偷跑来,还当妖道活着呢。
难怪师父说你一会便能脱险。这点小事有甚打紧,你们随我来。”随说,拉了虎儿,走向怪石林前,见妖人尸横地上,满地鲜血,不禁诧道:“这妖人听师父说,是邪教中最下等的披麻教。道行深的,死后尚能还魂。怎他六阳魁首并未斩裂,只破了他肚皮,就人事不知呢?”白猿闻言,知自己一时疏忽,未斩妖人首级,如非给他鼻中堵塞迷魂异草,几乎种下祸根。便叫虎儿将前事转述了一遍。
小孩道:“这就是了。这阵法只是他炼就的恶魂厉魄作怪,他座位前还暗张着九十六根阴索,破它容易。”说罢,吩咐虎儿、猿、虎暂立林外。脚一点,纵人阵内。阴风起处,石尖上的百十恶鬼,又在碧光中出现,伸臂来攫,下面浓雾也同时升起。小孩早有防备,一入内便将双臂一摇,刷刷两声,两道白光,似长虹一般飞将出来,势如蛇惊龙舞,飞向妖光邪雾之中。白光到处,只听鬼声凄厉,雾散烟消,顷刻工夫,星光全灭,恶鬼化为残烟,随风四散。虎儿见状,正喜得乱蹦,忽又听一声断喝,白光敛处,小孩伸手相招。再看地下妖人,业已从头至股斩为两半。
虎儿万想不到小孩有如此大的本领,不禁又是钦羡,又是佩服。忙跑进去拉着小孩的手,满口师兄喊个不住。当下由白猿领路,穿过那百十根怪石林,沿壁而行。走约半里,才见壁凹中现一小洞,高仅丈许,洞外石门紧闭,侧耳遥闻二猱在洞内呼救之声。
小孩放出剑光,向石门一扫,门便开裂。人、猿、虎一同入内,深入几及三重,方到二猱被困的一间石室外面。
白猿在路上又教虎儿问小孩的姓名。才知清波上人自从归隐虔修,久不出洞。十三年前,忽然一日心动,想往滇黔一带游散,就便在莽苍山采些灵药回来炼丹。行经思明山中,忽见一个健足山女,用红锦包着一个东西,飞也似往左侧山谷中奔去。南疆之中原多毒岚恶瘴,尤以凌晨、傍晚为甚。毒雾氖氢,浮光红彩笼罩山凹沼泽之间,聚而不散。常人一不小心为瘴毒所中,重则毒发,当时身死;轻亦周身浮肿,久治难痊。无论是汉人、山人,望见它,没有不躲避的。清波上人见这时天方见曙,谷中瘴气正浓,那山女却往谷中飞跑,好似不知死活一般,心中奇怪。忙一纵遁光,飞向谷口,挡住山女去路,喝道:“里面瘴气正浓,看你也是本地人,难道就不知厉害么?”那山女遇人拦路,忙回头往身后看了看,一言不答,仍往前闯。清波上人见她不应,左闪右避,一味想闯过去,面上神色甚是张皇,料知有事,越发不放。山女乱闯了几次无效,急得脸涨通红,低声哀恳道:“道爷,你行个好,这事关系大着呢,我死当得甚紧,快些放我过去吧,要被他家的人看见,我主仆的命都没有了。”
清波上人先见山女资禀不俗,手脚矫健,似曾练过武艺,已觉少见。再一听口音,竟是土装的汉女,语气中含有冤抑,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便好言安慰道:“你且莫急。
我非歹人,你只要把事情说将出来,天大的事我都担当,如何?”女子哪里肯信,口中哀恳放行,仍是乘隙就往前走。又相持了一阵,清波上人一面拦她前进,一面仔细端详她两手紧持的锦袱。见包的是一个圆球般的东西,隐隐在动,微闻血腥气味,疑似人头,又有些不类。便指问道:“你红锦包中何物?如说出来,也许放你走。”女子回顾墟烟渐起,朝阳已升,道人力大身灵,实强不过,低头一寻思,又对道人细看了看,叹口气说道:“道爷,你不该拦我去路。如今人都快起来了,我也赶不回去了。反正是我主仆的性命。就对你说,看道爷有甚法子能救我们。”清波上人笑道:“你只管放心,遇着我,你主仆决死不了。”当下女子把清波上人引到谷侧山石后僻静之处详说经过。
原来,红锦包中是个怪胎,女子的主人姓涂,也是个少女。乃父病故于思明知府任上,除孤女琏珍外,尚有继妻朱氏,原是浙东名武师万里飞鹏朱英之女,曾有一身好武艺。涂知府娶朱女时,原因万里为官,道途险阻,床头人有些本领,诸多倚傍,谁知朱女天性淫荡。过了门,夫妻感情尚好,因为无子,对前室之女也颇相安,无事时,还常教琏珍和女婢菱菱武艺消遣,本来一家安乐无事。及至涂知府染病身死,正要扶棕归葬之际,不知怎的孽缘遇合,朱氏不耐孤裳,竟和涂知府所用官亲、前室内弟尤克家苟合起来。这一双狗男女先是支吾,不肯回籍。后来恋好情热,索性将涂知府多年积下的宦囊,在思明一个大寨墟中置了田产过活,不再提起归字。同时对于琏珍主仆也改了虐待,日常凌践,无所不至。
当时琏珍主仆才只十来岁。先因看不惯那些丑态,又心悬父骨,略形词色,挨了好些毒打。后来怵于积威,谨慎小心,去仰狗男女的鼻息,又被逼认仇作父,方得免祸。
主仆二人,相依为命。力弱知非仇人之敌,每日早夜背人习武。满心只想将武艺练成,合力将狗男女杀死,报了父仇,再行负骨逃转故乡。无奈朱氏家学渊源,本领高强,自从变节以后,已不传二人武艺。无师之承,除根基扎得牢固,身手矫健外,别无进境。
有一次菱菱冒着险,故樱朱氏之怒,等她打时,微一防御,以试能否。结果白挨了一顿好打,相差仍是大远。主仆二人在自背后痛哭。
二人正忍苦待时,无可如何,偏又祸从天降。朱氏淫妒成性,一晃数年,琏珍出落得十分美貌,本就防到奸夫染指。幸是尤克家素来怕她,不敢妄动,琏珍主仆也惧狼子野心,防闲周密,未生变故。也是合该魔难。这时,琏珍已积虑处心,将浮盾父骨起出,背人焚化,装在瓦坛之内,准备万一时至,下手后逃去。骨殖坛就藏在附近锦鸡谷内岩凹之中,常借采樵为名,去往谷中哭奠。朱氏年届狼虎之交,日常白昼宣淫,本就嫌她主仆碍眼,此举正合心意,还当她有心避开,这一层倒没去拘束。那谷中早晚瘴气极重,二人先颇畏避。日子一久,无心中发现一种灵草,不特可御瘴毒,中毒之后也可医治。
琏珍因父骨在彼,又爱谷中景物奇丽,轻易无人敢作深入,如有不幸,还可作为避祸藏身之所。那灵草凹谷中甚多,却无人知,二人各采了些,秘藏身旁备用。近一二年中,几乎无日不到。
祸发前半年,二人又去哭奠,因值忌辰,采了些山花供在灵前,痛哭了一阵。菱菱去捉山鸡来烤吃,前往谷底未归。琏珍一时神昏,便在崖凹大石上沉沉睡去。过有个把时辰,忽被狂风迅雷之声惊醒。睁眼一看,暴雨倾盆,狂风拔木,山洪怒泻,谷中都成了河,奔流夹着石沙滚滚流出,势如飞马,声势甚是吓人。菱菱阻雨,未曾归来。所幸岩凹颇深,雨打不到琏珍身上。正悬念菱菱之间,猛地震天价一个大霹雳,离身不远打将下来,雷声猛烈,震得人耳目昏眩。前面暗云低压中,似有一个尖嘴鸟翼,雷公般的怪物影子闪了一下,当时因为受震过甚,精神恍惚,觉着心里跳动了一下,也未怎样在意。迅雷之后,骤雨忽止。谷中地形原本有点往外溜斜,存不住水,雨一止,顷刻之间全都流尽。二女当下忙着回家,虽然归晚,朱氏知道阻雨,也未深问。琏珍饭后安歇,忽然腹中隐隐作痛,转侧了一夜。第二早起腹痛虽止,可是由此吞酸呕吐,不思饮食,患起冤孽病来。其实,此时琏珍如若告知朱氏,延医诊治,或者也能免祸。无如琏珍性情刚毅,认作雨中冒寒,没有和朱氏说。
一晃数日,琏珍的病渐好,饮食也复了原。只是腰围渐大,身子总软软的。主仆二人均不知是甚缘故,正疑虑间,偏巧这日狗男女约好去赶山人墟集,行前,尤克家忽患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