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们自己 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全本]-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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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的能量更多,而杜阿却从来不肯吃饱。
现在,即使是奥登也会提到这件事。“杜阿,你摄入的阳光不够。”
“是,我知道。”杜阿草草回答。
“詹尼亚家,”奥登说,“刚生下了一个小情者。”
杜阿不喜欢詹尼亚,从来都不。即使以一个情者的标准来看,那女人都太蠢了。杜阿倨傲地说:“她又在四处宣扬了吧。她总是缺心眼。我想她肯定会说,‘跟你们说说,亲爱的,你们不知道我家左伴和右伴做起那事儿来……’”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詹尼亚颤抖的语气和手势。奥登被逗乐了。
不过他还是说:“詹尼亚或许的确是个笨蛋,不过她也确实带来了一个小情者。崔特知道了又会心烦。我们花的时间可比他们长多了……”
杜阿转过身去,“我已经吃够了,再多了就受不了。我一直吃到游不动为止。我不知道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奥登说:“别生气。我跟崔特保证过,说一定会跟你谈谈的。他觉得,我的话你还听得进去……”
“算了吧,崔特只知道你总给我讲些科学知识,他根本不理解——你该不会也希望我像其他情者一样吧?”
“不,”奥登严肃地回答,“你与众不同,我非常欣赏。如果你喜欢像理者一样交谈,我会尽可能给你多解释些东西。现在的太阳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炽热,提供不了以前那么多的热量。光能在减少,我们进食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人口的出生率也在逐代降低,现在我们的总人口数已经不足以前的零头。”
“这我有什么办法?”杜阿不服气地说。
“长老们或许会有些办法。他们的人数也在减少……”
“他们会逝去吗?”杜阿突然颇有兴趣地插话。她以前一直觉得长老们似乎都是永生的,既不会出生,也不会死去。比如,有人见过一个小长老吗?他们没有孩子,从不交媾,也从来不吃东西。
奥登沉吟着说:“我猜想他们也会逝去。他们从来不对我谈他们自己。我甚至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吃东西,不过从情理上讲,他们一定会吃。也一定有出生——不过这不重要。关键是他们正在开发一种人造食物……”
“我知道,”杜阿回答,“我吃过。”
“你吃过?你没告诉过我!”
“有一帮情者谈到了这个东西。她们说有个长老想找个志愿者尝尝人造食物,那帮蠢货谁都不敢去。她们说那东西说不定会把她们的身体永远变硬,以后再也不能交合了。”
“太蠢了。”奥登气愤地说。
“我明白。所以我去了,这下子让她们都闭嘴了。
奥登,我真受不了她们。”
“那东西什么味道?”
“难吃死了。”杜阿好像心有余悸,“又苦又涩。
不过我当然没告诉别的情者。”
奥登说:“我自己也尝过,不至于那么难吃吧。”
“理者和抚育者从来不在乎口味。”
不过奥登说:“那东西还在试验阶段。他们还在努力改进,那些长老们。特别是伊斯特伍德——我跟你说过他,就是我从来没见过那位新长老——他负责这件事。罗斯腾总是提起他,听起来他好像的确与众不同。
他是个伟大的科学家。”
“为什么你从来没见过他?”
“我只是个凡人。你不能指望他们什么都告诉我,什么都让我看到。我相信以后一定能见到他。他正在开发一种新能源,这将拯救所有人……”
“我不喜欢合成食物。”杜阿说,很突兀地转身离去。
那是不久前的事,自那以后奥登再也没提过那个伊斯特伍德。不过她知道他一定会再提起的,她在落日的余晖中沉思着。
她那次见过的那种合成食物是一个发光的球体,像一个微型太阳,放在一个长老建造的特殊洞穴里。她至今还能感觉到它的苦涩。
他们会改进它么?他们会不会让这东西的味道更好一点呢?甚至做得美味无比?以后她会不会只能吃它,一直吃到自己撑不下去、感到不可抑制的交媾渴望为止?她害怕这种繁殖式的欲望。这跟那种来自左伴右伴的欲望刺激不同。这种欲望意味着,她会强烈地渴望着生下一个小情者——而她心里根本不想!
她也曾花了很久的时间,尝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但她根本不想要个小情者!等到三个孩子都降生以后,那个逝去的时刻就会不可避免地来临,而她,不想那样。她还记得那一天,她的父亲永远离开了她。她自己永远都不想那样。她对这个信念坚信不疑。
其他情者都没有这个担忧,因为她们太蠢,根本想不到这个问题。她则不同。她是怪异的杜阿,“左情者”,她们就是这么叫她的。她本来就与众不同。只要不生下第三个孩子,她就永远不会逝去,她将永生。
所以她永远不会有那个孩子。永远。永远!
但她如何避免那个孩子呢?如何对奥登隐瞒这件事呢?要是奥登发现了呢?
第五章 奥登(2)
奥登看着崔特,看他想做什么。不过他满有把握,崔特不会真的到地面上去寻找杜阿。那样做意味着扔下孩子不管,这种事崔特无论如何也不会干。崔特默默地等在一旁,过了半晌,起身离去,往孩子们那边去了。
崔特离去之时,奥登心中甚至暗自窃喜。当然也并不是真的有多高兴,毕竟崔特生气地离去,他们之间的关系或多或少会受到些影响,多了些隔膜。奥登对此无能为力,还有些难过。这种滋味就像面对正在逝去的年华。
有时候他会想,不知道崔特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触……不,应该不会。崔特心中只有他自己的责任,他要照看孩子们。
杜阿呢?谁知道杜阿心中怎么想呢?谁又能知道任何一个情者的想法?她们太独特了,与她们相比,理者和抚育者几乎毫无差别——除了头脑以外。就算有朝一日,情者的思维方式可以解读了,谁又能看透杜阿呢?那个在情者中也是独一无二的杜阿,天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这就是为什么崔特离开之时,奥登会感到高兴。杜阿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第三个孩子迟迟不能降生,杜阿却变得越来越不听话,完全无视她的责任。这些日子里,连奥登自己的心情都日渐烦躁,有点把握不住自己了。这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罗斯腾谈谈了。
他向长老洞穴游去。一路上他有意加快速度,动作看上去十分优雅,完全没有情者悠悠晃晃的轻浮,或者抚育者笨手笨脚的可笑——(他可以清晰地想像出这样的场景:崔特拖着笨重的身躯四处追逐淘气的小理者。那孩子还小,身体还像情者一样柔软滑溜。最后还得杜阿想办法把他逮住,送回家里。而崔特又要唠唠叨叨,不知道是该把这小东西修理一顿,还是用自己的身体把他裹起来,看严实了。
不过,只要是为了这孩子,崔特的身体消散淡化起来更容易,比跟奥登在一起时强多了。要是奥登提起这个,他便会正经八百地回答,“孩子们更需要我。”在这种事上,他没有一点幽默感。)对他自己的游动方式,奥登有一种从没告诉外人的自得,觉得自己姿势优美,引人注目。以前他跟罗斯腾提过这个想法。(在导师面前,他无话不谈。)可是罗斯腾却说:“你有没有想过,情者或者抚育者都会觉得自己的游动方式才最优美?既然你们生来思维不同,行为不同,有必要仅仅因为这个不同而骄傲吗?你知道,即使是同一个家庭之中,也不能排除各自的个性。”
奥登心里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正明白个性的含义。
是不是指个人独处?当然,长老总是独来独往。他们中不存在家庭问题。那么,他们对家庭这个概念又理解多少呢?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奥登还非常年轻,刚刚建立起与长老之间的关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清楚长老们中间是不是真的没有家庭。在凡人中间,一般都传说没有,可是这传说到底有几分可信呢?奥登琢磨了一阵,决定不应该接受想当然的东西,而应该自己去问清楚。
奥登当时这么问:“先生,你是一个左伴或者右伴吗?”(后来每次想到当时提问的情形,奥登都不免暗暗脸红。自己当年竟然如此天真。不过其实所有理者都会提出这个问题,以各种方式对不同的长老,或早或晚而已——一般都比较早。这个念头使他稍微宽慰了一些。)罗斯腾当时非常平和地回答:“不是,哪个都不是。在长老们中间,没有左伴右伴之类的划分。”
“要不就是中——情者?”
“中伴?”听到这话,长老那几乎永久不变的感情器官也改变了模样。奥登最终明白了,那是被逗乐的表情,“不,也不是中伴。长老只有一种性别。”
奥登还是不明白。无心之下,他脱口而出:“那怎么受得了?”
“我们是不同的,小理者。我们已经适应了。”
奥登他自己能适应吗?他在自己抚育者父亲的家庭中长大,确信自己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组织自己的家庭。
如果没有家庭,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努力思索这个问题,反反复复。有时候脑海中会有灵光一闪。长老们只是他们自己,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交媾,没有孩子,没有父亲。他们只有思想,只有对宇宙奥秘的追求。
或许对他们而言,这就足够了。当奥登更大一些以后,他自己也开始体会到了思辨的乐趣。这些乐趣几乎足够了——几乎。每到这时,他便会想到崔特和杜阿,想到三人相处的激情时刻,随即认定即使整个宇宙的奥秘也还是不够的。
除非——很奇怪,不过有的时候,他的确有一种下意识的念头,觉得到了某个时刻、在某种情况下,他就会——但紧接着,这个念头、这个闪念便消失了,再也无从捉摸。过了一段时间,它又会回来。近来他发现,那个捉摸不定的闪念更清晰了,几乎明白无误,触手可及。
不过他现在不会考虑那些事情。当前的任务是解决杜阿的问题。他沿着那条人人皆知的路线前行,他小时候第一次出门上学走的就是这条路,在父亲的带领下。
(不久以后,崔特就要带着他们自己的小理者走上这条路。)他又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那时候好像挺可怕的。路上还有其他小理者们,一个个脉动明显,明暗闪烁,身体变幻不定,不管身边的抚育者父亲们怎么呵斥,叫他们保持形状,别给家里丢脸。一个小理者,奥登的一个小伙伴,居然淘气地淡化了,消散了不少,可是却无论如何都凝聚不起来了,旁边的父亲手忙脚乱却毫无办法。 (那孩子后来成了一个完全正常的学生……但他不是奥登。奥登自己有时也忍不住这么想,心里颇为得意。)第一天开学,他们见到了许多长老。他们在每一位长老面前驻足停留,让长老以一些特定的方式记录下孩子的固有特征,从而决定是否让这孩子立即入学,或者等下一次机会。如果决定接收了,还要写出对每个人的推介。
奥登站在一位长老面前,拼命地约束身体,让全身显得曲线光滑,努力抑制自己不要震颤。
长老开口了(奥登第一次听到这种怪异的嗓音,使他极度失望),“这是个挺坚定的小左伴啊。自我介绍一下吧。”
这是奥登第一次被称呼为“左”而不是什么孩子之类,他感到心中前所未有的坚定,“奥登,尊敬的长老。”他记得使用父亲反复叮嘱的尊称。
奥登模糊地记得自己被带着穿过长老们的洞穴,他看到他们的各式器具,种种机械,图书馆,以及各种各样不明所以的景象和声音。
他父亲曾经告诉他,他将要在这里学习,但他其实不懂什么叫做“学习”。他问父亲,可父亲好像也不甚明了。
为了找到答案,他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这个寻找的过程乐趣非凡。或许,没有过程的辛苦,也不会有找到答案的快乐吧。
那个第一次称他为“左”的长老是他的第一个老师。这个老师教他如何翻译波形记录,没用多久,那些天书一般的符号便如语言一样简单了,他可以通过自己的震颤轻易表达出来。
不过在这以后,第一个老师就不再出现了,另外的长老取而代之。奥登过了好久才发现老师的变动。早先的时候,单凭嗓音,他根本辨别不出长老之间的差异。
不过后来他发觉了一些苗头。再往后,他心里渐渐认定此事,感到有些惶恐。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最后鼓足勇气,去问他的老师:“尊敬的长老,我的老师呢?”
“加马丹?……他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奥登一时语塞。过了半晌,他诺诺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