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最好的时光-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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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申奥的夜晚,长安街的公交车顶都站了人
周嘉宁 作家
申奥成功的那天晚上我刚刚到北京,那是我和朋友第一次到北京玩,住在地坛附近的一个地下室旅馆里。由于前一天在火车上并没有睡好,我们都没有出门去,所幸有电视,便开始看那场现场直播。其实我记得当麦克风里念出China的时候,我并没有听清楚,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到门外面突然响起来一阵剧烈的欢呼声,然后我们就在这片欢呼声中乐颠颠地跑去了长安街。
那时长安街已经迅速地封路了,出租车开到附近就只能停下,司机跟我们说,地铁也停了,你们得自己走过去了。于是我们就走,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人,热气腾腾,甚至有空的公交车横在马路中央,年轻人就爬上去站在车顶唱国歌。我们就这样随着人流走过去,又逆着人流走回来,所有的人都在大声说话,女孩坐在男孩的自行车后面,手里拿着国旗。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马路上,一直走到了天亮,那以后还有很多次,可是只有那一次,是我与很多很多人一起走到了天亮。快要出太阳的时候,大家都累了,于是天安门广场上坐满了人。我想要看升旗,凌晨的时候有些冷,我就只穿了吊带衫,忍不住枕着书包在地上睡了一会儿,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北京,没有想到9年以后,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还在北京。
2003年,非典,马路上空荡荡
张颜 留学生
2003年我刚刚大学毕业,不再住宿舍了,就待在西二环的家里,百无聊赖地等待美国的签证能够批下来。每天傍晚我都要出去逛一圈,因为非典的关系,马路上空荡荡的,小饭馆里也都是空的,显得蝉的叫声无比刺耳。我的爸爸妈妈也都不用去上班了,放假在家里,他们每天下午都用消毒药水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部都擦一遍,然后再把地板也拖一遍,于是我就躺在床上,听着我喜欢的音乐,闻着空气里浓郁的消毒药水的气味,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
后来我家楼下小饭馆里一对贵州来的夫妇突然不见了,街坊都说他们得病了,我觉得不可思议,虽然说每天都在死人,但我没有想到会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我想念他们家做出来的腊肉炒蒜苔,还有那香喷喷的怪噜饭。
那个下午我特别难过,甚至忘记了等待签证时的那种绝望又空洞的焦灼感,我就呆呆地躺在床上,闻着消毒药水的味道,一遍一遍地听同一首歌。
一切都是灰色的时候很壮观,因为你会有点希望,但是看到这个颜色又有些绝望。
在很多年以后奔跑(1)
文/苏 德
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以后了,我在一条狭窄的马路上奔跑,还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并不是在奔跑。路边有好吃的意大利餐馆和空阔的露台,格子窗玻璃里,返影出明晃光亮的太阳。我看见地上的影子也在奔跑,它跳跃到一辆银灰色的小汽车上,车窗玻璃里也有太阳,还有一张橘色的罚单。它45度角,向我的影子行礼。
那一天,球星H宣布退役。他绕着虹口体育场奔跑了一圈。
可胡二十说,他会在江湾体育场等我。“那儿已经大修过了,你别再迷路。”
去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胡二十究竟叫什么,胡夏,胡冬,胡西,胡北?“二十”这样的指像,在今天是否已经不再具备任何特殊的意义?你看即便连H,他退役时也不再是20号,背后的球衣上写着:45。像一盒胶片往回卷,叠影,到达很多很多年以前,45号绝对是给垃圾替补的数字。
但任何规则在时间的流逝里,都可能失去规则。
这么多年以后,胡二十早就不踢球了,他坐在一条西区废弃的铁路旁晒太阳,安心地看着来此逛服装店的年轻姑娘,铁路也没有生锈,依然锃亮地和阳光相互照应。只是我们曾经钟爱过的青霉花,早被服装市场里的清扫工人们日复一日地灭绝了生迹。
去寻找胡二十的那天,我首先找了找我们的青霉花。
“为什么要来找我?”
“因为一个梦,梦见你就坐在这条铁路边晒太阳。”
“撒谎。”
“好吧。因为有人告诉我,在这看见你了。”
“谁?”
“不告诉你。”
“那个梦都是假的对吧?”
“不告诉你。”
我想假借一点窗外的路灯光来端详胡二十,他的侧面剪影是一条弹性极佳的曲线,头发长了柔软了,在鬓角处和胡渣一起告诉我时间的痕迹。我伸出一只手去试图拨弄这曲线,额骨、眉心、鼻梁、呼吸,唇……他却翻身压了上来,被单上还是那股陈年面粉的气味。甚至于我都能在黑夜的光影里看见一雾面粉笼罩了上来,它们和胡二十的身体一起,迅速包裹住我。
“说。”胡二十企图命令。
我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脸埋在枕头里,背脊上有汗,有胡二十的身体,和他想要侵入的那一部分。这已经是后半夜了。我们为什么会又来到这里,这里的陈设为什么还和当年一样,我充满疑问,房间的角落里还停着一把熟悉的雨伞。当然,不一样的是,胡二十的身体,我的身体,还有我们各自这么多年后所习惯的*方式,都已经截然不同。胡二十不再紧张,在他看来,我也丝毫不会再具备少女的紧张气质,对现在的我们而言,更多的是探求,像是一双手伸进温水揉合的面粉团里,调试触感,调试温度。
“喜欢这样吗?”胡二十终于学会了在*时体恤对方,无论其用意的真假性,女人都会对此心生好感。我们的身体开始升温,像漫长的坐卧在浴缸里任由热水浸布全身的等待。突然,胡二十从60度仰角的身体上抬头看我,我们都停顿了一下,我用手去遮他的眼睛。
“不许看!”然后蜷缩身体到他的腹部以下嗤笑。
楼下的早餐面店已经开始拉动卷帘门,发出刺耳的响声,热水也上炉了,昨晚和好了的面粉重新加水揉捏,鸟在窗外路灯的电线上停了停脚,它们想用翅膀扑开黑色的夜,先让路灯在光亮里灭掉指路的功能。
“楼下还是面店吗?”
“对,早餐还有豆腐花。”
在很多年以后奔跑(2)
“那大排面呢?”
“也有。”
“等下我们去吃?”
“等下你会睡着。”
“你陪我去吃。”
“好。”
不知是多久以后,路灯就真的灭了。鸟叫了几声后,对面屋顶的瓦片纹路也看得清清楚楚。胡二十像一架久航的飞机老练地着陆,他带来的降落、冲击、加速、减速、阻滞、舒缓和归于寂静,都显得恰到好处。正因为过于的恰到好处,我竟然有些难过。在他的头发里,我闻到熟悉的汗味,脖子是滚烫的,在这种温度下汗味发挥得最快。
窗外,腾腾的早餐热气袅升上来,是撒了新鲜葱末和虾皮的豆腐花,是盖了一张红烧大排和素鸡的大排面,是早晨城市西区最普通的饥饿欲望。我从背后抱住胡二十,他伸出一只脚去,像很多年前的那些早晨那样,用大脚趾勾住窗帘来给我们一个安稳的觉,他从不抱怨因为楼下是早餐面店的关系而让这房子有老鼠有蟑螂有面粉味,他只是讨厌过早地被吵醒。虽然假如是我们的早晨,就根本不存在夜里睡觉的事。夜,就是用来说话和*的,当然那些都不仅仅是夜。
“还要吃大排面吗?”
“不,悃。”我摇头。
我只是想在豆腐花和大排面的早晨气味里满足地睡着,比起吃下它们,气味会更让我记忆长久,果腹之欲则往往消散得最快。
“我要睡觉了。”我说。
“你还会梦到我吗?”胡二十转过身来,越过一只胳膊想从床边的牛仔裤口袋里拿烟。光影果真笼罩在一层薄面粉的空气里。
“你说呢?”
我有一台很旧的“东方牌”相机,因为老了,总在卡片,底片叠影。那很多很多年以前,我还在中学里,不,是还在为中学作“预备”,那时候有很多兴趣小组,其中之一便是摄影。有一天,摄影老师说,我带你们去西区体育场拍照,下午有一场我们和二中的足球赛。
就在那一天,我第一次看见胡二十。
我的相机也是。
胡二十最初在镜头里留下的是一双明黄色的黑线球袜,而其它队员都是白色的,后来他解释道因为是队长的缘故。胡二十也是20号,和当时在甲A初露锋芒的H一样。
我想,是相机首先捕捉到了胡二十。它在快门里留下一个清楚得惊人的影像,他坐在光秃秃的草地上,神情紧张。我用镜头对着他笑了一下。有人从看台上跑下来给二中的队员们献花和饮料,胡二十他们输了比赛。那是个春夏交接的季节,后来又有人指认,是胡二十带领队员们和对方打了架,球场上一片混乱,鲜花、矿泉水瓶、钉鞋、毛巾,甚至是自行车都东倒西歪,警告的口哨不停地在四面八方响起。我放下相机,惊恐地看着胡二十,他却挥过去一个拳头,然后回头冲我扬眉溢笑。老师和球场管理员制住了局面,胡二十弯腰从草地上捡起一件撕破了的二中球衣,太阳快要下山了。
但球场附近并没有山,这座城市都没有山。胡二十说他童年生长的地方有山,山很高,叫三清。十岁那年,他被送回上海,外婆让出一间搭在早餐面店楼上的八平米亭子间给他住,自己搬去了南汇郊区。也有人说,他总带一些女人回家,外婆管不住了,眼不见心净,干净的净。
“女人”是胡二十他们那时常常会挂在嘴边的词,他们被学校单独分成一个初二慢班,他十六岁。十六岁的念书不好的男孩都会把“女人”挂在嘴边?我不确定。可胡二十他们是。我想爸爸如果知道那个暑假的每周四,我都会坐在电话机旁等谁的电话,定会很生气。父亲总对女儿的心上人存有敌意,更何况是在她看起来还非常幼小孱弱的时候,又或者,他其实也并没有把那些没人吭声的电话放在心上。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在很多年以后奔跑(3)
只是我自己心虚。
胡二十有个非常好的同桌叫杨俊,他在队里排8号,是右前卫。杨俊在学校的摄影联展上看见了胡二十,他推着胡二十走到校门口的橱窗前,“你看,是你!”
照片的右下角,是我的班级和姓名。
他们开始用“拍胡二十的女人”来指代我,我有点害怕,放学的时候躲在几个女生中间走,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花坛边的胡二十,他剃着新鲜的寸头,眉骨上有那次打架后留下的新疤。有人告诉他,学校就是凭着我的那些相片断定他是那场群架的怂恿者,班主任来找我谈话,她语重心长地说,放学要几个人一起走,最好能让家长来接你。
其实“慢班”的另一个界定是差班。把老师管不住也不想管的学生归拢到一起,每人贴好标签,让别的学生生人勿近,后果自负。
就这样过了几个礼拜,胡二十他们也只是蹲在花坛边看我放学,并不动手。不知道为什么,愿意陪我放学的女生多了起来,有人还悄悄在校服上做点手脚,别上个胸针或者在裙子上打褶。耿晓燕说,她们都对初二慢班的男孩有意思。耿晓燕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她在很多很多年后告诉我胡二十的下落。
初二慢班的男生每周都会有一天在学校的球场上踢球,耿晓燕跟着其他女生去看过几次,她们谁也不敢靠近,却各自“认领”了一个欢喜。十三四岁女孩的躁动不仅是在心底,天真令她们忘记了矜持,看台上,女孩的笑声很大声,尖锐。其实并没有什么那么好笑。
我也想加入女孩的行列,可我的相机不见了。
后来我知道,那天她们那样笑,是因为胡二十抡起一脚足球踢在了杨俊的脸上,杨俊像一条并不优越的鱼翻了出去,僵直地躺在操场上。胡二十走过去伸手拉他,杨俊却狠狠地拍开了。他站起来时,左眼眶被一块巨大乌青笼罩。耿晓燕对那块乌青心存好感,她学杨俊的样子给我看。
“熊猫盼盼。”
再后来,耿晓燕就管杨俊叫“杨盼盼”,这是他们俩之间的特别指代。
夏天很快就到了,我向爸爸索要一台新相机。
胡二十在每天早晨的六点三十五分,会准时出现在我家楼下的马路右边,他骑很慢很慢的自行车,我已经不再对他害怕,跟在他身后走。他的背弓成一只不太好看的虾米状,俯驼在那辆深绿色的自行车上,那时候的流行自行车叫山地车,可以变速,手柄弯成两只山羊角,坐垫拔得老高,以此来显示生长期男孩对于挺拔修长的渴望。胡二十已经很高了,他用脚轻易地一点地,就能停下车来。
“我带你?”突然有一天,他那样说。
但被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