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幽瞳-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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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天闯好久才来到学校。学校内外挂着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钟,全球二十四个时区都有,他便取了平均值算出第一堂课已近尾声,不免有些焦躁。他快步穿过公路,默默地数着来往的车辆,心里盘算着它们的速度。待就要到对面时,又剩一辆昌河面包,正停在学校一旁的饭店外,而且上面有人似乎正在发动。于是他放慢了步伐,估量着这车一旦开动会不会撞着自己。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必须停住,然而这判断却也出奇地准确:接下来他看到面包车起飞般地长窜出去,马上就要撞到离他最近的人了。
金天闯仍旧习以为常,认为车会猛地刹下来的,但脱离现实却又非常合乎现实的是,车轻轻地碰了那人一下,而且没有任何声响发出,那人便软软地倒下了,身躯诡异地曲侧着,像是一个拙劣不堪的演员。
电影里决不是这样的。车又撞上了第二个人,就是七路车上那个朝自己撒泼放刁的丑妇。明明黑暗的窗玻璃中,司机的手在胡摇乱晃,显然车子失控了,可却不知为什么,车产生了巨大的力量,那妇女的身体仿佛一张纸做的一般,轻易地被扯裂了,连接断躯的腥红的内脏暴溅出令人骇然心怖的浆液。金天闯完全没去细想,车在撞倒一人后力道应当削弱许多,但却颇为失常地造成了更强有力的毁灭。稍远一些还有一个行人,他回头看了金天闯一眼,目光中携出的绝望成分足以令粉饰整个太平世界的美好与欢乐土崩瓦解。金天闯按捺不住惊悚入髓地尖叫一声,无可言喻地凄厉锋锐。他离这个人很近,想也不想就一把拉过,但那车还是毫不犹豫地撞过来,比他更加决绝。咔嚓一声,这一次金天闯听得格外清晰,这也是那一瞬他唯一能听清的声音,其他一切均成为虚弱堪虞的空白。蓦地,那人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悲怆嘶吼,他的另一条胳膊被车头一推,完全翻转到另一个方向,像一杆巨大的圆规。
这时虽然多但原本都忙着上班的行人才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关注他们真正关注的结果。昌河面包车旁若无人地转了一圈,也许它试图要发动新的攻击,也许不甘就此放弃,也许做逃离现场的准备。满是灰尘污垢的黑色玻璃里,一双冷电般的眼睛直射金天闯。金天闯不敢和他对视,捂着脸拉过伤者就向外跑。一直跑到了学校对面的医院,血也毫无规律地随机滴了一路。
金天闯比一般的年轻人有更多的阅历,他清楚这样开车的人不是终结者就是黑社会。他万万没想到这种事真让自己碰上。那中年男子在他身旁不住地哆嗦,不停地重覆着同一句话:“他们想弄死我,他们想弄死我……”听得金天闯差点咬到自己的心脏,他迅速给伤者挂了号,然后失魂落魄地冲出医院,跌跌撞撞地融入人流。
整整一天,他心神不宁焦躁难安,而他的同学们却都生龙活虎精神抖擞好奇地看着学校门口的大批警察和医务人员,众说纷纭。学生们第一次在校门口见到这么多警察,都以为是来抓校领导的,个个喜不自胜,奔走相告,四处传扬道:“校长校长你完啦,警察要来抓你啦!”校长真以为是乱收费败露,缩在屋里不出来。金天闯不想自己被人认出,因此比平日里更加沉默,好在也没有目击者辨出他来,因为“成熟”和“稳重”的人都清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警察除了怒骂几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外,也只能去医院问受害者本人的线索。然而不知怎的,现场最高级别的警察似乎接到了神神秘秘的电话指示,然后目光呆滞。警车一辆辆地向回撤离,只剩下一些交警在清理现场,还有几名民警将匆匆来此的数量庞大的媒体挡在外面。
金天闯在人群中一眼就捕捉到了廖东然,好像其他人只长着脸而没有五官似的,这使他多少有些安全感。两个人并排走着,金天闯使劲往里走,生怕一出人行道便被一辆比昌河更低级的面包撞死。金天闯的眼睛里明显藏着一些可怕的东西,廖东然出于职业本能地觉察到,不停地追问,又安慰道:“你放心,咱俩从小玩到大,我不会公开你的名字的,只写'据知情人士透露'。”金天闯苦涩地摇头:“那不行!不行……他认得我,你们一登出来他肯定会知道我说的。”廖东然皱了皱了眉头“你跟老大的关系不错,他现在也算是烟州市的上层人物了,我们找他帮忙……”金天闯的头快摇掉了:“不不!我可不想事情愈闹愈大。”“那你记得那车的车牌吗?”金天闯干脆不讲话了,装死。
新一期的八卦报纸很快刊出了,上面除陈述车祸的结果外,还用大量篇幅介绍各地各类权威专家分析的车祸原因,共十多条,每一条还包含着若干个小原因,如刹车失灵,行人闯道,司机醉酒或没有及时进行紧急避险等等不一而足。宗教界人士也发表了独特的看法,认为此事跟耶稣和释伽牟尼有关。报纸对社会各界都给足了面子,在军事天地专栏中解释此车祸缘于美帝国主义卖给台湾的秘密武器,在科学广角栏目却说成是外星人结婚放的甩鞭。至于法轮功组织的高层领袖则说世界末日到了,新一轮宇宙大爆炸即将开始,要想活命,必练神功,欲练神功,必先自宫。顺便一提,车祸的当天,烟州市精神病医院里一个自称“反CS圣战组织”的病号宣布对此恐怖事件负责。
至于死亡人数,不详。
9、接连死亡
刑坤晃着肥硕的脑袋,大口大口地舔着刚买来的雪糕。刁梓俊和另一头马胡功相互望了一眼,又重新垂下头。
刑坤吃光之后,又来回舔了舔手指,这才抬起头,问刁梓俊:“你在烟州有朋友吗?”刁梓俊一愣:“什么?”随即回头看自己的司机兼保镖。
刑坤不耐烦地重复:“什么什么?问你在烟州有朋友吗?”“啊……”刁梓俊想了想,“……有。”“那你还想半天干嘛?想数么?”刑坤继续问,“数出几个了?”
“有八个。”刁梓俊补充道,“我们都是同学,从小玩到大。这次校庆……同学聚会,在一起……吃了顿饭。”“吃饭倒无所谓,只是别忘了公司的规定。”
“我知道。”刁梓俊肃然说,“我不会跟他们说公司的事的。”“当然,你的朋友嘛,想要电脑的话就一人送一台,或者干脆来专卖店挑也行。”刑坤很宽厚地拍拍他的肩,转而对胡功说:“胡大哥,你干得不错呀。”
胡功忙低下头,战战兢地解释:“刑总,我的手当时……突然不听使,方向盘自己转出去了……我也是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刑坤硬生生地打断他,“你知不知道多撞那俩人是干什么的?那个教师就算了,另一个是海关的职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随地扔颗炸弹就能炸死百来号干部,干部多,职工更多,我知道!可人家就算是条狗,那也是海关的狗!我们得罪的是整个海关!我现在刚跟叶关长攀上交情,你这么一弄,以后不管你有多大能耐,他这一关就别想过了!”他一脚把胡功踢了个踉跄。
“没人看见吧?”刑坤蹲下来问他。
“没人敢说。”胡功答得很含糊。
“胡哥,你要真是你妈养的就把这话再说一遍,我敢肯定,你这是放屁不是说话。我让你戴上宽点儿大点儿的太阳镜,你不听,非说老土。然后事儿没办成不赶快跑,还瞪眼瞅人家。你瞅什么?”刑坤越说越怒,“有人能看见就肯定能有人说漏嘴。你让我怎么办?把你这双勾魂摄魂的风骚眼抠下来?嗯?抠下来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你什么时候都没长过眼。”
刑坤站起,挺直了身子又问:“那辆车,处理了吗?”“我让人把车牌换掉了。”“问你车处理了吗?车!”
“处理了,我把有血的地方洗了好几遍,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然后扔在华阳街大院的停车场里了,那里有的是面包,光昌河出的就好几辆。”胡功又有些不甘地说,“要不是他给人送医院了,我早……”“别把能力和运气混为一谈。你那点儿能耐中国人都知道。”刑坤搓着手,“你看他能不能死?”
胡功的眼球转了半天,吱唔着说:“大概……应该还没死。但那条胳膊算是完全废了。刑总,反正咱们已经教训他了,用不着非杀他不可,省得我还要往南跑路……”“非杀他不可。”刑坤阴恻恻地逼视着胡功,“我真的不愿意杀人,真的。没办法顾学庆这个人最讨厌的特点就是不怕威胁,越挫越犟,他想告我,想致我于死地。我非杀他不可!没命的死人拿什么资本跟我犟?有头睡觉没头起床!”刁梓俊一凛,提醒道:“可他在医院里。”
刑坤不以为然:“在医院里?那更好。这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他快死了。”刁梓俊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胡功等他离开,才悄悄地凑上去说:“刑总你真的要在医院里把顾学庆'那个'?”“什么'那个'?那个?嗯你说什么呢?听不懂。”刑坤扬扬手说,“你没杀人也得离开,去财务科领十万,三年以后回来。”他抬眼睥睨着胡功:“你还不走?我让人也开车送送你?”“不,不用!”胡功忙不迭地冲出门去。
接下来的一两天,金天闯总沉浸在连续不断地梦魇中,几乎要疯掉了。白天上课要么魂不守舍,要么精力过于集中,把新来的女老师给瞪哭了。逢到吃饭时手就大幅度颤抖,拿着筷子拼命地敲盘子,让整个食堂的人全都向他这边瞧,导致众多学生争相模仿,最终客观上使本就心虚的伙房改善了伙食。上厕所时更疯狂,看也不看解开裤带就小便,将很多蹲坑的同学都尿感冒了。可不论在哪儿,他总能听到关于车祸的对话,像一个晃来晃去的阴魂怨影,久久难以驱散。
真正令他震惊的是学校对面那所医院发生的事。令他庆幸自己没一时冲动跑去探望伤者并索要帮助费。有一个在那里工作的老同学偷偷告诉他,被车撞残的病人昨晚已经死了。好像是镇静剂剂量太大,那护士已经被抓起来了,但她坚持说不是自己干的。金天闯仿佛被雷击了,他强烈地预感,下一个死的有可能就是自己。
10、海关关长
一辆六米多长的迈巴赫62缓缓地靠在烟州最豪华的五星级宾馆扶摇大酒店前。刑坤一个人懒散地从里面钻出来,门卫见到这种气派,不敢怠慢,连忙上前问:“先生几位?”刑坤没看他,只是兀自上楼,嘴里问:“在我前面有没有姓叶的先生?”服务毕恭毕敬地说:“有,在意大利厅。我带您去。”
刑坤晃晃手:“不用,你干你的罢。”他缓步走上楼,找到意大利标志的雅间,默默地开门,再默默地关门,然后才热情地笑起来:“哎呀,叶关长,肯拨冗一见真是太给面子了。久等了吧?吃点儿什么?”对方是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只是淡淡地说:“吃什么无所谓。”“怎么能是无所谓呢?”刑坤打开门对服务生说:“来两份提米拉苏,大的那种,两份煎牛排七分熟,再来一盘波伦亚饺子,一盘英式扣肉,一瓶法国波尔多红酒……行了,先点这些,开门的时候先打声招呼。”接着才乐呵呵地坐下。
“说吧,我喜欢开门见山。”叶关长很不自在地说。
刑坤仍然满脸堆笑:“又要给您添麻烦了。”“你给我添的麻烦还少啊?”叶关长很不高兴地说,“上次运送的装电脑零件的箱子里,怎么会有轿车的发动机?你想干什么?我们市委常委在海边开会,没事就去码头视察海关的工作。平时你的那些箱子可以免检,可这时候怎么做样子?好在人家领导上也没有说什么……”“他们能说什么?”刑坤揶揄地笑着,“您不觉得奇怪吗?叶关长,我可以明确地向您保证,在这个城市,所有的高层,没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