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孤独者的成长回忆:两天-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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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起来,往往这时,大舅爷爷就会皱着眉头,雷鸣般地说,瞎叨叨什么啊,死老太婆,老子死之前,买包老鼠药给他吃了,担心什么?你还担心什么?大舅奶奶捂着嘴,不敢再哭了,只是继续更小声地絮叨着。
第12节:第一章山上的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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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四叔成了我童年时最好的玩伴。他总是在清晨来,有时我还没有睡醒,他就来了。他每次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到水缸前,掀开盖子看看,水稍有不满,就立即拿着两个铁桶往半里地外的水井边走去。奶奶拉不住他,也只好由他去了,嘴里念叨着说些什么,无非是四叔这么好的人,以后怎么办啊之类的话,别无新意。有时四叔挑完水,奶奶会给他端过去一碗面,四叔嘿嘿地笑着,两口便把它吃了。吃的时候,爷爷便必定会在门口敲烟袋。敲了几声,奶奶便在屋里骂起来,怪爷爷小气,吃他两口面都舍不得。很多个清晨,我就是在这样的争执声中迷迷糊糊醒过来,像只小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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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不得四叔的脸了。他慢慢地模糊在我的脑海里。他像一块肥皂,将我慢慢地漂白,浑身肮脏的我现在像个清纯的孩子,端坐在电脑面前。
我想不起四叔的脸了。肥皂用光了,而我仍然是脏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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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之后,我曾经再次看见过四叔。
我是在奶奶的葬礼上看见他的。他老了,头发开始发白,腰也是佝偻着。第一眼看他时,我没有认出来,因为他已经完全不再像一座铁塔,而是变成了一个山里普普通通的老人。但他与其他老人不同的是,他衣服虽然也很旧,却很干净。后来别人告诉我,四叔有福气,有个好女儿,他天天下矿挣钱,供她读书,把她养大。现在那女孩很能干,山里山外天天跑,生意做得不错,对四叔也很孝顺。她曾想过把四叔接到山外去住,可四叔执意不肯,庄上的人都说他傻,说他年纪一大把了却只知道守着那些羊,不知道去城里享清福。
大舅爷爷则早早死掉了,他没有来得及给四叔买老鼠药。在十多年前的一个深夜,他为了寻找晚归的四叔失足摔死在山崖下。人们找到他的尸体时,肚子都已经臭了。大舅奶奶至今还活着,她已经快九十了。她的牙口越来越好,头发由黑变白,现在开始由白变黑。她的八个儿子现在只有四叔还守在她身边,其余的儿子锑生意做得都不错,都搬到城里去住了。我拍拍四叔的肩膀,冲他笑笑,他也冲我笑笑。我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识我。我现在衣冠楚楚,打着领带,见谁都笑眯眯的。
奶奶出殡那天,道士一声令下,我把奶奶用过的一只蓝花碗奋力摔在地上,鞭炮应声大作,人们抬着棺材向大山深处的坟场进发,那天雪很大,但还是来了很多人帮忙。风雪交加,山路很难走,出殡前抬棺材的人都在偷偷地骂老天爷的娘。但走到杨家庄,人们发现从杨家庄到坟场去的好几里山路都被人重新挖过了,就连被冻住了的冰层也被人仔细锄过,危险的地方还撒了好些煤灰。问了好些人,都不知道是谁干的,最后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是奶奶前世积的德。来到了坟场,只见四叔穿着薄薄的棉衣,正放了锄头,准备点燃一挂长长的鞭炮。奶奶的棺材被放进洞穴时,四叔跪在地上,开始哇哇大哭。他的旁边站着一个衣着端庄的年轻女人,眼圈红红的,后来也陪着四叔跪在那里。有人说,她是四叔的丫头,她管他叫爸。
第13节:第一章山上的风(13)
那天的雪很大,把电线都压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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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童年是一种病,离它愈远便患得愈重。我无法分辨出它的来向。在城市待久了,在梦中,它便会一再地到来。城市的光鲜与污浊粉饰了我,层层叠叠,像铠甲一样包裹着我的身体。在一些灯火辉煌的地方,我常常会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从生下来那一刻便坐在了那里。在那一刻,我感觉良好。可我知道,我让它开始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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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很想知道梦是怎样一回事。为此,我绞尽脑汁。我买了一台DV机,放在床头拍摄自己睡着时的样子,可磁带总是不够用,往往一盘磁带都结束了,我还在醒着。倒回去看,看到自己一张白痴状的脸,双目圆睁,无知无畏。我不能相信别人,所以我始终没有尝试让另一个人每隔一小时来换盘带子。最后我只好断了这个念头。我开始观察别人的睡眠,渴望从别人的睡姿中探究一些梦境的奥秘。我凝神注视,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人慢慢地进入梦乡,看着她们咂吧嘴,揉揉脸。有人紧皱眉头,有人咧开嘴角。更多的时候,她们一动不动,我觉得恐惧。我适应了她们活蹦乱跳的样子,适应了她们真真假假的表达。当她们一动不动时,我开始觉得害怕,我觉得自己在和一个死人相伴。于是,我不得不一再把她们吵醒,然后让自己沉沉地进入睡眠。再然后,梦境就无声无息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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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境中,女人的脸占据着至关重要的地位。我记住了她们最美丽的时刻。在那些快乐的高潮时分,她们浑身散发出鬼魅般的光芒,像给运出屠宰场的猪们打上烙印一般,啪地一下,我脑子里升腾出一股白烟,我知道,这辈子再也别想忘记她们了。
除非我死。
今天似乎邪了门,我一下午坐在这里,始终在想念着一个女人的脸。奇怪的是,我居然想不起来。尽管她是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可由于清晰得过于逼真,我反而不能确定她真的就如同我想象中的那样。我开始反复地想,想象那张脸被数倍般地放大,像那些愚蠢的婚纱照片,被悬挂在客厅的墙上。我久久地凝神注视着她,终于,这张脸慢慢生动起来,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嘴,她简单的素白色的衬衣,还有那根黑亮黑亮的辫子,都开始蠕动起来,我如同被逐渐魇在了地毯上,一动不能动。最后她凝视着我,长时间地凝视着我,嘴角慢慢地上扬,嘴里缓缓吐出了两个字:为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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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来自心灵深处的记忆。朴素得有些陈旧。没有任何护肤品、防晒霜,头发黑得发亮,靠近她时会有淡淡的香,微笑的时候,你愿意就在那一瞬间死去。你见过这样的女人吗?我见过。可我以为我忘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身边的女人们艳丽、骚动,在脸上换着花样涂抹厚厚的一层,阳光下惨不忍睹。她们身上的香水充满着浓郁的性暗示,每天都不吃饭,却总是吃些稀奇古怪的减肥药,清晨时分,抹着一脸所谓海底深处挖出的泥坐在马桶上,排泄着毒素,臭不可闻。
第14节:第一章山上的风(14)
我现在每天都和她们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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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前,我照例翻看了几个门户网站的新闻。昨天的十大热门新闻分别是:1。谢贤够劲偷食张文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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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像从某个遥远的地方席卷而来,它们沿着地面,穿过茫茫的夜色,穿过广袤的田野,进入城市。像先知一般,它们极其准确地找到了我,或者,类似于我这样的人。然后,柔柔地潜入了我的梦境。我甚至都能想象它们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如何穿过一座又一座大厦,又飞越那些愚蠢的高架桥,最后在灯火阑珊的城市上空飞舞盘旋的样子。那一瞬间,它们该是多么可爱。
我默默地起身,看见天窗依稀被谁打开了,斜斜的屋顶上空,有月亮还有星星。清凉的风顺着天窗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像被数百双手轻柔地托起,漂浮着,我穿过了天窗,迎面而来的夜空将我温柔地拥抱。这时,我仿佛听见一个母亲在低低地哼着摇篮曲,有蟋蟀的鸣叫,还有水流哗啦啦的鸣叫。它们在四周,有的近,有的远,看不见它们,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它们。大山里的夜空,童年时的夜空,那么轻易地让我产生了甜蜜的迷茫。我皱着眉头,嘴角微微扬起,发出一连串满足的呢喃。
忽然间,隐隐地,我听见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有细细弱弱的说话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女人低低的哭泣。我站定了,望向四周,全是齐人高的野草。我站在一个山坡上,山风正迎着暗蓝色的夜空在山脊上轻声嬉戏,夜空宛如一块华贵的蓝丝绒,镶嵌在大山的后面,上面还悬挂着星星和月亮,它们显得明亮极了。可那些低低的哭泣声仍然在我的不远处回荡,它们时高时低,微弱却坚决地传递着,它们诱惑着我拨开野草,缓缓地向前,好像是在左,又好像是在右。我走上一会儿,便停下脚步,凝神聆听,再沿着它传来的方向前行。拨开最后一把在山风中微微摇曳的野草时,我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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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哪里?我现在这是在哪里?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山风轻柔地从我的耳畔吹过,夜幕下的野草堆里,红瑛姐和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像两只受惊的麻雀。那个男人定了定神,看了红瑛姐一眼,又默然地看了我一眼,起身拨开野草,走了。我认得他,他就是那个卖冰棍的男人。可他怎么会装作不认识我呢?我每天都在等他呢。我迷惑地看着他的背影,用手指了指他。红瑛姐抹了抹眼泪,伸手将我拉了过来,一把抱在了怀里。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的嘴角往上努了努,做出微笑的模样,然后用她的额头亲昵地触碰着我。我们抱在了一起。我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我的耳垂被她湿润了。我被她搂着,抬起头,看见那高高的山梁在月亮的映衬下,像水一样缓缓地摇晃。
第15节:第一章山上的风(15)
红瑛姐?你怎么了?
那天晚上,我们沿着山间的小路走了很久。红瑛姐牵着我的手,默默无言地向山里走去,月光给我们指路,山风和我们做伴。起初,我呆呆地望着她,什么话都不敢说,她的眼角依稀还有泪花,后来,我们开始奔跑,山路弯弯曲曲的,两旁的树林里开始有些奇怪的声音,我将她的手握得越来越紧,可她忽然甩开了我的手,开始奔跑起来。她身上那件荷绿色的衬衣在月光下飞快地飘荡着,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始追赶着她,山风呼啸地从耳边划过,林子里好像有各种各样奇怪的野兽在注视着我们。我跑得飞快,紧紧地跟在红瑛姐的后面,皎洁的月光下,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在山间奋力地奔跑着,四周蓝盈盈的,像一片汪洋的海底世界。
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山顶,我累极了,一屁股倒在了草地上。夜空特别低,仿佛我只要伸伸手就能摸到那暗蓝色的星空,我感觉自己兴奋极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兴奋。红瑛姐躺在我的旁边,一切都消失了,除了我们的喘气声。渐渐地,我们平静了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那边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在月光下,这叹息让我又开始了习惯性的忧伤,能叫忧伤吗?我从小就习惯了它的到来,仿佛是某种莫名的情绪,在心里隐隐地流动,后来我才知道,人们称它为忧伤。这个夜晚,我感觉到了红瑛姐的忧伤,她的忧伤是那么直接地呈现在我的面前。叹息之后,她缓缓地起身,摸了摸我的头,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山崖的边缘。最后的一瞬间,她回头看了看我,微笑了一下,我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又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因为随后,红瑛姐跳下了山崖。就在那个晚上,我亲眼看见她跳了下去。她最后凝神注视我的眼神令小小的我莫名地安静。
她消失在山崖了,有那么一会儿我完全没有感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以为红瑛姐只是暂时离开了,她马上就会回来,我默默地等待着,直到站起来,才发现自己正在流泪。山风吹得我有点冷。我流着泪,默默地走到山崖边。远处,山脚下的村庄里亮着灯,人们举着火把在山路上穿行,像火龙一样。我的爷爷在大声地呼喊着我的名字,我的奶奶在呼喊着我的名字,我的小伙伴们也在呼喊着我的名字,山风传递着这些声音,将它们放大,然后灌入我的耳膜。我开始大声地哭泣起来,我喊叫着,我听不见自己在喊叫什么,我指着山崖下,那里有件荷绿色的衬衣。山风在呜呜地陪着我。暗蓝色的星空下,山崖上的孩子在努力地哭泣,直到人们终于将他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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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瑛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