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遥-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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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行迹。
此时的武府内很是安静。遥灵凤川养伤的屋子早早熄了灯,窗子上趴着苍白的月光,隐约透出熟睡之人平稳的呼吸。隔了六七间屋子,便是南歌子的药房。他的药房也是并未点灯,对一个盲人来说,也是不需要的。
他伏在书案前,捏着羊毫笔的手指跟纸一般白,水墨于笔尖如月光静静淌下,书是:“蓝石,味苦寒。主解诸毒,杀蛊蚑,注鬼,螫毒。久服,头不白,轻身。生平泽。”
与南歌子一同在药房沉默的,还有武陵春,晏清都,楚云深三人。三个心情黑暗的人,也不主动去擦亮灯烛。楚云深坐在门槛上,托着腮打盹。他说梦话般问道:“叫我到这种地方来,到底有什么事啊?遥灵和凤川的伤不是已经没有大碍了么?既然这样,我可不想浪费睡觉的时间去探望他们啊。”
“若你去探望,任是谁都会伤情恶化吧。”武陵春倚窗道。他将四人聚集于此,自然是有重要的事,“六天了,大哥一直杳无音信。梅花三弄……查不到他在哪里,更不知他是否平安。”
楚云深无聊得掏了掏耳朵。晏清都急道:“那该如何是好?青姑娘她,是否还未得知?”
当然还没有告诉她。武陵春只能撒点小谎。这次的情况与以往不同,大哥失踪六日,那魔尊没准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回视南歌子,他正写道:“鞠华。味苦平。主风,头眩肿痛,目欲脱,泪出,皮肤死肌,恶风湿痹。久服,利血气,轻身,耐老延年。一名节华,生川泽及田野。”
“我也不知该如何行事。还记得五年前吧,我们六个人,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决定着最后的作战计划……那个时候,大哥的最后一步计划还对我们保密。谁都没有想到,大哥会带领我们杀进魔界。”
“是啊,大哥如此英明神武。我相信如果是大哥的话,一定可以……”
但愿如此吧。武陵春当然作此希望,他望着楚云深的背影,终于不再犹豫。他问道:“云深,现在可否察觉到魔尊的气息?”
楚云深作为灵兽时与魔尊的血契刻印一直没有消去。擅于隐藏气息的魔尊究竟是在千里之外,还是已在咫尺之间?楚云深哂笑,肩膀搐了搐:“呵,他的气息就像噩梦一样,五年来从未离开过我的神识。不过……凭我对他的了解……”
楚云深缓缓站起身,倒映在他瞳中的世界就像喝醉了一样:“他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那我们……”
“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吧。既然你的问题已经问完了,我要回去补觉了。你们也早点睡吧。还有你,抄《神农草本经》别太晚啊。”
楚云深头也不回得挥挥手,慢慢悠悠走掉,不知寻觅哪一片屋顶睡觉去了。他似乎没有听到南歌子在屋内纠正道:“是《神农本草经》。”他在院子里兜兜转转,既然那一对最吵人的家伙已经睡着了,就留在这里吧。他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在一间阁子前停了下来。举头一望,竟是“藏珍”。
就是这里吧。
他推门走进。满室珍宝在暗夜中如打坐一般静谧而安详。他被这些有灵性的东西注视着,一直走到正对门的那扇窗户。
窗外,星光灿烂,如此豪阔。他注视夜空,如同一叶小舟在深蓝色的海面上漂浮。渺小的星光聚集在一起,黑暗却依然深邃,他坚信自己在前进,却渐渐无法辨清方向。到底哪里,才是前方?
所以在迷茫的时候,他只想追随那个人的背影。只要跟着他一起前进,就永远不会失去方向。
楚云深望着无边的星海,双手在窗沿轻轻一托,跳了出去。
迎接他的,却并不是如尘的繁星。这个窗口,是六公子用于储存机密情报的幻术,虚沙幻境。他现在正在渡过一个漫长的通道,到达那个藏着他想见之人的地方。
楚云深想象着一直以来他经历的所有过去:宁静的灵狐村落,善良的姐姐,彬彬有礼的姐夫,玩伴小豆子;突如其来的布告,血契灵兽,狂乱的村长;全村疯狂互杀的悲剧,杀死全家人的姐夫,村长于一片血海中抓住他的手,叫他逃走,叫他活下去……
然后他放下了一直抱在怀中的姐姐的头颅。投入战海,杀掉了全村人,被魔尊打上刻印,成为他的血契灵兽。
回想起来,就好像昨天的事。楚云深双脚着地。他已经落入被幻术实化的虚沙幻境中的一隅,紫幽林。
透明的树林,枝干如水玉,落叶如蝶衣。墓碑林立。这里,原只是一片墓地。六公子为在六界之中无处容身的亡灵,所建造的一片墓地罢了。
楚云深走到一块墓碑跟前。这块墓碑上,却同时刻了两个人的名字:烟花,落袄。
他握紧了拳头。她们早已死了。在净化循环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就死了。死因却不是净化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而是落袄长期施毒的身体只在三天的时间内就走向了衰竭,再无回天之力。
他在墓碑前静静站了一会儿,察觉到自己背后多了一个人。
是个头戴斗笠身披黑袍的男人。无声的风吹拂着他的长袍,他的目光与幽光摩擦着,发出让人战栗的细响。
“魔尊大人?真是稀客啊。你……是来看望旧部的么?”
楚云深没有回头。他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
没有听到回答,他转过身,笑道:“呵,是来看她,还是来看我?”
楚云深的双手慢慢按在刀的护手上。他盯着眼前的魔尊大人,还是这副丝毫没有尊王气势的打扮,还真是个恋旧的人啊。为什么一定要打扮成普通人?他……就这么厌恶自己是魔吗?
181 新坟
“都不是?那,你是专程来送我和落袄姐姐,还有我的族人相见的吗?”
魔尊依然不说话。他只是盯着楚云深腰间的刀。横云刀,治愈刀。他要对他拔这种刀做什么?根本就杀不死人的吧。
不管魔尊怎么沉默和无视,楚云深一直顽强得笑着。他笑着,忽然放开了握刀的手,手抚墓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比你幸运得多。很快,我就可以见到我思念之人。不像你,能把你送到想念之人身边的东西,根本就没存在过。”
“啪!”
楚云深脸上挨了重重一击,身体飞了出去直撞在对面的墓碑上。白烟腾起,他倚着墓碑坐起来,静了好一会儿,那仿佛被弹出体外的魂魄才慢慢归体。
他激怒魔尊了么?没有。他刚才说的那番看似挑衅的话,魔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只是单纯得在试探楚云深的实力而已。楚云深睁开眼,魔尊的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他仍然静静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这次来人界,不想杀任何人。我只是在等,等待夏孤临在青玉案和我女儿之间做出选择。”
魔尊说道。楚云深难掩惊愕:夏孤临?青玉案?花深深?选择?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都是干脆利落之人。但这次不知为何,迟迟都没有做出决定。我已经等了六天……我等不及了,所以。”
所以。楚云深扶着手臂慢慢站起身来。所以,魔尊对大哥做了什么?
紫幽林透明的树干上有乌云的影子掠过。楚云深紧紧盯着魔尊,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眼神,正与第一次见到魔尊时一模一样。戒备,仇恨,还有恐惧。
“所以,我在他身上打下了魔族的刻印。刻印这种东西,你应该不会陌生吧。”魔尊突然笑了,他这不合时宜的微笑比杀人还要可怕,“与你的灵兽刻印不同,他身上所种的刻印,是消磨修为之刻印。五天,便会消耗一成。”
楚云深低下头,不说话。他的左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好久都没这么痛过了。
不,不是痛,好像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得召唤着他,久违的欲?望激烈得敲打着左胸上深紫色的枷锁,想要冲破,想要宣泄,想要自由。
“怎么了,你这是在担心于他么?”魔尊嘴角依然轻轻向上勾着,“放心吧。那种刻印所施加在夏孤临身上的痛苦,仅仅是你当初所受的——十倍而已。”
十倍。
这个词,就像是比针尖还要尖锐的钥匙,一下子打开了楚云深心口深紫色的枷锁。从那腐朽不堪的门内奔涌而出的,却是怒吼的鲜血。
十倍。
他忘不了自己被灵兽刻印所折磨的日日夜夜。无法逃离的肉体的痛苦,不得不坚持的自由理想,几乎要将他从头顶到胯?间一撕两半。那样的疼痛让他在梦里死去无数次。每次睁眼的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十倍。
若不是晏清都和踏月合力按住他的身体,若不是南歌子将那些苦涩到令人作呕的汤药一碗接一碗灌下去,若不是横云刀无时不刻得渗透着治愈的光芒,他可能,根本无法苟延残喘到今天。
然而,十倍。
没有同伴的支持,没有药物的治疗,没有法宝从旁辅助。十倍的痛苦,夏孤临究竟要怎样才能忍受?
魔尊猛然抬起头。他的视野被一双目眦尽裂,布满血丝,瞳孔极限缩小的眼睛所占据。那是楚云深的眼睛,六尾灵狐残忍灵兽的眼睛。他足蹬身后的墓碑高高跃起,挥着横云刀劈了过来。魔尊抬起袖子,露出了黑袖下那只缠着白色绷带的手。
一声亮响过后,横云刀与魔尊的手臂“嗑嗑嗑”咬在一起。魔尊冷笑,这,就是为了保护珍视之人所拔的剑的力量:除了愤怒,什么也做不了。
“哼哼,我相信夏孤临会在修为完全消失之前做出决定。但是,等待终究是件无聊的事。在这段时间里,让你们陪我玩个游戏也不错。”
魔尊只用手背向前轻轻一推。楚云深被格开,矮身向后滑去。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便站了起来,奔跑着挥出横刀,“啪”得一声,又击在了魔尊的手背上!
晶莹的树枝上倒映着两人激烈交战的影子,一方在咆哮,另一方却只是简单得举手格挡。烟尘四起,明亮的刀在血红的视野中划出凌厉的伤痕。楚云深只觉得身体中,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长出裂痕,又有什么脆弱的东西碎裂为齑粉。他却不能停止,不断握着那碎裂成粉的东西,朝魔尊砍去。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
晶莹如雪的风中,魔尊单用手背便把楚云深的刀切成数段。魔尊不用剑,因为他看穿了剑的直白,更因为他看穿了剑的脆弱。他已经将自己锻造成一把深不可测,无坚不摧的兵刃。
他抬起头,看着楚云深跃起在自己头顶上方铅色的天空。他怒吼着,仅剩的护手在沾满鲜血的手中转了个花,便狠狠朝魔尊肩上扎了下去!
血花四溅。
魔尊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流血并不能让他痛苦。他只是简单地举起手,仿佛他的身体无一处不是剑刃。
魔尊的手指洞穿了楚云深握着刀护手的手臂,将他牢牢钉在身后的墓碑上。狂风从魔尊的袍角笠檐越过,久久不息。
魔尊的这一指,本来可以洞穿楚云深的心脏。但是他没有。他看到楚云深那凶残狂暴的眼神中,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那不是愤怒,而是忠诚。
对夏孤临的忠诚。他是只属于夏孤临的忠犬,为了他而发怒,为了他而癫狂,为了他亮出獠牙,狠狠撕咬住敌人,不死不休。
“死吧,狂犬。这里已经没有需要你去保护的主人了。”
魔尊扼住楚云深的咽喉,狠狠向墓碑砸了进去。楚云深的身体飞了出去,“砰砰砰”接连撞断了数个墓碑,最终倒在晶莹的紫幽树下,再无动静。
透明的树干被染成了瑰丽诡异的鲜红。魔尊收回手掌,他的身前,螺旋状的烟尘还未消去。
他静静等待着。楚云深跌落的地方,已经全然没有一点动静,连满树紫幽叶都无法察觉他的生命气息,纷纷飘落,扬扬如雪。魔尊知道,这些紫幽叶会将楚云深的身体层层覆盖起来,形成一个新的坟包。而他的墓碑,却需要六公子他们亲手来立。
魔尊转身,一面向外走,一面解下缠在手心的绷带,一点一点,擦拭着深入指缝的血迹。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那个靠在紫幽树下,将树干染成晶红色的血人,他的右腿方才动了动。他用没有受伤的手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
最终还是没有成功。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得一软,双膝跪地,笔直得倒在地上。
他徒手向前爬行着。战斗还没有结束,他不能若无其事得躺在这里,等着同伴来救他。受伤的身体在透明的地面上拖曳出血红的痕迹,就像是求救信号,更像是一条纤细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跳动。
他想起了很多事。
宁静的灵狐村落,善良的姐姐,彬彬有礼的姐夫,玩伴小豆子;突如其来的布告,血契灵兽,狂乱的村长;全村疯狂互杀的悲剧,杀死全家人的姐夫,村长于一片血海中抓住他的手,叫他逃走,叫他活下去……
然后他放下了一直抱在怀中的姐姐的头颅。投入战海,杀掉了全村人,被魔尊打上刻印,成为他的血契灵兽。
回想起来,就好像昨天的事一样。
当然,还有更多的。疯疯癫癫,除了吃喝玩乐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二哥踏月;爱读书,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