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的公子-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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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颤栗(下)
黄眉叟手中的铁杖扫向京四郎。他算得很准。他认定京四郎是我们仨当中最好对付的一个,或者说最有把握的一个。因为京四郎受了伤,右臂已废,体力也消耗了许多。更重要的是,他窥伺到了京四郎的空隙。
京四郎正背对着他,缠绑右臂。
我惊呼道:“京四郎,小心。” 京四郎倏地往一旁挪开了三尺,避开手杖。
黄眉叟运杖如风,或扫或刺,幻化出一片杖影,笼罩住对方身形。
京四郎的步伐有些凌乱,右臂的受创影响了他身体的协调性。再者,在狭窄的船上搏击,需要的是灵活。
京四郎的身手已变得笨拙。拆了十多招,京四郎濒临船身的边缘,随时有掉落水中的危险。
黄眉叟岂肯失去良机,他柔身迫上,杖尖点中了京四郎的膝盖。
我有心援助京四郎,遂从百宝囊中取出一镖,抬手就给了黄眉叟一下。说来惭愧,这只镖歪歪斜斜地飞出去,连黄眉叟的一星半点都没碰到,就落进湖水。
黄眉叟看到有个东西从头顶飞过去,杖下慢点,没点着京四郎。为此,黄眉叟怒白了我一眼,挥杖势然横扫京四郎。
京四郎不躲不避,以手格挡。声音锵然,似乎是钝器相击。他的一条肉臂居然坚若镔铁,被势大力沉的铁杖扫中,不但未断,而且反震得黄眉叟身形一晃。
黄眉叟惊骇之余,竟是说不出话来。他无暇评论,收杖回转,打算再伺机进攻。不料京四郎反手一抓,扣住了铁杖。
黄眉叟想抽,竟抽不动,铁杖已被死死扣住。他用尽了力气,眉毛都翘起来了,但还是无法撤出杖来。
秦莫离这时道:“徐杰,你好不害臊,平生的修为只顶了人家一只手臂。”
徐杰惊道:“你认得我?”
秦莫离道:“从你那两条该死的眉毛就认得你了,大佬徐杰,孤星门鼎鼎有名的杀手。”
孤星门,我心里一阵痉挛,那不是跟杨爱有关?他一定有杨爱的情报,只是此时性命攸关,顾不上问他。
“只是传闻二十多年前你已经死了,怎么。。。。。。”秦莫离不松口地继续追问。
“唉,你看我这腰。”徐杰指了指佝偻的身体,“便是那场大战中受的硬伤。”他说着,突然冷笑起来。既是掩盖失策,又是轻蔑,对秦莫离的轻蔑,对京四郎的轻蔑。
“秦莫离,你低估了我,高估了他。他的指法不错,可惜年轻人往往不爱动脑子。”
杀手最怕也最忌讳被人认出来。杀手喜欢隐秘,他们是黑暗中噬人的野兽,匍匐在暗处,悄无声息,一击致命。
秦莫离道:“哦?”
徐杰一按祖母绿,杖柄弹出,与杖身分离,露出一把窄身细刀。
原来杖柄上的宝石是装的机括。
徐杰正要接住,京四郎右手疾风般探出,抢先夺刀。
“雕虫小技!”京四郎冷笑。可是他笑得早了。
徐杰从杖尾又抽出一把窄身细刀。
京四郎没有料到。我也没有料到。
徐杰握刀反撩,挑断了京四郎的手筋。
京四郎发出一声喊,回声响彻四周的山峦。他不是喊痛,而是对自己判断失误的自责。
第五十一章 罹难
楼船上的火光照耀着湖面,投在湖面的倒影因湖水的变动而弯曲。
秦莫离像钉子般钉在甲板上,凝视着手里的剑锋,一剑刺了出去。他要救京四郎。
鱼俱罗的三股飞天叉袭向了秦莫离的后心,为了英雄帖,他也沉不住气了。
我坚定地站在秦莫离这边,而身边剩下的杀伤性武器就有毒药镖了。刚才打出一枚,大概还有十七八个。于是抄起百宝囊中的所有毒药镖,全部撒向鱼俱罗。虽然没有准确度,但即使广撒薄中也是好的。
楼船女墙上的窗孔伸出一张嘴,圆圆的“O”形,紧接着就是一团绚烂的烟花和爆竹般的声响。
火炮。
鱼俱罗改变了路线,他恐惧地叫了一声跳进湖里。我也一样。
船帮被燃烧物击中,分解为一块块大小不等的木板。桅杆拦腰而断,白帆起了火。
我的整个身体都没在湖水之中。
我挥舞着手臂挣扎,使劲蹬着双腿。水面上还能看到浮着的帆船的残骸。我尝试去够,努力使自己不沉下去。
我看到了秦莫离扑腾的手,他的嘴巴已被水淹没。我看到他在水中颤栗的样子,心想,他和我一样是个旱鸭子。
我还看到徐杰的一只高底靴。他那佝偻的身姿并不适合游泳,尤其在这生死关头,身体的缺陷将会暴露得非常明显。
鱼俱罗正在奋力游着,他的水性不错,也许只有他能逃过此劫。
不见了京四郎,或许他已不测。
湖水无情地灌进我的耳朵,鼻孔,嘴巴。水太多了,呛得我不能呼吸,不能思考。我想喊救命,但谋杀我们的人就在楼船上,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寒意和疲惫一阵阵地向我袭来,我感到体内的力量正在耗尽。我告诫自己,要努力坚持。
这个世界最后的崇高不能因我的溺毙而湮灭。
我的意识在逐渐模糊,小腿肚子一阵阵颤栗。糟糕,抽筋了。我看到死亡的彼岸有人在向我招手。
重阳之夜,我沉了下去。
第五十二章 寂寞县
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沉湖罹难后的梦境,我只能告诉你——忍受无聊,寂寞是必然的结果。
“住在寂寞县的大抵有两种人。”
“哪两种?”
“一种是死人,一种是活人。”
“那么,尊驾以为我是哪种人?”
“都不是。”
“哦?”
“你不是人,是鬼。”
“鬼?”
“活鬼。”
“哼,尊驾真会说笑。”
“说笑?我从不说笑。”
骆半仙亲自斟了一杯酒,端放在易倾河的面前。
易倾河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说我行尸走肉?”
骆半仙未予置评,点指酒杯,示意他喝下去。易倾河有些犹豫,对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既怀疑又恐惧,却又不敢拒绝。在寂寞县还没有人可以拒绝骆大掌柜的酒。他在骆半仙的注目下抖抖着托起瓷杯。沾到唇,却没有喝。
“为什么此地叫寂寞县?”
“因为这里的人太寂寞。”
“为什么这里的人总是寂寞?难道这里除了和尚就是太监,普天下还有比他们更寂寞的吗?”易倾河一脸坏笑。
“因为住在这里的都是死人,死人自然都是寂寞的。”骆半仙一直和颜悦色,说到这里目光中有了一丝萧索,“即使肉体没有死,可是心已经死了。寂寞县的人都是没有家的人,他们不是妻离子散,便是光棍一条。”
易倾河敛容道:“这么说,这里的人或追求一种超我的境界来此避世,或家破人亡不得已逃匿在此。”
骆半仙点点头:“况且此间乐,谁又思蜀呢。”
“没有寂寞之上的寂寞。”我插了一句。
骆半仙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举起酒杯。
我接受了他的邀请,亦举起了杯。凑近唇边,我蓦然发现,易倾河凝视着瓷杯,眼睛里反射出诡谲的反光。我似乎能够从他眼睛里的影像看到酒液有些浑浊。
易倾河对着骆半仙道:“你下了药!?”
骆半仙道:“噢?你确定一定下了药。”
“没错。”
“我和你有仇。”
“没有。”
“那是为什么?”
“难道杀人一定需要仇恨?“
“谁要杀你?”
“有人要我杀你,我便杀你。”
“是不是一定要喝?”
“一定。”
“你有把握让我喝下去?”
骆半仙依然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请阁下满饮此杯。”
易倾河道:“如果我不喝呢?”
骆半仙没有回答。
我却仰脖一饮而尽,一滴都没有剩下,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一个人学会忘记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三千烦恼丝了。
酒就是杀手,可以杀死所有不快的记忆。
第五十三章 半仙之体
这不是梦境,这里是半仙阁。寂寞县惟一的酒家。
来半仙阁,一定会经过麻石街,就像武当山下的青微铺,麻石街同样也是寂寞县的入口。
麻石街有一个很古怪的家伙,扮演着守夜人的角色。他的抬头纹非常显眼,像松树皮。他说话的时候,不断地抠着指甲,有血丝殷殷地渗出来,他也不觉。
他穿着棉袄,下身单裤,麻绳捆在腰上,棉袄赤裸在外面,油油的污垢和鼻涕沾在袄袖和扣襟上,发亮。
他叫金龙。
逢着天有雨,金龙的啸声就会穿过寂寞县的麻石街。麻石街是寂寞县的步行街。所有从麻石街走过的人都或多或少曾经混迹于江湖。他们受到过伤害,也伤害过别人。麻石街成了他们摆脱过去的通道。
金龙的存在至少影响了丐帮两代人的记忆。遥想当年,他也是丐帮举足轻重的人物,为污衣派的首席长老。而今他是丐帮上一届帮主选拔中遗留下来的产物,也是丐帮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他几十年如一日地游荡在寂寞县,无处可去。丐帮已与他为敌。
若是好天,你不会发现金龙的踪影。好天,他隐藏得比谁都深。除了他的那条黄狗,大概没人找得到他。若是雨天,他常在街头的一角,落下身子,多数时候露着肩胛骨,与他的黄狗厮守着。
金龙撂一撂额前的长发,暴戾的眼神经常惊了路人。路人之中的妇女与小孩总是尖叫,他顽固地考验着人对人性之初的体认。但他并不蛮野,他只打男人。
几乎所有从他面前走过的男人——刀客、剑士、贩夫走卒——不是武学上的菜鸟,都领教过。
金龙擅长抽冷子打耳光。
当他开始在抓狂的时候,他便在雨天里肆意宣泄、挥舞、张扬着,从街的这一头到街的另一头,在男人的脸上留下乌黑的掌印。
麻石街的老人说,疯子金龙,又作阴天了。
金龙是疯,但他也有清醒的时候。比如现在。
“半仙阁怎么走?”
“沿着这条街一直往前。”他说完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没有还手,也不躲闪,捂着脸继续问:“可以带我去吗?”
他果断地摇摇头,说:“但我的狗可以带你去。”然后,我再挨了他一巴掌。
黄狗带路,我随行。跋涉了半天,洞庭湖水的味道已经淡了,我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也渐渐干了。
日暮西沉,酒旗高挑。
半仙阁的主人此时正着一身青衣,坐在酒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独自品酒。店里没有客人,伙计们都打起了盹,只有账房先生还在拨弄他的算盘。
这半仙阁是依先天八卦陈设而成,里面的酒桌也是八张,方位也是按照先天八卦所设。我坐在骆掌柜的偏东方,大概是在坤位。离主人约莫三四张桌子。我要了一坛五加皮,静静地饮着。
时至深夜,我毫无倦意。
骆半仙也毫无倦意,他一口一口云吞海饮自酿的竹叶青。
我边喝边看着他。我知道这样做并不礼貌,但我对救命恩人很感激,感激到我想进一步了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也很好奇,好奇他会不会有痛苦的往事?
这个世界上纯粹的酒鬼已经罕有。
当他喝到第四十七碗的时候,店外响起骏马嘶鸣的声音,随后就是一阵长吁。
帘门一动,进来一位斯文人,头裹纱巾,身披儒服,腰佩长剑。
斯文人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店小二搭着块抹布走到斯文人的近前。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
“那您要点什么?”
“竹叶青。”
“要点什么样的下酒菜?”
“只要竹叶青。”斯文人很不斯文地一指窝在角落里的骆半仙,“他的竹叶青。”
骆半仙一怔,随即悠然一笑:“既然兄台这么看得起在下的酒,不妨拿去。”言罢,扬手一掷,酒杯已稳稳落在中年人的桌上,道一声:“请!”
斯文人冷笑道:“你错了,我要的是你喝下去的酒。”
他拔剑,剑刺出。
骆半仙微笑依旧,无半点闪避,巍然不动。
可是斯文人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坐在坎位方向的一位绸缎商人不知何时飘到斯文人的身旁,而斯文人也不知怎地趴在了地上,他的胸口牢牢踏着一只缀满祖母绿鹅儿肝的靴子。
商人笑道:“赫赫有名的‘赌王’原来就这么脓包。”
时间过得很慢,现场一片静寂。
我尽管心里很惊讶,但是并没有表现在脸上,我仍然不紧不慢地品酒。
“你就是江湖上人称‘赌王’的至尊贾。”
躺在地上的斯文人怒目而视,哼。可想此刻他必定是气急败坏,只不过为俎上肉,不得不强压胸中怒火。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斯文人说完似乎恢复了一点自豪。
半仙阁里的气氛相当冷酷,每个人的脸变得恍惚和不真实。
先是骆半仙开口说话:“至尊贾,到此有何贵干?”
“找人。”
“既是找人,为何要动手动脚,直说不就得了。”
至尊贾没有吭声。
骆半仙又干了八碗,干得神采糊涂。他丝毫没有将谈话接下去的意思,大概就准备到此为止。
至尊贾道:“你不会想把我撂在这儿?”
骆半仙淡淡道:“你不配。”
至尊贾的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
我醉睨了至尊贾一眼:“你想找谁?”
至尊贾依然一脸怒容:“哼,你又是谁?”
“一个落难之人。”我昂然道,“你可以说了。”
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