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的公子-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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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将士们在流血,你每犹豫一刻,就要死一人、十人、百人。。。。。。”
聂长空终于果断下令:“开炮!”
轰!轰!轰!轰!
剧烈的震动让炮身后挫,像陨石砸地般嵌入地表。地面赫然陷落了半寸。那击发的炮弹不是稀松平常之物,乃是霹雳堂耐已成名久诵江湖的“烈焰奔雷”。
只一炮便洞裂石城,风闻数里,更何况四炮连发。聚宝门的外城墙不止破了一个大洞,没坍塌的部分也是被炸得七歪八扭,酥得跟麻花似的。
十万鹰扬军欢呼不止,声遏浮云。顾余侯与众将观看至此,难忍心头狂喜。惟有聂长空手擎缰绳沉默不语,似乎在感伤戚怀。
见识到虎胆炮的威力,玉司马惶恐万分,知道藏兵洞再多,瓮城结构再精妙,面对这种无坚不摧的火器,也难有作为,只有出城迎击,冲乱鹰扬军阵脚,让其无暇发挥火炮威力,才能解救金陵。
聚宝门再度开启,数十辆刀车为前锋,起义军仅剩的骑兵全线出击。
鹰扬军祭起鱼鳞阵,像鱼鳞片一样呈形。最前面的是盾墙,盾墙之后藏着三千长枪兵,后面是万余名的神臂弓手,再往后是聂长空的鹰扬骑阵。
玉司马倾金陵之兵攻打,聂长空挥军抵挡。两军喊杀之声直冲霄汉,但鹰扬军太过厉害,金陵虽有柳博文、白名夏等人助阵,也难撼动聂长空的阵势。
不多时,起义军骑兵尽皆折损。玉司马并不打算放弃,他再度摇动幡旗。幡旗掠舞。
一群黄牛从城门中冲出,牛角上绑着锋利的尖刀,屁股蛋子上烟火缭绕,噼里啪啦地响着。
聂长空一惊:“火牛阵!”
火牛过处,盾墙破,长枪折,弓手四散。但是火牛冲到主阵就停止不前了,不是不想前进,也不是鹰扬骑阵太过厉害,而是因为体力的缘故,那些火牛纷纷倒下了。火牛阵本来是能发挥效力的,可惜围城太久,城中百姓、士卒都饥饿不堪,不用说粮食,就连青草也被饥民食尽,这几十条黄牛如果不是起义军派人日夜照料,也早就剩下一堆骨头了。玉司马见状扼腕叹息,罢了,天数如此。吩咐紧闭城门。
顾余侯情绪异常激动:“贼人败了,将军可速发炮,将贼寇一举歼灭。”
聂长空心想,金陵若降,其他城池必定胆落,自是无人胆敢撄我兵锋,但自己曾答应过坚强公子,破城之日要保全金陵百姓的性命。若是依了顾余侯,不啻为毁诺之举,有何面目存于天地之间。聂长空一念及此,旋即否决了顾余侯的建议,而是扬鞭策马,单人独骑到了城墙下。只见城上张弓满矢对准自己,无以为惧。他吸了一口气,定一定神,冲着城头喊:“在下鹰扬军主帅聂长空,有话与你家主公说。”
玉司马眉头一皱,盘算着令人发矢,直接将聂长空射杀,除去一大患,但一想,杀了一个聂长空,还有郑破水,段如意,薛白袍,齐王。。。。。。
“在下玉司马,有什么话跟我讲就是了。”
“金陵受困已有半年,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城中百姓饥寒交迫,人竟相食,可以说是濒临绝境,玉兄弟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呢?”
柳博文不等玉司马发话,替他回敬聂长空:“你拿根竹竿去拨树上雀儿的巢,雀儿也要叫几声。聂长空你也有一个巢,我把你的巢搞烂了,你要不要叫几声?”
聂长空被这话堵得无语,凝思之后朗声劝降:“如今唯有四海如一,方可致以太平。列为何不放弃成见,报效朝廷,与我等一同廓清海内,混一天下。。。。。。”
玉司马沉声表态:“我受公子之恩,本应忠实于他,与城偕亡。如今独自苟活已有负公子之义。聂长空,我不伤你。只盼城破之日,你少杀几个百姓!”
要想对抗别人的声音,就得制造出自己的声音。聂长空没料他一口回绝,眉头一皱:“孤城独危,飞鸟断绝,你们失败是注定的,硬抗下去还有没有意义?”
玉司马在城楼上听到聂长空的喊话,深以为然,想反驳却先失了气势,不禁沉默。
聂长空继续说:“玉司马,你大概是想死了之后名垂青史。没错,你死了名声大好,跟你家公子一样,但这满城百姓死了,能得到什么呢?听不到妻儿呼唤,没有了兄弟手足,看不到爹妈慈颜,三秋之后,只剩一堆白骨。”
玉司马被他这么一劝,也有些犹豫了。刹那间,他转了百十念头,最终双眉一弛,陡然失了方才气势。挹江门城头的军民听得这话,也无不动容,心底好生凄凉。
大概是看出玉司马有所动摇,柳博文急忙劝阻:“玉兄弟你要三思,你焉能断定这不是聂长空的诱降之计,赚你等出城再屠杀之。你忘了长平之战秦国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的故事了?”
“柳宫主,你说得有几番道理,可是我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战死或被杀,都是命中注定。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战死没什么了不得,只是苦了那些跟随公子的民众,那些有理想有抱负却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他们陪着我们死就很可惜了。”玉司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已经有两天没喝水了,嘴巴开合全是血的味儿,“公子为革命而流血,我玉司马为保存革命火种而献城,若是聂长空言而无信,自有天谴之。”
柳博文长叹一声,顿足而退。白名夏也收剑远引。
玉司马对城下聂长空喊话:“聂长空,怎么才能相信你?”
聂长空断指为誓:“若违定约,长空有如此指。”
耳边的风渐渐大了起来,盖过了聂长空的声音,但挽不回玉司马心中的决定:“传令下去,开城!”
第十章 屠城
遥岑远目,栏杆拍遍,无桥可渡。烈火与残灯相辉映,更显烟硝迷茫。岸边的草丛里伏倒着一位衣履鲜明飘逸出尘的年轻人,他还带着三个孩子,眉头紧锁,漠视着两岸的楼台歌榭。他就是刚刚溃围而出的范微澜。
河面尚有半截浮桥兀自傲立,大火在上面肆虐。一些官兵正忙着救火。范微澜瞅准时机,一把掮起天天,向官军刚刚架起的浮桥掠去。
只见火光之中,一道白影掠众而出,冲到浮桥之上,剑光霍霍,将救火兵士纷纷刺倒,然后白驹过隙般横穿齐王舟桥连营。夺过一艘用于救生的小舟,撑起篙子,于混乱之中,沿着河岸线一路漂去。
船至中流,范微澜回首北望,只见一个酷似坚强公子的人兀立峙于高岸上,挥手示意。
——清风吹我寒,明月为谁白,不如归去来,江南有人忆。
灰心和失望笼罩在少年的头顶,但是他一想到坚强公子的殷殷重托,就凭空里增添了无穷的信心。
“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他是你的公子,不是么?”
缀玉连珠的只言片语间,恍若看见那一个个离别的渡口。范微澜狼狈出逃的时候,正是聂长空以胜利者的姿态入城的时候。
金陵城乌衣巷的一处寓所未遭兵燹,保存得还算完好,聂长空打算辟为临时衙门,置兵马司暂署。
这里长期无人洒扫。人去室空,桌椅板凳虽在,但都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家什,半开半闭的窗户上结起了蛛网。聂长空带着随扈跨入门槛,尽管进来的脚步很轻,但还是惊动了空闲已久的尘埃。大梁之上有燕子筑的巢,燕子却不知去哪里了,也许与逃难的难民们一起出了金陵城吧。
随扈们洒扫了台阶,在外面放置了鸣冤鼓,正厅里重新归置了桌椅,挂上了“明镜高悬”的牌匾以及碧海日升的墙幕,显得官气十足,很有威严。
聂长空一个人对着文房四宝,却想起清凉山的情形,心中好生凄凉之感,几乎掩过了胜利的喜悦,笔意纵横难抑制,一句诗便跃然纸上。
“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这是隋朝大儒薛道衡的诗,此时此景正合聂长空的心境。
一名亲兵进来,单膝跪地:“禀报大将军,右司马柴旺求见。”
聂长空一听搁下狼毫:“让他进来。”
柴旺进来就喜气洋洋地对聂长空说:“大将军,好消息,薛将军出狩山海关,淤泥河一役,燕破胡亡遁高丽,亦是大功一件呐。”
“哦。”聂长空背着手淡淡地应了一声,“朝廷怎么说?”
“朝廷?”柴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朝廷还没有封赏。”
“我是问对我们怎么说?”
柴旺恍然大悟:“将军攻克金陵之功,举世无双,朝廷虽未发出颁赏的诏书,但依末将愚见,定不会寒了我等的心,而且皇上派出的犒军使者马上也要到了。”
聂长空蓦地转过身来,啄着柴旺的眼睛:“你说犒军使者?”
柴旺对聂长空有如此大的反应感到吃惊:“嗯,将军,是的。”
临时衙门外突然刀光一闪,闯过鸣冤鼓,钉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之上。
一种无坚不摧的正气。
柴旺蹦了起来:“谁!”聂长空的惊怖程度一点不输给柴旺,但他定力异于常人,临危不惧是他的本色。
好色是李杜的本色,冶春并不妨他的私德。他的好色诚恳而可爱,我们不应把目光仅仅集中在他床上的小风流,而忽视了他心中的大风流。文成武德,忧国忧民的情怀和背后美妙的江山。你可以用美色勾引一个人,可以用金钱来勾引一个人,也可以用权力勾引一个人,还可以用责任感来勾引一个人。
可自从见了俞妃红,李杜的孟浪便成公案。他从见俞妃红的第一眼开始,就决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不是被俞妃红的美色所折服,而是被她的机心所掳获。所以他不但接受了朝廷的征辟,而且尽心竭力地为俞妃红办事。
“这乌衣巷倒是个别致的地方,聂大将军真是雅致高格,战时也不忘挑选这么一处寓所应景吟诗,实在是佩服之至。”李杜跟着他的刀声一齐掠至。
聂长空并非听不出他口中讥诮之意,但却不以为意,兀自对着堂前的燕子感慨:“帝王及豪门贵族恣情逸乐,曾不知警戒,大可悯伤。”
“大将军还是悯伤悯伤自己吧。”
聂长空感受到了杀气,看着柴旺的额头上密布着星星点点,勉强对李杜一笑:“皇上派你来监视我吗?”
李杜很坦然:“是。”
“你有什么指教?”
“问它。”李杜亮出指缝间的飞刀。
飞刀已不在问情,而在问责。当飞刀已经关注民生,我们还有什麽可说的。我们鼓掌叫好,却又泫然叹息,因为飞刀的背后屹立的是皇权。我们只能赞一个政客的诞生,惜一个侠客的消失。
“聂大将军你从不显露武功,也从带兵刃,不知为何江湖中人把将军你列入一代宗师之列?”
“一代宗师愧不敢当。不过聂某懂得一个道理,世上只有两种力量分别是利剑和思想,从长而论,利剑总是败在思想手下。”
“思想?哼,危险的思想会让人变得很危险。”
“你觉得我很危险?”
“不是我,是皇上觉得你很危险。他不但觉得你危险,你身边的人也很危险。”
柴旺的脸刷地白了。
聂长空看了一眼柴旺,说:“我教会他们一些本领,重点是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的本领。我想,这并不犯忌。”
“但是你的生存若是妨碍了他人的生存,就可能要杀人或者被杀。”
“记得有人说,杀人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往往是被杀的人获得安息,杀人的人却在被痛苦煎熬。我知道你一定努力在扭转这种势头。”
李杜闻言心惊,他对聂长空的能阅读到他的内心感到吃惊,他的确想尽可能地敉平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落差。
“从前,有一个贩马的商人,他把他的马匹放出来供顾客们挑选,但附加条件是只允许挑选离门口最近的那匹马。”
“这不是不让顾客挑选吗?”
“是,无选择余地的选择,就像现在的你跟我。”
“我不是来杀你的,但如果你执迷不悟,我也绝不手软。”
“顾余侯要我屠城,你说我该不该从他?”
李杜一愣:“屠城?怎么会。。。。。。皇上说,以安抚为上。。。。。。”
聂长空看了看李杜,眼神露出一股悲悯之意,李杜忽然明白了,他羞愧于自己的天真,也有点同情聂长空了。
“狡兔死,走狗烹,这才是皇上真正的意思,”聂长空长叹一声,充满了浩劫的悲凉,“怎么说我也是个英雄,请允许我像英雄那样去死,英雄有英雄的死法。”
李杜说:“好。”
聂长空做了请的手势,然后他们在乌衣巷决生死。
千言万语只能无语,将故事沉淀进书中。
第十一章 信仰
秦淮河的战斗之激烈亦不逊于聚宝门。齐王建的部队已经渡过秦淮河正与把守清凉门的雄阔海部展开白刃战。
人一生的规划和经营,无非是成本二字。所以,识时务者总为俊杰,不识时务者总为炮灰。雄阔海脑子不笨,但他愿意做炮灰。原因很简单,忠诚和信仰。他手下还有四百九十九条汉子,个个手拎大砍刀赤膊上阵,与官军殊死搏斗。他们也都不是傻子,也都知道自己所做的无非拉几个垫背的,对大局而言无有根本的改观,但他们都不去计较得失、规避风险,他们愿意这么干,理由一样,忠诚和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