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就过时-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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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艰难的问题;就是如何获得她们的信任。打开这扇门的钥匙就是“尊重”两字。
在日本的采访中,大多数坐到镜头前的人是非常配合的,经常会给你意外惊喜。这当然不是每一个节目都可以做到的。女孩们中有的漂亮得晃眼,有的清纯如少女,让你在心中不禁大呼可惜。在拍摄过程中,谈话是在极为平和、平等甚至是女孩之间说悄悄话的氛围中进行的。我说的不多,主要的工作是倾听和做出女孩子特有的自然反应。上访谈节目,女孩子们的目的非常明确,想增加自己的曝光率,提升自己的知名度,挣更多的钱。
她们理直气壮,还有几个理由:首先,日本整个社会对性的观念和中国传统的观点有所不同。特别是女孩子在结婚前的多方尝试,一般不会受到社会上的道德指责。但在结婚后大多数的女孩子会有一个巨大的变化,恪尽职守地相夫教子。过去,该见的都见过了。现在,该踏踏实实地珍惜这种缘分了。
其次,这是一个已经形成规模的上税行业。用她们的话来说自己是“职人”。电视台选择的采访人物;虽是风月中人;但服务、曝光是有限度的。我们的底线就是舞女、陪酒女和按摩女。在这方面,日本有着明确的法律规定。换句话说,这最后一层面子还都留着。接受采访的时候,有些女孩儿虽是偶尔会戴上各色可爱的面具来遮掩,但对我们提出的问题都是尽其所能,倾囊相告。即使我真的出言不逊,有“说教”嫌疑的时候,她们也不会在脸上显出太多的反感,更不会拂袖而去。
从效果来看,其实是彼此把对方都吓了一跳。她们吃惊于同龄人中竟还会有这样“封建”的想法?!我吃惊于这种自己的命运由自己主宰的主流“放纵”观念,无意中被我打破后;反而成为一个大卖点。而我的这种反应完全出于从小就受过的中国传统教育,它融于我的血液中,形成一种本能。日本的近代发迹史中有它的无奈与悲伤,也许自从美军在日本登陆后,当时满目疮痍、穷困潦倒的日本社会中,为了让一家人活下去而徘徊在兵营边的女孩日益增多。日本人既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在这以后日本腾飞了,生活富裕了,人们对风月场所的事已经心照不宣,有太长的时间没人提醒过有“贞操”这个话题了。
中国呢?回国后,国人的开放意识之强,反而把我这个“见过世面”的人吓着了。我在大学时曾选过一门课叫做环境经营学,主修在日本经济腾飞的时期;由于对环境的巨大破坏而造成毁灭性的影响,其中包括对人类的伤害。记得当时课堂上老师展示了很多照片。那些得了各种怪病变得奇形怪状的人,一张张痛苦不堪,甚至是狰狞的面孔;至今还出现在噩梦中。正如环境问题一样,在精神环境上,中国是否也要经历一个污染严重的时期,才能学会反省呢?
前一阵在《新闻调查》的关于中国同性恋的选题中看到这样一句话:“关注特殊人群,才能更好地保护普通人群。”这次我竟敢大着胆子把对老、中、青三代风月女的采访日记写下来,也是咬了牙的。
她是许多男孩的青春启蒙(1)
请花5万日元买下我
朝日电视台的安田导演打电话告诉我说;据可靠消息通报,驹大夫在今天就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我听了后心里微微一动。一般的日本人可能根本不知道驹大夫是谁?但在一个特殊的行业中,她的名声和影响力着实不小。说到底,她不过是浅草的一个脱衣舞娘,难得的是,她今年已经快60岁了,在一家有着60多年历史的名叫法国座的剧场中跳了40多年。不管是做什么,能做到这份上真不容易,今天一早《今晚》摄制组就来到“法国座”,想要目睹这位年近六旬的舞娘的引退过程。
顺着狭小的过道往后台走,原本只能一个人通过的地方,因为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篮而更挤了,几乎是侧身前行。过道的尽头就是驹大夫的换装间。一个只有4平的地方被各种衣服、镜子和鲜百合花塞得很拥挤。屋子里只有师徒两人,年长的就是驹大夫。见我们进来,驹大夫把她屁股下的垫子抽出来,“请坐,”
她不紧不慢地招呼着。
以前我在别的采访中,曾遇到过驹大夫,有几分面识。当时只觉得她长得很“日本”,如果不知道她的特殊职业,走在大街上,你一定会以为她是一位普通的家庭主妇。知道了之后,几乎所有的人心里都会冒出一个问题:“这么老了,怎么还做这一行?”
今天驹大夫是被采访的主角,我不禁仔细打量她。齐肩的头发松松地拢在后面,大脸庞上抹着厚厚的粉,似乎一低头就会掉下一层来。这在舞台特殊的灯光下也许会显得粉嫩些,但在正常情况下真有些吓人。眼睛上贴着宽宽的双眼皮和假睫毛,一晃一闪的,有些勾人。但眼神中没有一丝故意的造作,有一层让人琢磨不透的清淡和不屑。打了招呼,我们每个人坐在垫子的一个角上。
“我们是闻讯而来,听说您今天就要关上大幕了,真的打算引退了吗?”
“真的。”
驹大夫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但这原本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丈夫要我这样做的。”
“你的丈夫?”
我心想;这个问题还可以缓一缓。“在这40年里,支撑您走到今天的是什么呢?”
“贫穷。”
她的假睫毛长长的不再忽闪。“为了吃饭,为了活下去,我必须这样做。”
驹大夫出生在日本岩手县的农村里,50年前那地方很穷,冬天很冷。父亲去菲律宾打仗,就再也没有回来。家里还有母亲和一个妹妹。一家人总要活下去,1957年,16岁的驹大夫在报纸上登出一则免费广告:
请花5万元买下我!当时的5万日元相当现在的100万左右吧(约7…8万人民币)。广告还配上了她的照片。
这种事在当时的日本并不是仅此一家,但是驹大夫超凡的俊俏容貌,让几十封回执如岩手县的雪片一样飞进她的手里。来信的几乎全是有钱的老人家;希望她做小或是妓院的卖身契买主。有一封信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个叫宫田的男人来信把她大骂了一顿,“马路野郎(混蛋)!你把自己卖得太便宜了!你还小,一定有更好的出路。”驹大夫给他回信说,再也没有办法继续生存下去,为了让妈妈和妹妹过得好些,她情愿把自己卖掉,希望宫田先生帮助在东京找一条出路。不久,宫田的回信中寄来了一张脱衣舞娘的照片。
就这样,昭和32年(1957年)16岁的驹大夫只身来到东京,跟比她大18岁的宫田住到了一起。宫田也没有工作,在他的引见下,驹大夫先是在一个温泉中作为舞娘出道。昭和42年(1967年),驹大夫因美色过人而力夺花魁,奇货可居。在宫田的安排下,她从此开始了花魁脱衣秀。
40年过去了,岁月已逝,但花魁秀依旧。
“连这个也辨不清就不是合格的皮条客。”
故事讲完了,我相信它基本的真实性。驹大夫没有必要骗我。
“这40年间,有没有想过放弃的时候呢?”
“当然有过,有一次我发现宫田在外面有了女人。我觉得自己这样用身体养活一家人,太傻了。可除了他之外,我还要养活孩子、妈妈和妹妹,也只能继续跳下去。在这里日程都是由宫田安排的。除了怀孕生孩子的那一段,几十年来,在所有的女孩子中我的时间表是最满的,也是最累的,只有每个星期六给半天休息。”
“这样不疼老婆的老公该打!”
我也不知道我的气从哪儿来的?但对这位宫田先生更感兴趣了,“我能见见您先生吗?”
“就在隔壁,他一定喜欢见漂亮女孩儿,”
驹大夫看着我笑,“特别是身材好的,要小心喽。”
一个快80岁的老态龙钟的男人,每天他就像影子一样在“法国座”晃来晃去。这里的每个角落他都熟悉,几十年来他一手操办起这个地方。今天我们见到他的时候,老人正在小屋子里一个人闲坐。他今天穿了件像病号服一样的条状睡衣,趿拉着一双日本木屐,头发多数已经花白甚至脱落。茶色的大眼镜盖住了小半张脸。
她是许多男孩的青春启蒙(2)
“您就是传说中的‘御主人’?”
在日语中丈夫的汉字就是“主人”。老人笑了,用他特有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这种眼神让我颇有些不自在。“我就是个皮条客。”
“还记得当初为什么选择这行吗?”
“因为我自己讨厌工作。”
他显得坦然、简练、满不在乎。
“这辈子您最在意的是什么事或人?”
“当然是现在的老婆了。”
我似乎找到了让自己认可的答案,“果真是这样?”
老人又在嘴角轻笑,“这还用说吗?40年来我是靠她吃饭的。不爱她爱谁?”
“刚才您太太说40年后的今天,告别舞台不是她本人的意愿,而是照您的吩咐,为什么?”
“打个比方,我本身就是一个木偶师。我亲手做的一个木偶几十年后渐渐变形了、裂了,这样的木偶是不能再把它放在货架上了。决定如何处理的就是我这个木偶师,而不是木偶自己。木偶师要是真觉得不行了,就应该尽职地把它拿走。”
“您怎么判断她行不行?”
“每天一起生活,眼见她一天一天衰老,连这个也辨不清,舍不得,我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皮条客。”
一般来说,皮条客总是深隐幕后,如此理直气壮的还是头回见到。
这时候,驹大夫捧着杯茶走进来,我喜欢他们根本不把摄像机放在眼里,这样我们可以抓到最接近正常状态下的镜头。
“我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做3年,你真的觉得不行了吗?”
驹大夫眼睛瞄着丈夫,试探地问。
“不行!”
老人乖乖的样子,但口气十分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驹大夫叹了口气,不再坚持。老人柔和地安慰着:“40年听起来很长,想想也挺短的。”
“可不是吗,现在我只能想起出道时候自己的样子和现在要引退的时候,中间的一大段好像变成了空白一样。”
“别再可惜了,今后我们在一起组成一个夫妇漫才(相声),肯定卖座!”
驹大夫最后的花魁秀马上就要开始了,宫田守在后台驹大夫的化妆间门口,他看着妻子最后一次戴上巨大的日式头套,驹大夫做着最后的整理,一切就绪之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鼓励地笑了笑。
“还笑呢,待会儿别在大家面前哭得满脸花。”
“那你以后还会让我上台吗?”
“笑话!”
老人慢慢地弯下腰,有些吃力地把妻子的木屐摆正。驹大夫转头对我说:“刚出道的时候,如果我跳得不好,他就会暴跳如雷,所有人怕得要死。即使是现在,只要‘主人’往大幕后一站,我的心就会紧张得砰砰跳,连最熟的舞步都会走错。今天看来我这一辈子都是为这个人在跳的。”
说罢,驹大夫不无幽怨地看了丈夫一眼。踩上木屐,径直向舞台方向走去,华雍的和服长长地拖在后面。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女人的样子。”
法国座是一个类似中型剧场的地方,宽大的舞台,中间伸出一个T型台,这是为舞娘们做最后的柔情展示准备的。今天的舞台上早就堆摆了FANS(舞迷)送的各色花篮。台下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大多数是头发花白的耆老或是40岁以上的中年人。
台上日本古典音乐声大作,“让大家久等了!”
MC(主持人)用夸张的声音请出今晚的主角——驹大夫。艳光四射的出场,台上的她与幕后的她截然不同。高傲的眼神,日本古典舞缓慢的动作,驹大夫举手投足,轻盈得就像一个20岁的姑娘。40年前的花魁今天依旧保持着当年的风范。台下不时发出一声声“驹大夫,辛苦了!”
的叫好。
宫田站在大幕后,背着手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更驮了,脖子向前探着,舞台上粉红色的灯在眼镜上反着光,时亮时暗。一曲结束之后,七八个女孩子身着和服鱼贯而出,跪地献花。今天是驹大夫引退的日子,这些女孩子中大都是经过驹大夫亲手调教的。一位中年女子也从台下的座位上站起来,把一大束百合花举过头顶,踮着脚尖递向台上。
“她是谁?”
我不禁疑惑。
她是许多男孩的青春启蒙(3)
边上的主持人已经认出了台下的女人,“她是驹大夫的妹妹,今天也来为姐姐送行。40年前,驹大夫就是为了一家人活命才入的这一行。”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