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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水涸湘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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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重逢(上)

那一月,长跪在薛家大门,不为其它,只为赎罪。
“哎,这不是谢家千金吗?”
“可不是!都跪在这三天了,也不知想干嘛?”
整整三天了,薛家大门从没开过。可一天不开,她就会一直跪下去。门阀间,谁是谁非讲不清楚。但,她不能容忍自己成为门阀间平衡取胜的筹码,去伤害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他们之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在这样的世道环境中相交全凭本心不搀杂丝毫利益私心已是不可多得。
街上,人们议论纷纷,聚了,又散了……不知已跪了多久,全身都麻木了。
傍晚,夕阳将漫天浮云都染红的时候,薛家大门终于开了……
“谢雨湘愿终身为奴!——不求夫人原谅,只希望可以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似乎在姐姐死去的那一天起,天就特别爱下雨。凄风冷雨,呜咽悲鸣着。连天都在哭泣,他怎能不悲伤?他已经无法再走路了,所以只能在地上爬……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不能!一停下来悲哀就会沉淀!
“丑八怪!丑八怪……”
“砸死他、砸死他!”
是顽童的声音,扔在他头脸上的是石子,臭鸡蛋,烂菜……他不在乎,空洞的眼睛只有浓重的悲哀,几乎失去了感知外界加诸自身屈辱的能力。街头,人来人往,人们不认识这突如其来的奇怪的乞丐,但从他的衣饰上可以隐约看出他的过往是如何尊贵。
少年匍匐在泥水里,挣扎着朝城外爬去,过了这道城墙,又是一座城,可他知道自己是真的要死了,这世间的一切都再不与他相干。一步,又一步……但在死之前还是要这样折腾自己,不然心里会很痛很痛!
终于出了城门,回头看看,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爬痕,而前方依旧是冷雨凄风,灰蒙蒙的一片,不知通向何处……
最后,他在一条大江的前方停住,再也动不了了,他将在这里死去……
“小弟弟,我是来杀你的。”有人说,那个声音似在耳畔,又似雾一样飘渺。
“杀吧……无妨……多谢!”他低低地笑,甚至懒得去看女子的脸。
“那么大方呀!”女子显然有些吃惊,说,“可你三姐姐一定是希望你活下去的吧……”
“她……没说……”少年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虚弱的不能再虚弱,“她离我……而、去……不再要我了……”
女子愕然,他的话里竟只透露出沉沉的死气,伸手搭他脉搏更是倒抽一口冷气,血气与经脉……居然都已枯竭萎缩!连日来,他膝盖与手臂上的肌肤都磨破了,甚至有些已经溃烂。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女子想,必须给他清洗伤口、更换衣物!
凄凄的冷雨打在额上,少年觉得有人在扒他衣服,全身都凉飕飕的。这时,他才回过点神,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红色的影子在眼前跳跃,仿佛是岁月里一点不羁的火光。
朱雀?
少年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怒意,朱雀瞧着却觉得欢喜,只要还“懂”得生气就好!可她满不在乎:“人出生的时候多没穿衣服的,给朱雀姐姐看看你也别那么介意,你若是觉得不公平以后我再脱给你看……”说罢,就抱着他朝江畔走去。
冰冷的江水净着身子是刺骨的寒冷,幸亏女子一手抵在她背部,源源不断地输入真气助他驱散寒意。清洗了伤口,又上了些药,女子再替他换上自己平素穿的衣服,失笑:“小弟弟,真对不住呀!朱雀姐姐没带男装,不过……哈,事有从权嘛!”
少年的表情,除了方才脱他衣服时刹那的怒意,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少女有些担心,但她不能为他抚平内心的伤痛,只说:“你现在的一切我小时侯都经历过,那么多年了我终还是活了下来!因为我要报仇,活着还有意义……”
少女看着少年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过了半晌,轻轻吐出一口气,说:“我本名叫黛,前任明月楼楼主夜火之女。假如……假如你活着,下次再见我时,或许可以叫我声黛姐姐!”
那一刻,她见少年的身子不易察觉的一颤,知道他是听进去些了,微微一笑:“小弟弟,我要走了!过不了多久,会有人来找你的,自己多保重!”说罢,就欲起身,忽又停住,伸手点了他穴道,笑,“不许跑!”
果然,少年眼睛倏地睁开,隐露着怒意。
黛朗声一笑,飘身离去:“你的心到底有多痛,黛姐姐不得而知,也无法为你分担!只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哀伤,也有要走的路……”
那一年,青鸟飞断了翅膀,杜鹃啼出了血。秦婉带着逐风追寻薛瑛的下落,线索断了又续,可她依然没有找到他。
“师父,你说四公子会不会……”
“住嘴!瑛儿绝不会有事!”
这天,线索再断,正值希望渺茫之迹,有个神秘的少女引她们到了一条大江之畔,在那里秦婉终于找到了所要找的人。只是她有些不敢相信,昔日丰神若月的四公子真的是躺在芦苇丛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吗?
抱起少年,惊讶于他的身子居然只有那么点重量。这些天来所有的悲苦、煎熬在这一刻暴发,秦婉泣不成声,想起那一天在月老祠,他们说“不管命数怎样变化,前路某处必然相会”,如今果然应验了,一语成谶。
少年紧闭着眼睛,剑眉微微皱起,排斥:“你走开……”
秦婉一震,内心悲伤更盛:“瑛儿,睁开眼睛看看。是阿姨呀!”薛瑛当然知道是她,然而,他却更加闭紧了眼睛,只是身子不受控制地轻颤着。逐风站在一边,不忍不看,红着眼睛转开头去。
少年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清洗包扎过了,该是那个神秘的少女所为。无意中搭上他的手腕,秦婉剧震,倒抽一口冷气——居然……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她大骇:“逐风,快过来!”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少年的身子竟迅速冷了下去……
“师父!快给他输送真气!”一察看少年的伤势,少女不由变了脸色,一个人在那么短时间内居然血气与经脉都一齐枯竭萎缩?!她当然不知道少年用了自身的本命真元将薛玉的尸身冰封,不让她的容颜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萎谢。
真气输入体内,却如石沉大海。有那么几个瞬间,少年的脉搏重新旺盛起来,然而,似乎有一股死气由内而外渗出,将那股生机再次吞噬。逐风全身一震,脸色惨白,犹豫了片刻,道:“师父,是四公子他自己不想活了,大限已至……”
秦婉一震,全身都僵住了。
自己不想活了?
她摇晃着少年的身子,见他睫毛依旧在轻轻颤着,知他还有感知外界的能力,只是固执的不肯睁开眼。是什么让他执意死去?
秦婉聚集起体内所有的真气,输送到少年身上,然而,没有用,一个人若执意死去,任何灵丹妙药都是枉然。命数仿佛已经不可挽回,任她歇斯底里地挣扎,依旧不能让那停止的脉搏、冷却的身体重新恢复生机!那一刻,秦婉全身冰凉,绝望……
忽然,寒光如电惊起,剑气流溢,秦婉从少年怀里抽出寒香剑抵住自己胸口:“瑛儿,你若自私,你若执意死去,那么阿姨只好陪你!”
逐风一颤,想阻止,却又终究没动,咬着下唇,观看少年的反应。薛瑛眉梢微微一动,然而此刻寒香剑已插入女子的胸口,并一寸寸深入……鲜血将她粉色的衣衫染得殷红一片,滴落少年的脸上,温热的,一如三姐姐离去时最后的温度。那一刻,少年紧闭的双目悄然睁开……

二十三:重逢(下)

在秦婉带着逐风寻找薛瑛下落的时候,她一方面已传信息回燕幽阁,着大弟子逐水带人赶往金陵,所以当他们三人回到燕幽阁时,发现比平日宁静了很多。而与此同时,金陵的局势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风吟先是以叛国之罪被通缉,而后在穆王府的帮助下,以冲、盈两国大战在即,欲造舰艇襄助王师为名开脱,而薛家极有可能已被盈国收买……而金陵守将黄凉因与薛家走得极近,亦被卷入其中。
逐风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昨夜又是熬到二更天才睡。五更鸡鸣起床,得知阁主与四公子在朝曦阁,便匆匆起身过去。
秦婉与三位弟子虽是师徒相称,但年纪上实则相仿。逐风是秦婉最喜爱的,也最是多才,通歧黄,知天文。四公子的伤势极其严重,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这些天来穷经皓首,终于让她找到了一线希望。然而,那个法子太过冒险,药理又极“特殊”,所以她必须先去和师父商量。
从千灯居到朝曦阁得经过一片假山林。逐风匆匆走着,忽见前方樟树下一人徘徊着,似心神不定。逐风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是师妹逐音。
逐风笑着迎了上去:“师妹怎么不去看看四公子?”
逐音正自出神,闻言惊醒,忙道:“不、不了!”
逐风一怔,师妹的表情好怪,仿佛害怕见到四公子似的。逐音转身跑了几步,又站住,秀美的眉目隐在树荫下,犹豫着问:“薛公子的伤能治吗?”
能治吗?逐风反问着自己。
歧黄之术本来就没有十全的把握,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己所能。能治也……要有人愿意才行呀!
何况,药石只是外助辅佐,能不能好起来还要靠一个人的心态意志。玉姑娘死后,四公子变得那么消沉,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我尽力。”很久,少女也只能做出这样的保证。
朝阳已从山顶露出,将天边的云层染红。
逐风来到朝曦阁时,见女子正凭着栏杆远眺,衣带当风,气质高雅。然而,那样的身影落入少女眼中,蓦地刺痛了她的心。轻寒侵袖,露湿重衣。
师父几曾为人这样伤神过了?!
逐风走到她身边,轻轻唤道:“师父?”她不敢太过大声,仿佛生怕惊醒梦中人。
“嗯?”秦婉回过神。拢了拢衣袖,勉强一笑,“风儿这么早?”
说罢,又轻轻吐出一口气。为了四公子的伤,逐风费了多少力她是知道的。她想问少年的伤能不能治?但,她对那个答案有着莫名的恐惧。假如说不能治……她该怎么办?
“我想到办法了。”聪明的弟子知道师父心里在想些什么,当下拒实禀述。
果然,秦婉身子一颤,那样激烈的情绪变动都显露在她脸上。然而,见逐风预言又止,女子心又是一沉,问:“怎、怎么?”
“法子是想到了,但,必须‘蛮’的配合及……师父的牺牲。”
秦婉笑了,如释重负:“那就好!”答应得如此利落,仿佛并没想到这个过程的艰巨。
“可是……代价会很大!”少女还在犹豫。然而,见秦婉意志坚决,逐风终是俯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师父,你……值得?”
果然,女子神色变了变。只是,朝曦洒在她脸上,照不见丝毫的犹豫、不决。“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逐风沉默了。师父,在你心中是否从一开始就做好打算?只要能治好四公子的伤,你会不惜任何代价?
这就是你心里最深的守护?

二十四:感君将身许(上)

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是容易的。然而,在这世上任何东西的得到都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秦婉从小就有这样的觉悟。
推开朝曦阁的门,见少年俯在案上写着什么,神色专注。写了,自己看看,再放入炉火里烧了。
秦婉大奇,浅浅一笑:“瑛儿?”
薛瑛耳力已大不如前,竟丝毫没发现有人走近。闻言一怔,淡淡一笑:“阿姨。”
阿姨?秦婉第一次觉得这两字眼让她有些不舒服起来,仿佛这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一座山、一条河。
秦婉走到他身边坐下,不露声色,笑:“在写些什么?”
薛瑛的身子极为虚弱,坐得久了就有些撑不住,当下靠在女子怀里,淡淡说:“以前与三……三姐姐一起写的诗文。”
诗是这样写的:危楼峨峨东风过,东风拂过桃花落。花零一地人一醉,莫笑人醉似花堕!
不算什么大家,可那凄惶萧索之意却欲破纸而出。
秦婉只觉心里一痛,怔怔看着他将诗稿投入炉火中。想安慰他,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愣怔半晌,说:“那么好的诗文何苦烧了?”
“烧掉就不会再想起三姐姐了呀!”少年说。仿佛是要割断与故人之间所有丝丝缕缕的纠缠。
难道不是你想起三姐姐,才从脑海里搜索出从前的记忆?可牵念实在太磨人,终于决定让这些东西随着火光一起消散。然而,就算毁了现实里所有的东西,那深植在血液里的点点滴滴会因此而淡去?
秦婉怔怔不能言,泪水滚落,打碎在少年脸上。
片片飞灰扑腾着,残留的火星仿佛是内心不去的不甘、灼痛……然而,跳跃再三,终还是湮灭在无形之中。
少年的脸贴在她的胸前,轻缓的呼吸声伴着她的心跳声。红色的火光给他惨淡的脸色贴了几分凄艳,迷离的目光只有说不出的寂寥。
“瑛儿,不能老呆在阁里。阿姨带你出去走走好吗?”话音轻柔,女子低声询问。
薛瑛动了动,可怎么也提不起精神,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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