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生-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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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江白心头一动。
方才他问“若拒绝”会如何,被陈凌华一句反问挡了回来。其实就算不挑明来问,他也大概能猜出答案。亡命天涯三年余,恩仇果报见得多了。今日这一场过结,若能轻易揭过,倒是奇了。
倘若真的撕破脸,要赔上性命的便绝不仅是自己一人,老掌柜和雪梅十有八九会被灭口。
想到这里,孟江白终觉别无选择了。
“好。”他右手松开剑柄,左手一翻拿起剑鞘,缓缓起身,“那便叨扰一晚。”
“多谢大侠赏脸!”罗管家拱手一揖。
“只有一点。”孟江白直视着罗管家,眼中倏尔腾起一股剑芒般的锐气,“蔡老掌柜是做小本生意的老实人,生存已然不易。愿罗老看在我的面上,莫要为难他们。一切事端由我挑起,自然也由我一肩了结。”
“这有何难?”罗管家哈哈一笑,“我堂堂付家,还能与他计较?鸿大侠切勿多虑,方才之事,实是我家少公子年少轻狂不知轻重。他已有心悔过,如何还能再来纠缠?”
孟江白微一冷笑,算是应答。
“雪夜苦寒,不如早行回城。请鸿大侠随我登车!”罗管家让开门口通道,伸手一比。
孟江白抱剑一礼,也不看一旁抱臂冷笑的陈凌华,径直随着罗管家走出了大门。
、十、斯人
风雪依旧。白茫茫的雪原被火把照着,泛起片片霞光似的火红。大队车马列着队依次离开小酒馆,好似一条火龙渐渐游走。
直到车马队的火光缩小到细如蚊蝇,小酒馆背后的山坡上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满身积雪的彪形大汉牵着同样大雪满背的骏马一步一滑地走下来。他将马背上的雪清理干净,牵到马棚里拴好,将草料填满食槽,又搬来近旁的棉垫裹上马身。
将一切收拾停当,他才拍拍手,向小酒馆里走去。
老掌柜正苦着脸收拾着屋中的一片狼藉。看到又有人来,他一双昏黄的老眼立时闪出恐慌的神色。
“老丈,在……在下游侠儿常新,路过你这儿,想借宿一晚。”大汉抱拳行礼,甚是客气。
“哦。”老掌柜稍稍松了一口气,立刻又变回了方才的苦痛神色。
常新略有些尴尬。一转头看到坏裂的门板躺在地上,任凭大门不住灌风,他一句话不说,只上去搬起门板堵住大门,又拖过近旁桌子抵上。
“小店遭劫,没东西招待,客官见谅。”老掌柜道。
“能有个地方避避风雪,已然是大幸了。”常新呵呵笑道。
“客官如何这么晚到此?小店原本只做酒食,却没有客房。”老掌柜虽是询问,却好似提不起半点兴趣。
“噢,我一路从开封赶来,本来算着今日能赶到杭州,没想被大雪耽搁了。”常新道,“咦,对了,老丈,这店里遭劫,是怎么一回事?刚刚我远远看到这边火光熊熊的,是什么人?”
“是他娘的狗官!!强盗!!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匪!!”老掌柜突然爆发出来,手中盘碟哐啷一下在地上砸的粉碎!
一声悲惨的哭号响起。老掌柜跌坐在地,捶胸顿足,老泪横流。
“啊!老丈!老丈别……”常新立时慌了神儿,抢上一步去扶老掌柜,“地上凉!老丈您别……”
“阿雪啊——我的阿雪啊——你……你可千万要……要撑住啊!”老掌柜大声号哭,“爹一定,一定想办法去救你!明天就去……”
常新惊得手足无措,一面抚|着老掌柜的后心给他度气,一面询问原委。
老掌柜断断续续地说了。原来孟江白出门后,陈凌华竟掉转头来硬是带走了雪梅!
一指封住穴|道,再长袍一裹,长剑架颈。老掌柜如何敢有一丝反抗和呼救?
“老丈!你别急!我去救小妹!”常新气道,“妈的,还没有王法了!”
“不,不!”老掌柜突然瞪起眼睛,“公子你不要,不要管……付家势大欺人,你去了……也是白白送了性命啊!我怎么可以害了你……”
“常新一介游侠儿,干的便是这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活!总是要有人不怕死,告诉他们仗势欺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常新的眼中闪现出一片熊熊火光,“老丈,你相信我!就算是报答您今晚的留宿之恩!”
“恩人啊——”老掌柜又是一声长号,转了个身对着常新便狠狠磕了一个头。
“哎呀使不得!老丈!”常新大惊,赶忙扶住老掌柜肩头。
老掌柜挣扎不动,只不住号哭。
常新拍着老掌柜的肩,悉心抚慰。他目光闪烁,几次欲言又止。直到老掌柜情绪稍稍平复,才终于问道:“却有一事,请老丈坦诚相告。”
老掌柜抹干眼泪道:“公子但说。”
“方才……随付家走的人,可是孟七公子孟江白?”
老掌柜表情明显一震,却没答话。
“老丈放心,我没有恶意。其实,我来杭州,便是来寻我家公子的。”常新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惆怅,“我刚才其实一直都躲在山中,只是隐约看着……那人……很像我家公子。”
老掌柜看着常新的脸,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三年了,我家公子……终于刑满归来了。可是这煌煌杭州城,却已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若我不来找他,他又该怎么……”常新说着竟哽咽地再说不下去。
“公子……”老掌柜又流下泪来。他拍了拍常新的肩,道:“善人终有善报。孟七公子是个好人,一定……一定会好的。”
“嗯!是的!”常新坚定地道,“善人终有善报!老丈,我相信你!”
、十一、死地
大雪被厚厚的油毡隔挡在外,脚边不怕颠簸的数个圆滚滚的小火炉也还温热得恰到好处。孟江白闭着双眼靠在篷车内柔软的靠垫上,却一点也不觉得舒适。他始终握着横置膝头的长剑,紧锁着眉头,无法入睡。
车厢另一头,罗管家已拥着厚被歪在垫上睡熟了,鼾声随着车轮颠簸停停止止。不知是真的年纪大了扛不住彻夜奔波,还是故作此态让孟江白放松警惕。
然而无论如何,孟江白都是睡不着的。
那座让他魂牵梦萦、而又惧如梦魇的杭州城就在眼前了。这一次,再也推迟不得,也逃脱不了。
三年前,他与碧林定下婚约。可就在散发完喜帖的第二天,父亲遭政敌陷害,获罪斩首。孟家举家被抄,判流放辽东三年。流放期间,孟家全族却竟遭到神秘杀手连番追杀迫害。到最后,偌大家族竟然仅剩他一人侥幸逃生。
三月前,他单人只剑、身无分文地回到杭州,却得知碧林的一场重病让甄家欠下了八十余万两银子的巨债。
巨债的债主,乃是杭州新近崛起的新贵陈家。
陈家大公子陈沐风,年轻英俊,为人谦和,对碧林一意倾心。若不是他不计成本地为碧林请名医求灵药治病调身,碧林只怕早已是一缕香魂了。甄父甄母不是势利之人,却也把陈沐风对女儿的好看在眼里,心里早已把他当成了准女婿。
不过陈沐风两次提亲,都被拒绝了。甄碧林始终不忘的,还是孟江白。
陈沐风却也并非一味苦情之人。第二次提亲被拒时,他淡淡地道:“事不过三。明年你生日那天,我还会再来向你提亲。你若仍不答应,那便是我们缘分尽了。”
于是便有了这个生日之约,也才有了孟江白不顾一切地沦落黑道,杀人筹钱。
三个月筹集八十万两。哪怕是在最开始,他也不太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但是看着碧林目光里闪烁的希望,他分明感觉到了自己僵硬的血脉在寸寸复苏。
是的,历经九死一生之后,这八十万两,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屏障了。跨过之后,就是一生一世相依相守。再也不必颠沛流离辗转反侧,再也不必担惊受怕终日惶惶。
一个月前他带着三十万两银票回到杭州。这一次,又是二十万两。可是只剩下一天了,余下的三十万两已再无可能凑齐。
除非,他真的答应入付家——从此沦为他人手中之刀,再也不能做回孟江白。
面对这样的抉择,他真的不知道能怎么办。短短三月,他已不能忍受。
杀手鸿,一个令人闻之胆裂的名字,却让他深深地内疚,和厌恶。为钱杀人,不问缘由——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做的事!可是这一切已然发生,不可悔过。
如果让碧林知道这些钱是这样来的,她会如何想,又如何做呢?
她还会……执意爱他,就像这三年执意等他一样么?
孟江白痛苦地将头抵在窗棂上,泪水无声滑落。如今这一切,真像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挣扎得越厉害,切得伤口越深。
、十二、杀令
刚刚破晓,常新便牵着马等在了城门外。好容易到了开城的时辰,城头大钟响过三声,沉重的城门终于“咔”的一声缓缓开启。
大雪终于有了些要停的意思,寒风却依旧冷冽如刀。常新紧了紧衣领,拉着马缰准备进城。
突然,一长串雷动的马蹄声从城内传来。
常新诧异地昂头去望。这个时辰,这么冷的天,应是鲜少有人走动的。
大约有十来人策马而来,服色相近,长长得排成一列。一转眼,领头之人便已奔至城门口。
“何人出城?下马缓行!”城头值班的戍城兵卒依例喝道。
领头之人不吭声,只从怀中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朝着城头一晃。戍城兵卒立刻没了声响,任凭马队飞驰着穿过城门。
常新看着马队飞快地消失在城外雪原中,耸了耸肩,拍去溅在身上的雪泥污迹,转头拉着马缰走进城去。
大雪终于停了,天空苍茫一片,没有阳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街道两旁的人家陆续开门开窗,拿出竹帚扫着自家门前的冰雪。相邻的打个照面寒暄几句,口中呼出的白气袅袅上升,转眼消失不见。
常新一路走来,感慨万千。
一晃又是三年了。这三年来,杭州城除了孟家消失甄家衰落,其他的大概也没有多少变化。市井小民依旧柴米油盐街头巷尾,富贵人家依然锦衣玉食高车骏马。谁人都越不出旧时的圈子,也够不着心中遥远的梦想。
常新轻轻叹了一口气,打马向西湖边走去。
往年从不结冰的西湖水今年却冻成了一面镜子。今年的雪下得尤其得大,也尤其得寒。湖边是满满的积雪,还没有人踩过,洁白而松软,晶莹剔透。这厚厚的雪下面应是冰凉的石板,石板的缝隙里生着盘根错节的草。此时的草一定是枯黄而冷韧的,若伸手去拔,只会勒的手指生疼。
这条路,常新太熟悉了。原先孟家的府邸就在这西湖边,一出大门就是波光潋滟,垂杨晓风。
八年前,他与孟七公子相识于清河坊边一条幽寂的小巷。那次是孟江白跟父亲吵架赌气离家出走,藏在他的破窝里躲避家人搜寻。后来便跟他一起做了三个月的地痞混混,打遍了杭州街头的流氓恶少。
再后来自己就跟着孟江白回了孟家,从此做了孟七公子的伴读护卫,再不必在街头流浪,忍饥挨饿风餐露宿。若不是有这番意外际遇,自己是绝无可能正经读书学武,还在离开孟家之后做了游侠儿的。
只是谁想一转眼便是风云激变,天地倒悬。不知现在公子回来了,还能不能重新来过,在杭州继续生活下去。那与甄小姐的一纸婚约,到现在还做不做得数。
常新一面想着,一面已逛到了西湖边最广阔秀丽的一片地域,前面不远便是江南付家府邸的所在。
转过一个小弯,眼前豁然开朗。常新的脚步猛然顿住了。
此时天色尚早,付家大门前却竟是人头攒动,喧嚣震天。在距离大门约有三丈之处凭空耸起一座已搭建了一半的高台,三五十工匠模样的人正热火朝天地赶着工。
那高台形制很是奇特,台面只能张开手臂站下两人,边缘却竖起了高高的围栏,又用铁索一圈圈从下至上缠锁住,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常新看了片刻,没看出什么端倪情由,只得小心地挤入围在高台侧布告墙边的人群里。他身量高大,一眼便看见了高高贴在墙上的字迹斗大的“告武林书”,末尾加盖了鲜红的天字付家阳文印记。
告武林书
天字付家告武林同道:夫侠者扶弱济贫,匪者杀人饱私。今有杀人者鸿,以白玉为筹,断鸿为信,暴虐横行,贩鬻人命。使天心震怒,民心惶恐。夜不能寐,食不能安,行道惊悸,交语低声。邻不敢践旁檐之影,友不敢受杯水之赠。皆以恐生嫌隙哉!
今付家替天行道,俟已活擒此贼。特悬赏千金,赠义士孰于高台之上一击杀之,以疏泄民愤,张天地武道。凡有心力者,必以大功居之。此布告天下,咸使知之!
全篇看完,常新不知何故已一身冷汗。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
原来早上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伙人,是出去散播此书的!
、十三、绝境
孟江白脑下枕着长剑平躺在榻上,细细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走在最前面的应是罗管家。步伐微微拖沓,喘息声依稀可闻,与昨夜在小酒馆时所见相合。
第二个应是陈凌华。此人年纪轻轻,功夫却是不弱。昨夜虽未直接交手,却也能从他换位步法和持剑姿势中看出他确是从小扎扎实实练武的。与他相比,自己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