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生-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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鳌
赵宁将小狐抱回屠嘉怀中,轻轻抚摸了两下,站起身来理了理裙角。
“多谢姑娘。”屠嘉的声音复又变得沉静如水,“改日登门相谢。”
“这却不用了。”赵宁嫣然一笑,从怀中又取出了铜管,“我等乱世行商,来陈城只为做几样趁手的兵器防身,过不了几日便走了。屠工师若当真有心,今晚就帮小妹仔细参详参详,说不定会另有所获。”说罢,她微微欠身,将铜管放在了铁砧上。
“我明日再来。能不能做,到时另说。”她朝着屠嘉温然一笑,也不等他答话,转身便向门口的田牧走去。
“好吧。”背后,屠嘉终于轻叹了口气,缓缓应道。
“多谢。如此我等便不打扰了。”田牧终于开口,抬手大方地向陈掌柜和屠嘉先后一礼,继而牵起赵宁的手,挑开棉帘走出门去。
“哎,好。”陈掌柜笑眯眯地跟上,又转头向屠嘉一笑,“小屠,你仔细瞧瞧图纸啊!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找大武探讨探讨,我去跟他打声招呼。”
“好。”屠嘉淡淡应道。
三人鱼贯而出,脚步声渐远。工坊内,一身旧衣的落拓男子却对着虚空出起了神。银狐在他怀中贪婪地睡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又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拎着铜壶的小厮阿鲁走了进来。
“屠大哥,茶喝完了没有?给你添点水?”他招呼了一声,径直向墙边茶水架走去。
“多谢。”屠嘉应声道。
“我听掌柜的说,阿靖受伤了?”阿鲁一面往陶壶里灌水一面问道。
“嗯。”屠嘉轻抚着小狐脊背,“还好,硬撑着回来了。”
“哎——”阿鲁灌好水,将铜壶放在地上,几步跳了过来,一面伸手去摸小狐的毛,一面气呼呼地续道,“真是的,一帮吃人剥皮的王公贵族!吃饱睡足了,除了打仗就是打猎!”
屠嘉苦笑着摇摇头,忽道:“阿鲁,你可知道,今日来做弩的那位姑娘,叫甚名字?”
“应是姓赵。”阿鲁眼睛滴溜一转,“我听那田公子介绍说,是他未婚妻子赵氏。又听他唤她阿宁,不知是不是叫做赵宁。哎?屠大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屠嘉微微一怔,摇头道:“哪有。不过是桩生意,谈何高不高兴?”
“嘁,嘴硬!”阿鲁嘻嘻一笑,“这样美的姑娘可是少见得很,许了人家订了婚,可不是可惜得紧!不过……嘿嘿,我看那田公子也一表人才的,与她倒也算是般配。”
屠嘉淡淡一笑:“又碎嘴,小心被掌柜的打屁股。”
“掌柜的忙着呢!秦国总算派人来结账了!”阿鲁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你猜是谁来?”
“我怎么知道?”屠嘉有些哭笑不得。
“竟然……也是个漂亮姑娘!”阿鲁一拍脑门,“今儿个这是怎么了?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晃得我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来!哎?不过,屠大哥,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奇怪?秦国军配的账,怎么会派个女人来结?”
屠嘉低着头,半晌没有应答。
“喂,喂,屠大哥?你发什么呆呢?”阿鲁弯下腰,仰颈去看屠嘉的脸。
“没什么。”屠嘉回过神来,“我也不知道。”
阿鲁耸了耸肩,觉得无趣,站直了身子准备走。
“等一下,阿鲁。”屠嘉忽然抬头道,“我还有些事,想问问你。”
“你说!”阿鲁回转身来。
“当下,七国局势大致如何?你说与我听听。”屠嘉语意迟缓,带着一丝犹豫。
“咦?”阿鲁忽然笑了,“大哥你往日不是最烦听我说这些?每次吃饭时我一说,你便借故要走。今天怎么突然来了兴致?”
“哪有每次?凑巧罢了。”屠嘉淡淡一笑,“坐下说,说好了我便教你做梳子,送你那小妹子。”
“好好!”阿鲁立时满口答应,跑到墙角搬来小凳一屁股坐下,“从哪儿说起?”
“长平之战。”屠嘉沉声道。
“好!咳咳!话说三年前,秦赵长平大决。百万大军齐聚,那叫一个风云滚滚雷电烨烨。可恨那马服子赵括纸上谈兵有勇无谋,‘人屠’白起甫一入军,立时如秋风扫叶利刃斩丝,可怜那四十万赵军,一夜间便成了箭下冤魂……”
“停停——”屠嘉忍不住打断道,“你这是从说书的那儿听来的吧。”
“是——啊——”阿鲁苦着脸道,“不然还能从哪儿?我也就是每日去买菜买茶听人说说……”
“好吧。”屠嘉无奈道,“你便从长平战后说,只挑大势。”
“哦。”阿鲁挠挠头,“长平之战,白起坑杀了赵国四十万降卒。之后欲乘胜灭赵,却不知怎地秦王召回去了,只跟赵国定了城下之盟,割六座城池给秦国。谁知道秦军刚一撤回,赵国又毁约,不肯割了。”
屠嘉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秦王自然不乐意了,派了大将王陵带兵直捣赵都邯郸,围了个水泄不通。”阿鲁续道,“这下山东六国自是都坐不住了。赵国一旦被灭,韩魏楚立时失去屏障,岌岌可危。燕齐虽远,却也不敢放任秦国虎狼坐大。所以如今,六国仍在积极奔走,合纵联兵。邯郸之围虽然历时两年还未化解,秦国却至今未有讨到什么好处。”
“秦国如今,何人领兵?”屠嘉忽道。
“哦,王陵接连惨败,据说后来换了王龁。”阿鲁道,“也是奇怪,怎地不换白起?若换了白起,哼哼,只怕赵国人早就被杀得精光了。”
屠嘉良久没有作声,只缓缓叹了口气。
“屠大哥,你怎么看?”阿鲁追问道。
屠嘉摇了摇头:“我无甚看法。你且去忙吧,我也要继续料理那甲了。晚些得空了再来,我带你去选料。”
“好吧。”阿鲁略显失落,却还是乖巧起身,把小凳搬回了墙边,拎起了铜壶,“那我走了。”
屠嘉目送他的背影在门口消失,良久,终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木门突然一动。一个身形精瘦、背负长弓的男子跨过门槛,走进屋来。一双狭长的眼中闪烁着冷冷的光。
原本一直沉睡的小狐突然动了,脊背拱起,一对漆黑晶莹的眼睛死死盯着来人,口中不断发出警惕的呜噜声。
、第三章 今我来思
翌日清晨。一位身穿黄色楚式长裙的明艳女子迈进了吕氏甲兵阁的大门,一手握着长剑,另一手拎着麻绳穿着的一条小鱼和一块生肉。
“哟,赵姑娘来啦!”陈掌柜殷勤起身。
“屠工师在么?”赵宁问得分外直接。
“在,在。阿鲁,带赵姑娘进去吧。”陈掌柜挥挥手。
“不必,我寻得到。”赵宁颔首一笑,“你们忙好了。”
“呃,好,好。”陈掌柜连声答应。
话音未落,赵宁已挑起竹帘,穿过勤杂间入了里院。
刚刚推开屠嘉的房门,便有一团白光从地面“嗖”地腾起,不由分说往她怀里钻。赵宁连忙弯起手臂躬下身,将毛茸茸的小兽轻轻抱住。
“哟,一下子就活泛过来啦!”她满眼都是笑意,“还是嗅到了我带了好吃的来?”
小狐狸在她怀里舒服地蹭了蹭,绑着木条的右爪直愣愣地悬在空中,甚是有趣。
“多谢赵姑娘了。”屠嘉停下手中的活,颔首微笑道。
赵宁抬头看向屠嘉。
他今日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窄袖布衫,仍是散发无冠的洒脱模样,满脸髭须却似是整齐了许多,袖口也不再沾满污迹。然而不知何故,他左手腕上密密地缠了几圈纱布,隐隐还有血迹渗出来。
“唉?手怎么受伤了?”赵宁皱眉问道。
屠嘉笑了笑:“没事,昨日不慎刮带了一下,小伤。”
赵宁不再追问,走近几步将小狐放下地,解开腕上的麻绳把鱼肉喂给它。
“我这弩如何?做与不做,给个准话吧。”她站起身来,转头望向屠嘉眼睛,“只望屠工师不要骗我。若是能做而不想做,直说可也,小妹不会纠缠。”
屠嘉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闪避,却也良久都没有答话。
四目相对,赵宁发现他的眼睛竟是异常得深邃清澈,黑白分明。一瞬间,一丝奇异的痛感从她心头划过。
这双眼睛,真是像极了那个少年。那个少年的名字应是“青山”,如同他的人一样,年青修劲。然而,他却在大梁城外的雪野上死在了她的剑下,再也不会醒来。
“我答应做。”沉定的声音忽然响起,将赵宁的思绪拉了回来。
“真的?”她心弦一动。
“是。”屠嘉点点头。
赵宁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屠嘉目光一闪,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他原本坐在铁砧后面串着甲片,这时站起身来,走到榻前的桌边取来昨日赵宁拿来的铜管,熟练地打开,钩出图纸摊在了铁砧上。
“这幅图,是据五十年前韩国弓弩名家谿子所制的十二石弩改制而成的。我早年在韩,曾有幸一见。”屠嘉瘦长的手指在图上轻轻一点,“十二石弩筋弦至硬,体型庞大,因此常以蹶张,装置于战车之上,射程长达六百步。此图大大缩小了弩臂尺寸,筋弦之力也相应减小,矢匣却扩至七发,因此对弩机部的要求更为精细严苛。绘制此图之人,也真是会为难人啊!”
赵宁闻言,眉心微微一跳。昨日出门,她向陈掌柜仔细问过屠嘉的来历,知他是韩国宜阳人。现在他如此说,确是应合了陈掌柜的话。当今之世,天下强弓劲弩多出于韩,谿子一家也正是韩国四大弓弩名家之一。屠嘉有此眼力,看来也并非是虚言能做。
“那么该当如何?”赵宁顺着他语意问道。
屠嘉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倒也无他,只不过多年没制过兵器了,手生得紧,许要多花些时日。”
赵宁眉心微微一皱:“多久?”
“你可知,制一把良弓,需要多长时间?”屠嘉不答反问。
赵宁摇头。
“干、角、筋、胶、丝、漆,取六材各有其时。”屠嘉缓缓道,“六材既聚,巧者和之。冬淅干,春液角,夏冶筋,秋合三材,寒奠体,冰析爵。如此看,算上选材,前后几需四年光景。”
“什么?”赵宁吃了一惊,“竟要这么久!那弩,还要另作矢匣机括,岂不是要更久?”
“怎么,等不及?”屠嘉嘴角一挑。
赵宁摇摇头:“正经生意要紧。”
屠嘉沉默了一刻,忽抬头问道:“你在陈城,最长待多少时日?”
赵宁咬了咬嘴唇:“二十日吧。”
屠嘉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赵宁有些心急,抬手将滑到前胸的发丝撩开:“那你说,究竟需要多久?”
“至少一月半。”屠嘉将图纸装回铜管,“你们来得倒也凑巧,此时天气尚寒,取干材勉强无差。筋角胶丝大武那边常年备着,问他讨要一点,当也能用。只是机心构造复杂,且需反复调试,得多磨些日子。”
“那……可否先制机心?”赵宁皱眉问道。
“何有此一问?”屠嘉眉梢一挑,“制弩自有其工序,各部配合而成。强度射程多靠弓干丝弦,机括尺寸又要与前部相合。岂能倒置?”
“有图为凭,一切皆依图上尺寸来制,有何不可?”赵宁顶上一句。
“呵呵。”屠嘉顿时语塞,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苦笑摇头,“姑娘太看得起在下了。如此技艺,屠某着实还达不到。”
赵宁这才发觉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了。如此精巧的弩机,任何一个部位毫厘的差池都可能影响到其他部位的接合。哪里能够要求步步精密完美无缺?以屠嘉这么温和的性子,如此答话,也是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吧。
想到此处,她不由脸上微微一红。正要开口道歉,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笃笃的敲门声清晰地传来。
“屠工師,有位先生來找赵姑娘!”阿鲁朗声道。
屠嘉清了清嗓子,应道:“请进。”
“吱嘎”一声轻响,木门向内开启,一双沾着薄薄泥星的牛皮战靴跨过门坎踏进屋来。同一时刻,原本专心吃着鱼肉的银狐突然拱起脊背,一步窜到屠嘉身前,冲着门口“呜噜”起来。
赵宁心头一震,向门口定睛一看,终于松了口气。
来人一身绛色皮甲,背后缚着一张长弓,箭壶里只插着三四只零星的白羽箭,腰下还悬着一把颇有分量乌鞘短刀。他身材精瘦,肌肤黧黑,步伐沉稳,眼神却很是散漫飘忽。正是邵云。
“怎么了?”赵宁道。
“午时开宴。少东遣我来给你带路。”邵云一面向屠嘉拱手招呼,一面应道。
“我一定要去?”赵宁皱眉,走上两步,弯腰抱起了一身警惕的小狐阿靖。
“是的。”邵云耸耸肩,“来的都是大人物,这趟生意做不做得好,就看他们给不给面子了。”
赵宁摸着银狐油光水滑的皮毛思忖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她把小狐送还到屠嘉怀中,抿了抿嘴,低声道:“方才是小妹无理了,先生莫见怪。这弩,先生尽力就好。若能及时做出,小妹必有重谢。”
屠嘉只淡淡应了句“好”,再无别的动作表情。
赵宁叹了口气,对着邵云一点头,径自向门外走去。邵云转身跟上,伸手带上了房门。
直到走出三条街外,邵云才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