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生-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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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浴火生
作者:踏歌行
、一、雪夜
门外是铺天盖地的大雪。北风呼啸,雪片翻卷,连几十米开外的官道都看不清晰。天早早的就黑了。杭州城外方圆五里,只有这一家无名的小酒馆还亮着灯火。
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雪下得特别早,也特别大,接连十几日不停不歇。原野里的积雪已能没过膝盖,道上的坚冰也厚达半尺。这天气,别说走马,连步行都危险困难得很。
夹着雪片的寒风从单薄的门窗缝隙中透进来,推得木板咯吱作响。而屋内却很暖和,两大盆红红的火炭烧得正旺,映得屋内桌椅、房梁上都红艳艳的。
小酒馆不大,只有五六张桌子。平日里也就是三三两两的行商来往路过,进来歇歇脚喝口水,或是打个小尖垫垫肚子。稍歇片刻也就要么进城去,要么往前赶路,极少有久久逗留消磨时光的。
可今天却有一个客人被大雪困住了。
其实也不能算是困住。他刚过午时便到了这,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点了酒菜,稀里哗啦吃完便趴在桌上倒头睡下。一直到日落天黑,杭州城门都要关了他才醒过来,却并不急着走,又点了几道菜,要了两坛烈酒,一个人慢悠悠得又吃了起来。
此时天已经黑透,城门也早就关了。小酒馆的老掌柜蔡忠看这客人今天是走不了了,便也毫不吝啬得点起两个大火盆,照得屋里暖和得如春天一般。
老掌柜倒也不是一向大方。做小本生意的,从来都是锱铢必较,开源节流。只是今天这个客人看上去有些不一般,虽然衣着素朴,皮肤黧黑,五官却生得十分的端正英挺。老掌柜看着心中舒坦,也就不计较这一点炭火钱。反正这小酒馆就他父女二人,如此冷寂的雪夜,多一个人倒也热闹。
客人却丝毫察觉不到老掌柜的这些心思。自从进来落座,除了点菜点酒,他没多说过一句话。只是一个人坐在那若有所思的自斟自饮,神情淡定寥落。他看去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一身颜色暗淡的粗布衣裳在大雪天里显得有些单薄。随身只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和一柄不起眼的长剑,随意得放在旁边的条凳上。
一坛酒又已倒尽,他苦笑着摇摇头,放下了空酒坛。
“掌柜的,烦你再给我拿两坛来。”他托起酒碗抬头一饮而尽,放下之时,眼睛里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噢哟,这都第六坛了,公子真是海量!”老掌柜颤巍巍得走过来,“您是哪里人士啊?怎地流连于我这荒野破屋?不怕长夜苦寒伤了身子?”
年轻人苦笑了一下:“便是这杭州了。”
“哦?那怎地不赶回家去?”老掌柜道,“看公子风尘仆仆,应是日夜兼程赶了不少的路吧!这都到了家门口了,怎么又不急了?”
年轻人顿了顿,想接着说什么,却只摇了摇头闭了口。
老掌柜被他的寥落情绪感染,心里纳闷:这后生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像是已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大难?眼神里好像饱含着难言的苦涩哀伤。
“不是老头我不愿卖给公子,只是酗酒伤身,公子何必自伤若此?家中父母想必也盼着公子早日归去呢!”
年轻人苦笑着摇摇头:“这杭州城,早已没有我的家了。”
老掌柜心头一颤,愣住了。过了良久,终于也沉沉叹了一口气:“世事难料,各凭天命。小店穷酸,也没个多余的床铺,今儿个晚上只怕要委屈公子了。”
年轻人笑着摆摆手:“掌柜的不赶我走,我便谢天谢地了。多喝点酒便暖和了,还请掌柜的再给我拿两坛。”
老掌柜见他坚持,便又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去里屋了。
年轻人坐久了有些僵硬,站起身来想活动一下腿脚。他轻轻伸了个懒腰,却忽然眉头一皱,口中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左手赶紧抚住胸腹小心地坐下,右手撑在桌上抵住额头。一片细密的汗水悄无声息得渗了出来。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年轻人立刻放下抚胸的左手,右手顺手抹去额头汗水。抬头看去,竟怔了一下。
捧着酒坛来的却不是老掌柜,而是他年轻的女儿。这女孩看上去年纪极小,却生得极美。水灵的大眼睛好似一泓清泉,白嫩的脸蛋红润光洁吹弹可破。乍一看去,竟是光彩夺目。
“公子,您的酒。”女孩儿恭敬地行了个礼,将酒坛放在桌上。
“多谢。”年轻人道。
女孩儿又是盈盈一拜,转身回里屋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年轻人忽又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拿过酒坛,拍开泥封,一阵酒香扑面而来。可他却并不觉舒畅,反而深深皱起了眉头。
今天已是初九了。后天就是她的生日,也是——他们约定的最后一天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正红的底色柔润光泽。面上用金线精细地绣着一只凤凰,栖息在金枝上矫首长鸣,精致华美,栩栩如生。他看着不由心中一暖,拉开袋口的细线,将里面的物事倒在手心。
是一枚剔透莹润的翡翠镯子。虽是纯白飘花不带一点绿,水头却是极佳,质地几乎是全透的。虽然不是价值连城的绝代臻品,却也算是难得一见的上品了。只是这镯子的圈口极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戴得上的。
摩挲着镯子内/壁上圆润的刻字,旧日的光景不由又浮现在眼前。他嘴角不由露出一抹笑意,却刚刚露又隐去了,接着便是更深的苦涩。
一晃已经四年了。有谁想得到,四年之后,他们之间竟然会变成这样。
忽然,里屋的门帘一动,老掌柜又颤巍巍得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旱烟杆。他从旁边桌子拖过一条长凳,在年轻人身边不远处的火盆边坐下,伸直了腿抽起了烟来。
“唉——”他悠然地喷出一口烟,长长叹了一口气,“漫漫长夜,公子就一个人喝闷酒么?有什么心事,不如跟老头儿我说说?”
年轻人温然一笑,收起了镯子锦囊,端起酒碗又一口饮尽。
“老丈的酒够烈,正对我胃口。”他拿起酒坛又斟了一碗,再次端起一口饮尽,“我的心事却毋需提了,徒增烦恼耳。”
老掌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年轻人不要命地一碗接一碗灌下去。烟雾袅袅升起,四下只有酒碗底一下接一下敲在桌面上的声音,伴着门外风雪的啸叫,声声荒凉彻骨。不到一会儿,一坛酒又快要见底了。
年轻人眼中终于模糊了,端着酒碗的手也不断的颤抖,泼出了好些酒液。他越是醉,眼中的神情越是苦,嘴角也抿的越紧,沉默得吓人。
老掌柜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一缕青烟飘起。他看着年轻人醉生梦死的模样,眼中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悲悯。
“小老儿野店荒僻,难得碰上个客人能唠唠嗑儿。”老掌柜伸手在炭火盆沿儿上磕了磕烟灰,“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听小老儿几句唠叨?”
年轻人抿着嘴不答话。过了好久,他才轻轻点了点头,又拿起酒坛向碗中斟酒。
“不是我自夸,小老儿年轻时候,也是个远近闻名的美男子。虽然家境贫寒,心气儿却是极高。”老掌柜自嘲地笑笑,又对着烟嘴吸了一口,“当年村里几乎家家的闺女都想跟我厮好,我却统统不放在眼里。一心只想出来闯荡,做成一番大事业,娶天下第一美女秋月心做老婆。”
年轻人面色没有一点起伏,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
“后来一个人来了杭州,才发现这天下虽大,却并非处处皆是坦途。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刚到几天,身上带的一点银钱便所剩无几了。又不肯回头,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那几年,做过大户人家的门房,做过客栈的粗使伙计,也做过搬运拉车的力气活。常常是连下顿饭在哪里吃、有没有的吃都不知道,哪还有什么力气出人头地?更不用说什么娶第一美女这等不着边际的胡话了。”
老掌柜说起当年,语气淡的好似说的不是自己的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三五年后,终于沉不住气,做了些现在想来都觉可耻可笑的事,差一点连小命都丢了。若不是碰巧遇见她,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他眼中忽然泛起一抹淡淡的光彩,又是轻轻一叹:“其实啊,她不是什么美人,相貌连普通都算不上。小眼大鼻,脸黄额高,放在以前,我是连看一眼都要皱眉头喊晦气的。可偏偏就是她,真真正正的让我找到了心里的安稳,知道了为什么活着,和应该怎么活着。”他温和的一笑,“于是就这样,过了好些年平稳幸福的日子,在杭州城里有了间小铺子,得以立足,还老来得女。虽然过得清贫些,却也自得其乐。后来因为不愿受那些贪官恶少三天两头寻衅揩油的气,搬到城外这个偏远的地方来,自己种些蔬菜养些鸡鸭,给来往行商供点吃食换点小钱。这忽然间回头一看啊,才发觉竟是返璞归真了。”
听到这里,年轻人忽然一愣。老掌柜看似随意的絮说带着一股难以言传的悠长意味,飘荡在空旷简陋的屋舍里,别有一番洒脱淡定。
“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老伴儿也早已去了。留下我跟一个宝贝闺女相依相守。虽然仍旧清贫,却也没有许多烦恼。我只盼着她能有个好的归宿,一生快乐无忧。”他轻轻摇头,“但我也知,世上之事,哪有些个完满无缺的?”
老掌柜深深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地吐出来:“所以,就算她实在不能得到幸福平安,荣华富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生所遇的一切,皆是命,是缘。”他静静地看向年轻人迷离的眼睛,幽幽地道:“徒劳无果或求之不得,其实都是常态。公子大可不必太放在心上。”
年轻人这才明白,老掌柜绕了个大弯说了许多往事,只不过是想委婉地安慰自己。他心中微微一热,脸上痛苦的表情不由软了下来,慢慢平复下去。
简陋却整洁的小酒馆里,两个炭火盆散发出绵软的温暖。外面的风雪声也好似小了许多。
“多谢。”年轻人沉默许久,终于简单的说出两个字。
老掌柜微微一笑,刚想开口问年轻人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却被忽然他打断。
“时候不早了,寒夜伤身,老丈还是早些休息吧。”年轻人伸手入怀,抽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老掌柜,“我明天一早就走了。这是酒钱,老丈收好。”
老掌柜狐疑地接过来,展开对着烛火一看,忽然惊得嘴里叼的烟杆儿几乎要掉在地上。
年轻人给他的,竟然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他猛然转头看向年轻人,却见他已经伏在了桌上,头脸都埋入臂弯。
“一两是酒钱。剩下的,就给小妹做嫁妆吧。”他轻轻地道。
老掌柜捏着银票,心中像炸开了锅。这个外表如此朴素、甚至很有些落拓的年轻人,怎么竟然会身怀这样的重金?还出手这样大方!
“公……公子……这……您不会是……拿错了吧……”老掌柜难以置信,“这可是……一百两……”
年轻人却伏着一动不动,好似片刻间已经睡着了。
老掌柜一个人思来想去,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年轻人却已睡得熟了,呼吸平稳而悠长,孩子般安静祥和。
、二、恶客
门外仍是连天的大雪,呼啸的寒风如野兽在嘶吼。屋里的两大盆火炭也渐渐烧尽,余温萎萎缩缩的蒸腾散发,越来越冷寂无力。不知过了多久,从远处的雪地里忽然传来一长串马蹄声。
老掌柜正在卧房里辗转反侧,思索着年轻人的身份情由。听到外面的响动,立刻警觉起来。
低低的马嘶声由远及近,冲着小酒馆而来。一共有三人四马,走得十分小心。骑马的人情绪很是不忿,一路都在低声咒骂着。短短的一段路走了好久,终于到了门前。一个人一面大声喊着店家开门,一面怦怦怦地敲着门板催促。
老掌柜匆匆忙忙的披衣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兀自在角落桌上趴着沉睡的年轻人,怔了一下,又赶紧回身过去开门。
“哗”的一下,风雪卷了进来,羽毛一样厚重的雪片纷纷扬扬的洒进了屋中。
“哎哟他|娘的王八羔子!这雪下得真是邪乎!冻死老子了!”一个满身紧裹着狐裘的年轻人怒骂着冲了进来。一面拍着落在帽沿上的雪,一面跺着脚抖落靴子上沾满的雪泥。
“嘿!幸好还有这么个破地方可以勉强避一避。”又一个裹着华丽暖袍的年轻人冲了进来,“老头儿,赶紧准备些好酒好菜来!爷几个被这鬼天气折腾得一肚子火气,赶紧去准备!慢了有你好看的!”
“哎,好好好。”老掌柜见是几个来势汹汹的公子哥儿,不由有些胆战心惊。一面殷勤得迎接,一面小鸡啄米似的连声答应。
“先点几个火盆来!再来三坛好酒!快些!”第三个人走进门来,“这屋里怎也这般冷!”他哆哆嗦嗦得使劲跺了跺脚,口中呼出缕缕白气。
“就是,就是!”前面进来的两个年轻人立刻随声附和。
最后进来的年轻人裹着一身华贵的红色貂裘,毛色红亮润泽,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极品货色。他只有十七八岁年纪,脸上还生着几颗痤疮,都冻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