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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扬州八怪传奇(上卷)-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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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崖大师,板桥先生这般慧眼慧心,何不请他留点墨宝,也算是补偿碧云寺的无竹之憾哪。”允禧说。

  “贝……”青崖差点失口,连忙打住,换口道:“琼崖居士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板桥作揖礼道:“献丑了,我一定画上一幅……”

  允禧用那柄黑玉折扇轻轻挥了下:“一幅太少,呃,青崖大师,回头你数一数……”

  正说着,崔槐跑来跪禀道:“禀贝勒大人,宫里来人传话,皇上邀大人回城察看选中的秀女,皇上的意思……”

  允禧不太感兴趣地:“知道了。”

  青崖为让板桥摆脱允禧的误解,婉转地催促道:“皇上急召大人,必是紧要事体,大人还是早早下山见驾为好……”

  允禧使上了小性子,对青崖知心地小声说:“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不知哪根筋乱了,今年定要给我婚配,真是,我说过我现在不想要。”

  崔槐小心地劝说道:“大人,宫里的来人说,皇上的御意大人不能……”

  “我去见皇上就是了,不要再多说。”允禧恼恼地打住。

  板桥与众人对视了一眼,继而拉过青崖小声而惊讶地问道:“大师,他不是琼崖居士,是……”

  青崖笑了:“他就是当今皇上的皇弟允禧贝勒大人。”

  板桥哥几个虽说猜出了几分,但把话挑明了,还是免不了露出惊诧的神色。一干人等连忙跪地:“大人在上,受草民一拜。草民失礼了。”

  允禧笑道:“不知不为过,请起请起。刚才说到哪儿了?”

  “您让老纳数什么来着。”青崖不解地望着允禧,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哦,青崖大师,你数一数碧云寺的东西耳房……”允禧交待道,“不敢让板桥先生多劳,东西耳房多少间,一间一幅各异的‘竹’画。半个月后我带人上山来观赏先生的大作。”允禧笑道,说完撩开长衫下山去了。尾随其后的崔槐回头狡诈地笑了,幸灾乐祸道:“画不出来,治你个欺君之罪!”

  青崖也闹懵了,这场恩怨出现这样的结局是他始料不及的,神态上有些讪讪然:“老纳知道你们开罪了他的家奴,本想斡旋化解,没想到他出得这等难题……”

  板桥怔怔地站在那儿半晌回不过神来,黄慎捅了捅他;体谅地轻声说道:“板桥,我们还是回去歇息会再作计较,我们哥几个联手一同画,这点小事还怕糊弄不过去?”

  黄慎的一番话激活了大伙的思路,顿时死寂的情绪又活泛了起来。

  “诸位代笔,不可不可。”青崖断然否定了哥几个的馊主意:“允禧贝勒的书画技艺虽在诸位之下,但他的鉴赏能力还是很不错的,代笔帮不了板桥先生的忙,到头来事情出了僵局还会祸及大伙,这步棋万万不可走。”

  “青崖大师,碧云寺的东西耳房有多少间?”黄慎问道。

  “九九八十一间。”青崖迟酌了下,几乎没勇气说插具体的数字。

  大伙惊诧不已,欲言又止。汪士慎小心地看了眼板桥,关切地说:“板桥,半个月你行吗?”

  “这种时候,不行也行了。”金农愠怒不已,牢骚满腹地说:“人家是皇亲贵戚,有什么法子?”

  板桥无奈地笑了。这场意外惹下的棘手事,摊到谁的头上,都够谁喝几壶的。

  青崖安慰板桥道:“允禧贝勒是个仁慈的主,在火头上难免脾气固执一些,今天这事没入官府就是万幸,你就权当练笔。到那天,真要是没画出来,老纳以为允禧贝勒就是不高兴,也不会出格到什么地方去。”

  板桥不愿累及大伙,力劝金农他们早早离开。哥几个眼睁睁有力使不上,只有噙着眼泪再三叮嘱板桥好生保重,遇事不要再梗着脖子使性子,叹息再三上了路。

  送走金农他们,青崖带着两个当时在事发现场的小和尚下山到允禧府上求情去了。

  2

  听凌枢说了他在碧云寺的“壮举”,蒋南沙内心狂喜如潮。老家伙毕竟久经沙场,喜不于人,形不于色,言语神色都极有分寸:“允禧贝勒只是出了难题,要把那个郑板桥治倒,就要在难题上多做些文章。允禧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有人吹风,他的耳朵根子就会软。他带人上山索画那天,别忘了提醒老夫。”

  “那是当然,恩师您放心。”

  蒋南沙说的一点没错,允禧的个性温和,轻易不伤害人。但他又是一个十分看重脸面的人,这恐怕与他常年封闭的贵胄生涯有关,好话听得多,奉承的脸相见得多,一旦有谁背后恶意伤害到他,他也是得理不饶人的。整治板桥,正是处于这种心理状态。回到府邸,发现家奴崔槐在家人们面前天花乱坠地吹嘘碧云寺的奇事,他就感觉到崔槐的语气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又说不清楚,似乎自己被耍弄了。直到青崖方丈半夜摸上门来,将他证实来的事情原委告之以后,允禧方才大梦初醒。当即唤来崔槐对证,崔槐不敢供出凌枢,咬死了是自己受了欺负,决意要借主人的手惩治那个作弄他的人。偏听则偏信,允禧恼怒之下动了家规杖责崔槐二十大板,罚半年的俸饷以示惩戒。

  见允禧公道处事,青崖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揣摩着允禧的神态小心地进言道:“贝勒大人,您看……郑板桥那边的字画还要……”

  允禧大度地笑了一下,说:“大师袒护自己的客人,心情我明白。不过,字画郑板桥还是要作出来。文人相交,以文会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您说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青崖他还能说什么呢?允禧当着他的面,纠偏改错,亲自严厉处置了他的贴身家奴,这已经是莫大的情面了,你还要他更弦易张,那不是让他打自己的耳光吗?想到这儿,青崖连声赞和允禧的说法,不敢多说其它的话,生怕节外生枝。

  青崖在允禧府邸歇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回碧云寺去了。

  允禧从青崖方丈那里知晓了郑板桥调理崔槐的全过程,情不自禁地从内心里生出对郑板桥的敬重。用一块铜板巧妙地转危为安,并将以势压人的对手置于狼狈不堪的境地,不能不说是智慧过人机巧到位。在青崖面前,允禧不愿给郑板桥解套子,不完全是因为他要顾全脸面,而是在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这样的才子不去结交,大有失之交臂之憾。

  这天朝修,允禧将皇侄弘历邀到府上小酌,将碧云寺的奇遇说给弘历听,言下之意是约请弘历届时一同上山,见见那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小人物。

  弘历是雍正的第四个儿子,也是康熙生前最最宠爱的皇孙。他比允禧大个岁把,小时候一块儿读书,一块儿玩耍,相互之间谈得拢说得来,尽管有叔侄辈份之差,但相从甚密,不分长幼。弘历的个性爽朗豁达,处人处事得体大方,与允禧的慈善温和、少言寡语相得益彰。弘历个头修长,白皙的皮肤,饱满的天庭,富有光泽而又细密的漂亮唇须增添了他男性的魅力,那双深邃的眼睛始终带有一种活泼的神力。雍正帝从甲寅十二年以来,一直龙体不适,暗中将很多朝政大事交给弘历料理,山西的结党营私案,河南、安徽的水患赈灾,江南的乱民造反,一一经他的手调停得服服贴贴,大气非凡,这给了郁悒多病的雍正莫大的安慰。弘历于繁忙的政务与服侍雍正的间隙,能抽身到允禧这里一叙衷肠,也是两年多来很少见的了。

  “哈哈哈……”听完了允禧的叙说,弘历开心地大笑不已。“想不到,想不到皇叔这样的老实人也会想点子作弄人,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

  允禧陪笑道:“我也是给气得,临时想出来那么个歪点子。其实那个郑板桥是个很有才学的人,言谈举止都是很得体的。”

  “我听说这帮扬州来的画师在琉璃厂当着蒋南沙大师的面,将他的字画贬抑了一通,闹得满城风雨。看来,他们不是凡角啊。”弘历陡然间对没有见过面的扬州画师们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我刚刚听说了这么回事,还有人说钟文奎总督大人将他们带到府上,设了家宴款待了一番。”允禧说。

  “钟文奎是懂诗书字画的将军,他能给面子……”弘历说了一半没再往下说了。

  允禧说:“他钟文奎再懂,也没法与你相比啊。半月之后,你陪我亲自到碧云寺看了郑板桥的字画,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你知道碧云寺东西耳房有多少间吗?”

  “不多不少八十一间,是应九九之吉数的。”

  “半个月时辰,你让人家一间画一幅,还要神态各异。亏你想得出来。”弘历笑了。

  “他真是画不出来,我也不会把他怎么啊。”允禧掩饰自己的鲁莽讪然笑说。

  “君子有言在先,就不能轻易收了口。”弘历打趣地说:“他若是画不出来呢?”

  允禧没了主意。

  见允禧那般模样,弘历笑了:“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所以我请你到碧云寺,到时也好有个定夺。”

  “哈哈,你藏到一边,这个恶人就让我来给你做?”

  “话这么说就不好听了。你精通书画,再说结交这样的文士也是一种乐事,所以所以……”

  “你就别所以所以的了。到时候我陪你跑一趟就是了,也顺便到碧云寺礼佛参拜一次。”弘历给了允禧一个下台阶。

  相约临行的那一天,弘历突然接到雍正的御旨,要他与鄂尔泰前往圆明园。雍正自从龙体欠安以来,大多时间是在圆明园的寝宫里料理朝政,歇息养生。鄂尔泰时年六十八岁,康熙年间举人,满州镶蓝旗人,西林觉罗氏,原是云贵总督,推行“改土归流”,强化朝廷对地方的控制颇有政绩,并在西南平叛剿匪中屡立战功,雍正十年调京进了军机处。雍正昨夜密召弘历,说了御封鄂尔泰的意愿,“朕一旦万年,鄂尔泰就是辅佐总理大臣……”雍正如同交代后事一般,弘历禁不住毛发耸然,自己连个皇太子的名份都没有,皇阿玛就跟他说这些,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想想父辈之间为了争夺帝位十数年腥风血雨,一股凉气直透弘历的脊梁骨,是凶兆还是吉兆谁能说得清?当然弘历不会明了,雍正早已按步就班安排身后的事,传位弘历的诏书早以尘封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阁后。撇开雍正的功过不说,他的让位思维,控制大局的眼光,气度非凡,这在中国历代帝王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些日子,雍正时常口出凉气,神志恍惚,太医号不准他的脉象,道不明他的病症,连药方都不敢开了。雍正恼怒之下索性把这些个庸医撵得远远的再也不看病了。这个时节的雍正愈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愈是什么也放不下了,于是频频召见弘历和朝中亲信大臣……

  弘历违约不能前往碧云寺,心里很是歉意,给允禧推荐了如意馆的御画师蒋南沙和李禅陪同。李禅与允禧本就是书画好友,蒋南沙他交往甚少,似乎气味不相投,但弘历一片好心,也就不便推辞了。

  李禅初次听说允禧在碧云寺的事,惹了事的竟然又是那批扬州来的画人同行。上次在琉璃厂说了点公道话,蒋南沙倚老卖老在如意馆没少冷一句热一句,看在师生的份上,李禅只好捏着鼻子认倒霉,耐着性子没和那老家伙翻脸。今天到碧云寺去看郑板桥的画,蒋南沙也跟着来了,不知道允禧摆得是那步棋,李禅进退两难,说话格外的小心。

  “你是扬州人,这个画画的郑板桥你听说过吗?”允禧问李禅。

  李禅说:“微臣离开扬州已有年月,以前不认识。但那天我在琉璃厂见过。”

  “听说大人在琉璃厂替他的画技说过话。水平到底有多高?”允禧兴致盎然。

  李禅看了眼在一边的蒋南沙,讪讪地笑道:“他的运笔我亲眼目睹,功底不在我等御画师之下。不过,贝勒大人限定他半月作出八十一张神态各异的清竹来,未免……”

  “难为了他是吧?”允禧宽厚地笑道:“他当众羞辱了蒋南沙大师,连我也没放在他眼里。我给他出点难题也不为过啊。李大人仁慈宽厚,怕我委屈了你的同行?”

  一路说着话,青崖将他们领到板桥住的禅房。走近耳房,青崖敲门:“郑施主,板桥先生。”

  没人应声,禅房的门自然开启了。似被电击了一般,所有的人呆立在房门前,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只见禅房的墙上地下,铺天盖地悬挂摊放着姿态各异的清竹图,隐隐绰绰中,仿佛清风拂面,竹涛声不绝于耳。

  李禅拾起桌面上的一封便笺:“殿下,你看。”

  郑板桥留下的便函这样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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