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香亭-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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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子仪在府忙忙准备。又写起一封书,将明霞始末备细写明,差个差官先到范阳去通报钟景期。差官领书,即便起身,在路餐风宿水,星夜趱行。是日,到了黄河岸边,寻觅渡船,见一只渔舟泊在柳荫之下。差官叫道:“船上人渡我过去,送你酒钱。”渔船上人便道:“总是闲在此,就渡你一渡。只是要一百文大钱。”差官道:“自然不亏你的。”说罢,跳下船,渔人解缆棹入中流。差官仔细把渔人一看,便道:“你可是长安城下卖鱼的沈蛇儿?”沈蛇儿道:“我正是。官人怎生认得?”差官道:“我在长安时,常见你的。”
正说时,只见后艄一个婆子伸起头来一张。差官看见问道:“你是做中人的白婆,为何在他船上?”白婆道:“官人是哪里来的,却认的我?”差官道:“我是汾阳王的差官,常见你到府门首领着丫鬟来卖,如何不认得?”只这句话,沈蛇儿不听便罢,听见不觉心头小鹿儿乱撞。暗想道:“我与白婆做下此事,逃到这里,不期被他认着。莫非葛明霞说出情由,差他来拿我俩人。他如今在船里不敢说,到了岸边是他大了,不如摇到僻静处,害了他的性命罢。”
心里正想,一霎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刮得河中白浪掀天,将那艘小船颠得好象沸汤里浴鸡子的一般,豁刺一声响亮,三、两个浪头打将过来,那船底早向着天了。两岸的人一齐嚷道:“翻了船了,快些救人!”上流头一只划船,忙来搭救。那差官抱住一块平基,在水底滚出,划船上慌忙救起来。再停一会,只见沈蛇儿夫妇并白婆三个人,直僵僵的浮出水面上,看时,已是淹死了。可惜骗卖明霞的身价二百二十两,并白婆后手一百两,都原封不动沉在水里。那蛇儿夫妇与白婆昧心害理,不惟不能受用,倒折了性命。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却说划船上人,且不去打捞三个死尸,慌慌的救醒差官,将船拢岸,扶到岸上。众人齐来看视,差官呕出许多水,渐渐能言。便问道:“我的铺盖可曾捞得?”众人道:“这人好不知足,救得性命也够了,又要铺盖,这等急水,一百付铺盖也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差官跌足道:“铺盖事小,有汾阳王郭老爷书在里边,如今失落了,如何了得?”众人道:“遭风失水,皆由天命,禀明了,自然没事的。”就留在近处人家,去晒干了湿衣,吃了饭,借铺盖歇了一夜。
明日,众人又凑些盘缠与他。差官千恩万谢,别了众人,踉踉跄跄往驿中雇了一个脚力,望范阳进发。
不知此去怎生报知钟景期,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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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平北公承恩完配
诗曰:
俊俏佳人,风流才子,天然吩咐成双。看兰堂绮席,烛影灿煌。数幅红罗绣帐,氤氲看宝鸭焚香。分明是,美果浪里,交颈鸳鸯。细留心,这回算,千万遍相思,到此方偿。念宦波风险,回首微茫。惟有花前月下,尽教我对酒疏狂。繁华处,清歌妙舞,醉拥红妆。
——右调《凤凰台上忆吹萧》
话说汾阳王差官,在黄河翻船,失了郭子仪原书,又没处打捞,无可奈何,只得怀着鬼胎走了几日,到范阳城里经略衙门上来,还未开门。差官在辕门上站了一会,只听得里面三声鼓响,外边鼓亭一派吹打,放起三个大炮,齐声吆喝开门。
等投文领文事毕,差官央个旗牌报进去,不多时,旗牌唤入,报门而进。差官到堂下禀道:“汾阳王府差官叩见老爷。”钟景期问道:“郭老爷差你到此何干?”差官道:“郭老爷差小官送信来此,不期在黄河覆舟,只拾得一条性命,原书却失落了。求老爷怜恕!”景期道:“但不知书中有何话说?”差官道:“没有别的话,是特来报老爷的喜信。”景期道:“有何喜信?”差官道:“圣上钦赐一位夫人与老爷完姻,因此差小官特来通报。”
景期惊道:“可晓得是谁家女?”差官道:“就是郭府中第十院美人,小官也不晓得姓名。”景期大惊,想道:“圣上好没分晓,怎么将郭府歌姬赐与大臣为命妇?”心中怏怏不悦。吩咐中军:“将白银十两赏与差官。”也无心再理堂事,即令缴了牌簿,放炮封门,退入后衙来。
雷天然问道:“相公今日退堂,为何有些不乐?”景期道:“可笑得紧,适才京中有差官来报,说:‘圣上要将郭汾阳府中一个歌姬赐与下官为配。’你道好笑也不好笑。”天然道:“相公如何区处?”景期道:“下官正在此委决不下。想她既是圣上赐婚的,一定不肯做偏房的了。若把她做了正室,那明霞小姐一段姻缘如何发付?就是二夫人与下官同甘共苦,到今日荣华富贵,难道倒教你屈在歌姬之下?晓得的,还说下官出于无奈,不晓得的,只道下官是薄幸人了。展转踌躇,甚难区处,如何是好?”
天然道:“相公不须烦闷,妾身倒有计较在此。”景期道:“愿闻二夫人良策。”天然道:“赐婚大典,决不敢潦草从事,京中想必有几日料理,一路乘传而来,颁诏的逢州过县,必要更换夫马,取索公文,自然迟延月日。我想东京到此,比西京路近,相公可修书一封,差人连夜到东京报知葛公,教他将明霞小姐,兼程送到范阳先成了亲。那时赐婚到来,相公便可推却,说已经娶有正室,不敢停妻再娶,作伤风败俗之事,又不敢辜负圣恩,将钦赐夫人为妾,上表辞婚,名正言顺,岂不是两全之策。”
景期大喜,连忙写起书来,就差冯元赍书前去。冯元领命,将书藏在怀中,骑着快马,连夜出城望东京进发。五日午夜已到东京,进城径投安抚使衙门上来,恰值关门。冯元焦躁起来。方要向前传鼓,有巡捕官扯住道:“老爷与学士李老爷在内饮酒,吩咐:‘一应事体不许传报。’你什么人敢这般大胆?”冯元道:“你这巡捕,眼睛也不带的。我是河北钟老爷差来的,因有要紧事要见你老爷。你若不传,倘误了大事,就提你到范阳,砍下你的驴头来。”巡捕官没奈何,只得替他传鼓禀报。
不多时,里面一声云板,发出匙钥开门,放冯元进去。早有内班门子领冯元到穿堂后花亭上来,见葛太古与李太白两个对坐饮酒。冯元向前叩头,呈上主人的书。太古接来一看,大惊道:“如何圣上却有这个旨意?”冯元道:“他使着皇帝性子,生巴巴的要把别人的姻缘夺去。家老爷着小的多多拜上老爷,说:‘一见了书,即连夜送小姐先到范阳成了亲,然后好上表辞婚。’”太古心内思量道:“争奈明霞女儿没有寻着,只得把碧秋充做明霞先去便了。”就向李白道:“小女遣嫁范阳,李兄原是媒人,敢烦一行?”太白道:“我是原媒,理应去的,何须说得。”太古大喜。就差人出去雇船,因要赶路,不用坐船,只雇大浪船三艘,并划船六艘,装载妆奁。
原来,葛太古因景期下聘时节说:“平贼之后就要成亲。”所以,衣服、首饰、器皿家伙都件件预备,故此一时就着人尽搬下船,先请李太白去坐了一艘浪船,又发银子,雇了五、六十名人夫拉纤,一一安排了。进来叫碧秋打点,连夜下船。
碧秋下泪道:“这是姐姐良缘,孩儿怎好闹中夺取?况爹爹桑榆暮景,孩儿正宜承欢膝下,何敢远离?”太古也掉下眼泪道:“做了女子,生成要适人的,这话说他怎的。只是日后倘寻着明霞孩儿,须善为调处。事情急迫,不必多言了。”碧秋道:“孩儿蒙爹爹如此大恩,怎敢有负姐姐!倘寻见姐姐,孩儿即当避位侧室,以让姐姐便了。”太古道:“若得如此,我心安矣!”说罢,就叫十个丫鬟赠嫁前去,又着管家婆四人在船服侍,各人领命收拾起身。
太古便催碧秋上轿,碧秋只得向太古拜了四拜,哽咽而别上了轿子。那十个丫鬟并四个管家婆,也都上了小轿,簇拥着去下船。太古也摆到船边,在各船上检点家伙,差几个家人随去,又到太白船上作别了,再下碧秋船内叮咛一回,挥泪依旧上岸回去。冯元就在李太白船内,凭太白吩咐。就此开船,各船一起解缆,由汾河入汴河,望北昼夜前进。
不上半月,已到范阳,早有人报知,钟景期出来拜望李太白。太白接入舱中,施礼坐了,先叙寒温,后叙衷曲。
正说话时,飞马来报道:“司礼监高公公赍着圣旨,护送钦赐的夫人已到二十里之外,请老爷去接诏。”景期跌足道:“再迟来一日,我这里好事成了。”便愁眉苦脸别了太白,登岸上轿来到皇华亭。只见军士、侍从,引着高力士的马而来,后面马上一个小监背着龙凤包袱的诏书。
再望着后边,许多从人,银瓜黄伞,拥着一辆珠宝香车,随着许多小轿;又有无数人夫,扛的扛,抬的抬;也有车子上载的,也有牲口上驮的;尽插小黄旗,上写“饮赐妆奁”四字。金光灿烂,朱碧辉煌。景期接了,没做理会处,只得接待高力士下马,到皇华亭施礼。力士叫:“安排龙亭香案,将诏书供好伺候,吉期开读。”景期吩咐:“打扫馆驿,请钦赐夫人在内安顿。高力士就在皇华亭暂歇。”一一停当。景期也没心绪与高力士说话,忙忙的作别入城。吩咐:“立时在衙门里备办筵席,发帖请高力士、李太白。”
不一时,筵席已完。力士、太白齐到,景期接入坐定,说了几句闲话。堂候官禀请上席,景期把盏送位。李太白从来不肯让高力士的,这日,因是天使,故此推他坐第一位,李太白第二位,景期主席相陪。方才入席,那太白也不等禀报上酒,便叫取大犀杯来,一连吃了二十多杯,方才抹抹嘴,而后与力士一般上酒举箸。
酒过数杯,力士问道:“为何学士公恰好也在此?”太白道:“我特来夺你的媒钱。”力士笑道:“学士公休取笑,咱是来送亲,不是媒人哩!”太白道:“若是送亲的,只怕要劳你送回去。”力士道:“这是怎么说?”太白道:“钟经略公已曾聘定御史葛太古之女葛明霞为正室,学生就是原媒,今日送来成亲。我想圣天子以名教治天下,岂可使臣子做那弃妇易妻的勾当。所以经略公还不敢奉诏。”力士道:“学士公又来耍咱家了。请教葛明霞只有一个,还是两个?”太白道:“自然是一个。”力士道:“这又奇了,如今圣上赐来的夫人正是葛明霞,哪里有第二个?”
太白笑道:“亏你在真人面前会说假话。圣上赐的是汾阳府中的歌姬,如何说是葛明霞?”力士道:“学士公有所不知。葛明霞因逃难江河,被奸人骗来,卖到郭汾阳府中。郭公问知来历,奏闻皇上,因此钦赐来完婚。”太白道:“如此说,那个葛明霞只怕是假的。”力土道:“郭汾阳做事精细,若是假,岂肯作欺君之事?只怕学士公送来那一位葛明霞是假的。”太白笑道:“不差,不差。别人送来的倒是真的,她嫡嫡亲亲的父亲面托我送来的,难道倒是假的不成?”力士道:“这等说起来,连咱也寻思不来了。”太白道:“不妨,少不得有个明白。今晚且吃个大醉,明日再讲。”力士笑道:“学士公吃醉了,不要又叫咱脱靴。”太白又笑道:“此是我醉后狂放,你不要介意。”力士也笑道:“咱若介意,今日就不说了。”两人相对大笑。
只有钟景期呆呆的坐着,听他俩个说话,如在梦中,开口不得,倒象做新娘的一般,勉强举杯劝酒。太白、力士又饮了一回,起身作别。高力士自回皇华亭。太白自回船里去了。景期送了二人,转入内衙与雷天然说知上项事情。天然道:“这怎么处?葛公又不在此,谁人辨她真假?”景期坐了一会,左思右想没个头绪,只得与雷天然就寝了。
次早起来,天然向景期道:“此事真是难处,莫若待妾身去拜望她两个,问她可有什么凭据,取来一看便知真假了。”景期道:“二夫人言之有理。”天然一面梳妆,景期一面传令出去,着人役伺候。天然打扮停当,到后堂上了四人大轿,勇儿并十个护卫青衣女,一齐随着,前后人役吆喝而去。景期在署中独自坐下,专等雷天然回来,便知分晓。正是:
混浊不知鲢共鲤,水清方见两般鱼。
景期闷坐了半日,早见天然回来,景期接着忙问就里。天然道:“若论姿容,两个也不相上下,只是事体越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