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影金戈-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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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弹跳,仿佛身体脱离了意识的控制,华雪颜静立琴前,抚弦悲歌。
“谁在里面?”
一名中年男子经过雅舍,听见琴音有些诧异,于是询问在外伺候的婢女。
“是孟公子和一位小姐。”
这男子年岁不到四十,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器宇轩昂,衣着也是京中富商的惯常模样,腰间挂着一个赭色香囊。可惜他走路不快,一瘸一拐的,看得出腿脚不大方便。他正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岳晋阳。
岳晋阳听言明了:“原来是少爷,我去打个招呼。”
咯吱一声房门推开,琴音戛然而止。华雪颜回头望去,看见一名中年男人费力抬腿走了进来。
岳晋阳进门发觉只有华雪颜一人,遂问:“孟公子不在?”
华雪颜看着他,双眼骤然明亮,温柔笑道:“之豫出去了,应该很快回来。请问阁下是?”
之豫。岳晋阳琢磨着这个称呼,心想眼前女子与孟之豫定然关系匪浅,于是也更为客气了几分:“鄙人岳晋阳,是这酒楼的东主。敢问小姐如何称呼?”
“见过岳老板。”华雪颜福了福身,说话声音愈发轻柔:“小女子姓华。请您稍坐片刻,喝杯茶歇歇,之豫一会儿就回来了。”
屋里备有铜壶茶具,华雪颜沏了盏热茶端给岳晋阳,岳晋阳再三言谢,揭盖吹吹茶花,喝了一口。
华雪颜站在他身旁并不落座,低眉顺眼的谦恭模样,眼角余光却不时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
岳晋阳放下茶盏见她还站着,赶紧招呼道:“华小姐坐,快坐。”
华雪颜这才落座,双手覆膝垂首敛眉,温顺极了。
岳晋阳见状不禁暗自感慨。这孟家的花心少爷又打哪儿搭上这么个小家碧玉?姿色倒是有几分,就是胆小得紧,一看就上不了台面。若被孟尚书知晓了,省不得又是一番争闹。岳晋阳一想事儿就拿起香囊放到鼻端嗅嗅,薄荷的味道钻入肺腑,让他清醒不少。
“我先走了,等之豫回来我再过来。”
岳晋阳觉着跟个陌生女子同处一室也不大好,特别还是孟之豫的女人。他没坐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华雪颜也急急忙忙站了起来。
“我送您。”华雪颜亲自把岳晋阳送到门口,为他开了门,躬身恭送:“岳老板慢走。待之豫回来我叫他去找您,不知您在……”
岳晋阳一指走廊:“我在尽头那间屋子。华小姐留步,告辞。”
华雪颜的笑容堪称完美,礼数也周到,直至亲眼目送岳晋阳进了走廊尽头的房屋,这才又转身进了雅舍。
房门刚刚关上,门外侍女就听到里面又响起了琴声。铮铮入耳宛如仙乐,不过忽然间“铛”一声利响,琴弦好似断了。
果然,华雪颜又走了出来,对着那侍女道:“琴弦断了,你拿去换几根新的。”
第十五章 断弦杀机 。。。
孟之豫大步匆匆跑出月扬楼,出了胡同往街市跑去,很快钻进一家金银铺子。
“老板,快把你这里的珍珠都、都拿出来!快!”
他跑得满头大汗,连气都没喘匀便急着叫老板把珍珠端出来。铺子老板虽不识孟之豫,但瞧他生得白净体面,衣裳不俗,赶紧热络招呼。
“是是是,客官您坐。阿福看茶!”
孟之豫扶着柜台,边喘气边摆手:“不坐了,快把你这里的珠子都拿出来瞧瞧,最好是东珠,别太大的,石榴籽儿大小的就差不多。”
老板很快摆出一盘子的珍珠,颗颗饱满粒粒圆润,泛着莹洁光芒。孟之豫用手拨弄着一堆珠子,很快挑了两颗出来,一大一小。
他道:“把这两颗珠子穿成耳坠,小的在上大的在下,做成葫芦样式。葫芦瓜蒂儿用金丝绞出来,还要有两片小叶子。那个纸笔有没有?叶子我画给你看。”
孟之豫一脸焦急神色,说话也连珠炮似的,听得那老板一愣一愣,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才赶紧奉上纸笔。孟之豫刷刷几笔勾勒出叶片轮廓,递了回去。
“做首饰的师傅在不在?立刻就给我做,我急着要,别磨磨蹭蹭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锭元宝扔给老板,急吼吼抓起柜台上一把扇子扇起风来,不住催促:“快点快点,给你一刻钟。做不好本公子拆了你家招牌!’
……
月扬楼,雅舍内。
侍女一瞧价值连城的遗音琴琴弦竟然断了好几根,赶紧抱着琴匆匆离开,去找琴房的人补修断弦。
等她走后,华雪颜也迈步出了房舍,关上房门去往走廊尽头。
笃笃笃。
回到书房的岳晋阳刚刚坐下便听闻敲门声,他以为是楼内账房管事,于是道:“进来。”
房门推开进来一道窈窕身影,雪肤红唇娇羞纤柔。
岳晋阳不免惊讶:“华小姐?”
华雪颜进来后顺手掩上房门,低眉款款走近,屈膝一礼:“岳老板打扰了,您方才落了此物,特来归还。”
她的双手恭恭敬敬奉上一枚赭色香囊。
岳晋阳摸摸腰间,这才发现香囊不见了。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急忙道谢:“有劳华小姐了,多谢。”
“不必客气。”
华雪颜微微一笑,主动走过去欲把香囊交到他手中,谁知却在交接之时差了毫厘,让香囊掉在了地上。
岳晋阳准备拾起,华雪颜抢先弯下腰去:“我来罢。”
柳腰不盈一握,她徐徐俯身,背后青丝自耳畔滑落,恰好拂过岳晋阳手掌。岳晋阳不觉心中一麻,忽然产生一种战栗感。
他现在知道孟之豫为什么会看上这位华小姐了。这种不经意流露出的风情难以言喻,无意间总能撩乱他人心扉。
“给。”华雪颜把香囊放入他的掌心,笑意缱绻温柔。
岳晋阳有一瞬的失神,他摊掌一迎:“小姐请坐。”
华雪颜也不急于告辞,点点头后坐了下来,貌似漫不经心打量着这间书房的摆设。
岳晋阳跛着脚给她倒了杯茶:“请用。”
“谢谢。”华雪颜目光落在他受过伤的右腿上,目露可惜,动了动嘴唇仿佛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噤了声,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岳晋阳见状也不介意,大大方方指着残腿说:“十来年的老毛病了,除了走动不快,也无甚大碍。”
“抱歉,我失礼了。”华雪颜显得有点窘迫,她咬咬唇忍不住问:“小女子唐突,敢问岳老板,您是……如何伤了腿的?我瞧着不像一般断骨。”
岳晋阳低头抚腿,叹道:“是膝盖骨碎了,没办法接好。当年若是没有……罢了,不提这些伤心往事。”
华雪颜了然:“原是这样。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日,骨头上的伤本就难愈,若是伤后没有调理好,极易落下病根的。”
岳晋阳颔首赞同,道:“确实如此。听小姐言语,好似通晓歧黄之术?”
“谈不上通晓,只是略懂些许皮毛,我母亲家里是开医馆的。”华雪颜忽然放下茶杯走到岳晋阳面前,弯腰伸出手按了按他伤腿的膝盖上方,俨然大夫那般问:“阴雨天是不是觉得这里疼?”
面对这样突兀的肢体接触,岳晋阳一开始有些惶恐,不过一见她是询问伤病也就释怀了,实话实说:“确实偶有疼痛,不过我都习惯了。不碍事。”
华雪颜摇头道:“这是淤伤积在了筋脉里,现在只是偶有发作,如若长久这般,过些年这腿就动不了了。俗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早早治好了,往后的日子才舒坦。”她莞尔一笑,“我家有套祖传的推拿手法,专门活血通筋的,我教您吧。”
言毕她也不等岳晋阳表态,手指已经轻轻在他伤腿上按揉敲打起来,神思专注且心无邪念地说:“先按这几个穴位,阳陵泉、阴陵泉、膝眼……”
素手之下有些力道,岳晋阳被她这么一按,果真觉得伤腿舒坦不少,不觉放松下来,微笑赞道:“小姐温柔娴静又通医理。难怪少爷中意你。”
“少爷?您说之豫?”华雪颜垂着眼专心按揉,有意减轻指上力度。
岳晋阳舒坦地眼睛都微微眯起,毫无防备地说:“嗯,他从小我便这样唤他,说起来孟尚书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从前也帮孟府做过事……”
“哦。”华雪颜指尖稍微停滞了一下,她放开岳晋阳的伤腿,转而绕到了他身后去,道:“颈后也有几个舒缓疲惫的大穴,我给您说说。”
岳晋阳极为享受地点头:“好。”
轻软素手搭上他的双肩,缓缓揉捏,慢慢往颈边挪动。岳晋阳正沉浸在一片舒缓之中,刚要开口话家常:“不知令尊是……呃!”
岳晋阳陡然睁大了眼,脸庞骤然通红,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几根琴弦凝成一股,绞了两圈尽数缠在他颈子上,交叉狠勒。
岳晋阳反手去抓身后之人,张牙舞爪却什么也碰不到,椅下活动不便的双腿不住乱蹬。
华雪颜站在他身后两步之遥的地方,双手已用袖口裹住,分别拽住琴弦两端,使劲往截然不同的方向扯。琴弦缠绕着岳晋阳的脖颈,很快勒入他的肌肤,渗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岳晋阳惊恐不已,艰难挣扎:“……你……松……”
华雪颜已经敛起刚才的柔情,在他身后冷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奇怪我为何要杀你?”她抬脚蹬上椅背,不让岳晋阳连人带椅摔下来的同时,又借力加大了手劲。美人声音轻柔绵软,道出的话却吓得岳晋阳肝胆欲裂。
“还记不记得你的膝盖是被谁打碎的?岳老板,十年前渝州赈灾,那批官银你分得多少?”
华雪颜狠狠勒着他,丝毫没有松手的痕迹,她娓娓道来:“当年渝州劫案,劫匪共杀害押送官兵三十五人,首领严校尉亦英烈战死。现场没有活口,只有一名被匪徒扔下悬崖的幼女大难不死。事后严校尉的兄长,八州行台严友文找到此女,从她口中得知匪首虽然逃脱,却被严校尉临死前一刀劈伤了腿,正中膝头。岳老板,断腿十年,你过得可还舒心?”
岳晋阳面色青紫就要窒息了,闻言怒目爆出,反手指着华雪颜想说些什么,无奈难吐只言片语:“你……”
“我不是。”华雪颜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出口否认道:“她年方六岁便亲眼目睹父亲身亡,又被你扔下山崖,虽然捡回一条命,可却摔坏了眼睛,从此以后便瞎了……对着那么小的孩子你也能下得了手,丧心病狂这四个字都高抬了你!”
岳晋阳此时奄奄一息已经无力反抗,双臂垂了下来,面如死灰。华雪颜微微松手,俯身凑近到他耳边轻声道:“让你死算是便宜你了,不然你可以活着看到其余人的下场是如何。哦不对,就算你死了,照样能看到。”
趁岳晋阳断气之前,华雪颜撩起裙摆从脚踝处抽出绑着的匕首,毫不犹豫刺向那双写满不甘的圆睁虎目。
“这双眼睛是你欠叶子的,我会把它们放到严氏亡魂的坟头,让你亲眼看看我是怎么砍下他们的头!”
一道鲜血溅上她的袖口,烈如火玫。
岳晋阳此时已经气绝身亡,眼睛处两个大窟窿,脑袋耷拉着坐在椅子上,还是跟未发迹前一样潦倒。
“当年严家被抄,你们这群豺狼想必瓜分了不少珍宝,遗音琴落入你手,当真是明珠暗投了。”华雪颜一边把匕首揩干净,一边搬来书架上的册子扔到岳晋阳尸身周围,“今日我对你月扬楼没兴趣,除了拿回我家的东西,其余的我都送给你陪葬。”
她端起灯台把火油倒在一堆书纸之上,然后吹燃火折子扔向其中。
火焰倏倏腾起,沿着火油浸染的地方迅速蔓延,转眼便把岳晋阳包裹起来。
烈焰焚身,骨碎肉裂。
面对狂妄烟火,华雪颜绽放出凄美绝艳的笑容。
“祸不及妻儿,饶你一家老小,算我仁至义尽。你若觉得冤枉不甘,大可在黄泉稍等片刻。”
“其他人离下地狱的日子,也不远了。”
在孟之豫的紧催慢赶下,金银铺子的工匠终于做好了一枚珍珠葫芦耳坠,老板急匆匆拿过去交差。
孟之豫一看,做工尚可,跟华雪颜剩下的那只看起来相差无几,应当能瞒天过海。他满意接过:“行!就这个!”
他大喇喇一甩袖子就走,老板终于松了口气,抬袖抹了把额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情,追出去大喊:“客官还没找您钱呐——”
孟之豫已经握着耳坠跑远了,闻声头也不回,豪气挥挥手,意思是不要了。
他小跑着回了普寿寺旁边的竹林胡同,还没进去就见小厮侍女纷纷往外跑,人人一身烟火味儿,抬头一看浓烟滚滚。
“孟公子,”守门的小厮提着木桶,见到孟之豫赶忙拦住他,“您千万别进去!楼里走水了,现在正烧得厉害咧,老板也还没出来……”
孟之豫一听大惊失色,心间凉了半截,头皮阵阵发麻。
“雪颜!”
他抢过还剩了些水的木桶,举起来往头上一淋,浅浅打湿了衣裳之后,拿袖子捂住口鼻,赫然冲进了月扬楼。
第十六章 得失之间 。。。
“咳咳……咳咳……”
孟之豫不管不顾冲入火海,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