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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荒野侦探-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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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是件好事,意味着会卖得不错,令我震惊称奇的是一份发表了这么多诗歌的杂志会卖得不错。有时我扪心自问这个杂种巴尔加斯?帕尔多对诗歌的兴趣为何如此浓厚。我知道,他自己并不是诗人而是个小说家。那么,他对诗歌的兴趣到底从何而来呢?

第二部荒野侦探(25)
我承认,有一度,我作过各种猜测。我怀疑他是同性恋。没准就是。他已经结婚了(顺便说一下,是跟一个墨西哥人),可是你都不知道这事儿。他会是什么类型的同性恋呢?会不会是个在纯文学层面自得其乐、热情而不切实际的同性恋呢?是不是在杂志上发表诗歌的诗人中有“理想伴侣”的绰号呢?我不知道。这得问他本人。我对同性恋没有任何偏见。每天都会有更多的同性恋出现。20世纪40年代的时候,墨西哥文学界同性恋的数量达到全盛的最高峰,我认为这可能已经达到极致了。可是,现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多。我猜问题出在教育制度上,墨西哥人拿自己出洋相的趋势日益流行的缘故,电影、音乐,谁知道都是什么玩意儿。连萨尔瓦多?诺沃有一次都亲口对我说,有些前来拜访他的年轻人的言谈举止让他惊愕不已。萨尔瓦多?诺沃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就这样认识了阿图罗?贝拉诺。一天下午,巴尔加斯?帕尔多对我说起他,说他如何攒了本怪异(他用这个词了吗?)的书:拉美青年诗人的权威选集,正在寻找出版社。贝拉诺是谁?我问。他给我们的杂志写过书评,巴尔加斯?帕尔多说。这些诗人,我说,偷偷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就像皮条客般拼命地替妓院老板搜罗新的女人,可巴尔加斯?帕尔多压根就不理睬我的话,继续对我说,那本书好极了,属于那种我们(多么有意思啊,用了复数)出版社不出的话,别的出版社就会拿走的书。接着,我又暗暗地打量着他说:带他过来,安排我跟他见个面,我们看看能做点什么。
  两天后阿图罗?贝拉诺现身出版社。他穿了件条绒夹克和牛仔裤。夹克袖子和腰的左侧有好几处裂了缝,没有打补丁,好像有人开玩笑拿箭射过或者用矛尖戳过他。裤子呢,如果他脱了的话,那裤子都会自己站直了。那双网球鞋只消瞥一眼就会让人不寒而栗。他长发披肩,也许人本来就瘦骨嶙峋,现在越加显瘦了。那样子好像几天没睡觉了。好个上帝啊,我想,他简直像个失魂落魄的废人。至少看上去那天早晨还冲了个澡。我说:我来看看你攒的这本选集,贝拉诺先生。他说:我交给巴尔加斯?帕尔多了。开场不妙,我心想。
  我抓起电话告诉秘书让巴尔加斯?帕尔多上我办公室来。有那么几秒钟的工夫我们谁也不说一句话。真见鬼,如果巴尔加斯?帕尔多再迟来会儿,这位年轻诗人就要当着我的面睡着了。他至少看着不像同性恋。为了消磨时间,我告诉他,我们出过十多本诗集了,他也许知道,但一直卖不动。是啊,他说,是出过十几本。我的天哪,他简直就像个僵尸。有那么一刹那,我怀疑他是不是在吸毒,可谁能看得出来呢?我说,攒一本你这样的拉美诗选很不容易吧?容易,他说,全都是朋友的诗。这个自负的家伙。那么,我说,作者的版权应该没问题了,你拿到了许可。他笑了。或者,我来说明一下,他拧了一下嘴巴或者翻了一下嘴唇,露出几颗黄牙发出某种声音。我敢说他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怎么描述好呢?不是凡间的笑声?你在一家医院荒凉的过道里行走时听到的笑声?大致差不多吧。过了会儿,笑声结束后,我们似乎又要陷入沉默,陷入两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或者一个出版商和一个僵尸(在这种场合正好是同一件东西)之间会出现的那种令人尴尬的沉默,但我不能再次陷入那种沉默,所以就不断地找话说,谈他的故国智利,谈他发表过书评的我的杂志,谈到处理诗集的存货多不容易。哪儿都找不到巴尔加斯?帕尔多(他可能在电话里跟另一个诗人瞎聊上了!)后来,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我好像忽然明白过来了,或者恍然大悟。我想最好还是别出那本选集。我想最好别出这位诗人写的任何东西。让巴尔加斯和他那些精彩的想法都见鬼去吧。如果别的出版社有兴趣,那就让他们跟他接触吧,我不干。在忽然想清楚的瞬间,我意识到出版这孩子的书会给我带来厄运,让这个孩子在办公室跟我面对面坐着,让那双快要睡着的空洞的双眼盯着我,会给我带来厄运,而且这个厄运可能已经像只秃鹰或者墨西哥航空公司的一架飞机般在我出版社大楼的屋顶上盘桓,命中注定会撞毁我的办公室。

第二部荒野侦探(26)
巴尔加斯?帕尔多忽然现身,挥舞着拉美诗人们的手稿,我从胡思乱想中醒过来,但醒得很缓慢,起先我甚至都没有听清巴尔加斯在说什么。我只听到他的笑声以及讨厌的嗡嗡声,兴奋得不得了,好像为我工作是他平生多么得意的好差事,简直就是一次来墨西哥城的带薪休假,我记得自己犯糊涂,居然站起来向巴尔加斯伸出手,天哪,我伸出那只混账手好像他是老板或者总经理,我是个打杂的,我还记得我盯着阿图罗?贝拉诺,我记得这个厄瓜多尔人进来时他都没有欠一下身,不仅没有欠身,甚至都不理我们,都不看着我们,你相信吗?看着他毛糙糙的颈背,我刹那间觉得看到的都不是个人,不是个活人,不是像你我一样血管里流着血液、会呼吸的人类,而是一个稻草人,在一个稻草或者塑料做的躯体上穿了堆皱巴巴的衣服,类似这样的东西。这时我听到巴尔加斯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利桑德罗,玛蒂塔马上会把合同拿过来。什么合同?我很吃惊。当然是出版贝拉诺的书的合同了,巴尔加斯说。
  我坐了回去说,且慢,且慢,这份合同里写着什么?问题是,贝拉诺只给我们明天一天时间的余地,巴尔加斯说,我们得速战速决。他上哪儿去,要离开我们了?我问。欧洲,去弄个斯堪的纳维亚女人(对巴尔加斯?帕尔多来说,粗俗与坦率甚至诚实是同义词)。他要去瑞典吗?我问。差不多吧,巴尔加斯?帕尔多说,瑞典,丹麦,比较冷的那些地方。我们不能把合同寄给他吗?我说。不行,你知道,利桑德罗,他去欧洲行踪不定,而且他想这次就把事情解决了。那个杂种巴尔加斯?帕尔多向我挤着眼,把脸凑近我(我以为他要吻我了,这个隐蔽的同性恋!)我无法再往后躲,也不知道如何往后躲,可是巴尔加斯?帕尔多只想在我耳边说点什么,几乎是几句咕哝。他说我们用不着预付稿酬,说我应该签字,立刻签了,这样贝拉诺就无法收回这笔买卖,让竞争对手拿走这本书了。我本来想的就是:我才不管竞争对手拿不拿走呢,我倒希望他们来拿走,让他们赶在我们前面破产得了,可是我没有这样说,却鼓足劲用细小的嗓音问道:这孩子吸毒或者什么的吗?巴尔加斯?帕尔多忽然放声大笑。接着又小声咕哝说:有那么点,利桑德罗,有那么点,但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可最重要的是这本书,书就在这儿,我们还是签了合同,免得晚了。可是这样……明智吗?我尽量咕哝着回应。这时巴尔加斯把他那张大脸从我脸边移开,用正常的声音回答了我,那是一种瓮声瓮气的亚马逊人的声音,他本人就用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自我陶醉的炫耀口吻这样自称。当然,当然明智了,他说。这时巴尔加斯又走到这位诗人身边,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怎么样啊,贝拉诺,巴尔加斯说,这个年轻的智利人望望他又瞧瞧我,一丝白痴般的笑容从他脸上绽开,这是那种精神受到伤害的人,那种被切了前额脑叶似的人才会有的笑容,天哪,这时我的秘书玛蒂塔走进来,把两份合同放在我的桌上,巴尔加斯?帕尔多要去找支钢笔让贝拉诺签字,行了,别去了,在这儿吧,可我没有钢笔啊,贝拉诺说,那就给诗人找支钢笔,巴尔加斯?帕尔多说。好像商量好似的,所有的钢笔都从我的办公室里消失了。当然,我的夹克兜里有两支,可我不想提供给他们。别签字了,别弄合同了,我想。可是玛蒂塔从我桌上的文件里四处搜索,终于找到了一支钢笔。贝拉诺签了字。我也签了。我握了握这个智利人的手。我端详了一番他的脸。他还在微笑。他好像马上就要精疲力竭得崩溃了,可还在微笑着。我在哪儿看到过这样的微笑呢?我看着巴尔加斯?帕尔多好像在问他,我在哪儿看到过这种可恶的微笑。那是一种毫不设防的微笑,那种把我们所有的人都拖下水的微笑。可是巴尔加斯却已经在跟这个智利人道别。他忠告这位诗人在欧洲应该注意些什么!这个同性恋还在回忆着他在商船中度过的青春时代!连玛蒂塔听了他的故事都笑了!我看已经无法挽回。这书最终得出了。

第二部荒野侦探(27)
我这个向来雷厉风行的出版家,得意的下颌上挨了一记重拳。
  劳拉?郝雷吉,特拉尔潘,墨西哥城联邦区,1977年3月。
  他走之前来过我家。大概是晚上七点,我一个人在家里,母亲外出。阿图罗告诉我他就要走了,不打算再回来。我祝他好运,可我都没有问他上哪儿去。我记得他问了我的学习情况,我在大学、在生物学方面干得怎么样。我说挺好。他说:我去过墨西哥北部,去过索诺拉,也去过亚利桑那。我想他说到这个,可也拿不准,然后他就笑了。短促、干涩的笑声,孩子似的笑声。不错,他好像很亢奋,而我清楚他其实从不吸毒。乌里塞斯?利马是吸毒的。他想什么都试试,有趣的是你看不出他什么时候处于亢奋状态,什么时候不是。阿图罗就不同了。他从不亢奋。如果说什么人了解这点,这个人就是我。后来他又说要走了。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我就告诉他这个主意好极了,没有什么比旅游、看世界更美妙的了,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天空,他说到处的天空都一样,城市会变化而天空不变,我说他错了,我不相信,还说他自己的一首诗里就写到阿特尔博士描绘的天空,在艺术意义上或者地球上天空各不相同。意思大致如此。其实我不想争辩。起初我装作对他的计划、他的谈话、他要向我说的一切不感兴趣,但是后来我意识到是真正的不感兴趣,跟他有关的一切都让我乏味得流泪,我真正希望的是他快点走开让我安静地学习,那天下午我有很多功课要做。后来他说要去旅行,去看世界,不能跟我一起去他心里很难过,还说一直在想我会跟他周游天下,他提到什么利比亚、埃塞俄比亚、扎伊尔之类的国家,巴塞罗那、佛罗伦萨、阿维尼翁之类的城市,然后我禁不住问他这些国家跟这些城市有什么关系,他说:关系太大了,相互太有关系了,我告诉他,等我成了生物学家后,我会有时间去看这些城市、这些国家的,也会有钱的,因为我不打算搭便车或者随便睡哪儿去周游世界。他说:我不打算看它们,我打算住在这些地方,就像我在墨西哥这样。我说:这样对你挺好的,我希望你开心,如果你愿意的话,生活在那里然后死在那里,我会等有了钱再去旅游。可那时你就没时间了,他说。会有时间的,我说,你错了,我会成为自己时间的主人,我会用我的时间做我喜欢的很多事情。他说:你那时就不年轻了。他说这话时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看着他这副样子,如此痛苦不堪,我恼火极了,大声冲他喊道:我拿自己的生命或者青春干什么,我去哪里旅游,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这时他看着我跌坐在一把椅子里,好像忽然明白过来,他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讨厌鬼。他还喃喃地说什么爱我,永远不会忘了我。接着他站起来(顶多在他说完话二十秒钟后)朝我脸上抽了一巴掌。那声音在整个楼里回荡。我们住在一楼,可我却听到巴掌声(这时他的手掌已经离开我的脸颊)从楼道升上去,进入二楼的每个房间,然后透过攀缘的藤蔓落下来,像玻璃珠般在院子里滚动着。我反应过来后把右手握成拳朝他脸上打过去。他几乎纹丝不动。可是他抡起胳膊又飞快地揍了我一下。你这杂种,我说,娘娘腔,胆小鬼,我发起一场笨拙的攻击,又是拳打,又是搔抓,又是脚踢。他甚至都不想躲避我的进攻。操你妈的受虐狂!我冲他尖叫,不停地打他、哭喊,哭得越来越厉害,最后透过眼泪只能看清灯光和影子,却看不清我正在击打的这个身躯的清晰面貌。后来,我坐在地板上一个劲儿地哭。我仰望着旁边的阿图罗。他的鼻子里流着血,我记得一股血从他的上唇流下来,然后又流到嘴角,流到下颌。你打伤我了,他说,这么疼。我看着他,眨了好几下眼。这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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