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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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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站在这儿干啥?强子媳妇,还不快叫你姐姐姐夫进屋儿去。”
  老头走过来也站住了说。华夏自然而然地抬手拍着老头身上的雪,嘴里埋怨着:“前几天就咳嗽了,自己也不当心。买的药按时吃了吗?你们不知道,这老爷子,吃药舍不得,总想拖拖就好,病也是拖的吗?”
  老头一个劲地说:“吃了,吃了。那啥,快进屋,快进屋。”
  “你们先进去吧,我把雪橇安排个地方就来。于阳,从小只要我和华春在一起,我们都是住一块儿的。今天夜里我可要拆散你们了,你去老头那屋里住吧,那屋比我那屋可暧和。”
  结果于阳就搬到了老头那个房间。我们都躺在被窝里之后,我说:
  “你对老头很好啊。”这么说着的时候,我刚才的感觉又升了起来。在刚才老头一出现在大门口时,我忽然觉得我在河滩上看到的老头的眼睛不是我的幻觉,而是真的,在华夏跳那个舞蹈的时候,老头也在不远外看着吧。就因为这样,他在看到我们三个站在院子里时才那么不自然。
  “是啊。按理说这老头和别的村民一样,根本不值得别人对他好,可是他很可怜。先是从小就失去了父母,跟着姐姐长大,姐夫又对他不好。他给姐夫家打长工,还不让他吃饱,后来,后来又在姐夫的安排下顶替别人当了国民党兵,在部队里差点饿死。解放后找了个媳妇还是个弱智。一生的日子差不多都是浸在苦汁里的,写成小说只比《活着》里的富贵更苦。想到这些吧,就觉得该对他好点。可是他也像这村里人一样,愚昧蠢笨的不可救要,对他好也是白白浪费感情。”
  “他是不容易啊,晚年儿子又死了,……那么妹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黑暗中的华夏沉默了一会忽然说。两个亮点向我闪动着冷冷的光。那是华夏的眼睛。“把我这儿当世外桃源,专为偷情来的?”
  于是我那想要把话题扯到妹夫身上的计划就失败了。妹夫的本已不明确的死亡真相又在我的猜测里加了一个疑问的砝码。
  “我都说过了,我是来找资料的。再说我离婚了,还说什么偷情不偷情,那么难听。”我说,有点生气。
  “啊,”那亮点快速地闪了闪。轻轻的叹息声从她的枕头上吹了过来。“离婚是因为孩子的原因吧?孩子的死可能还不算什么,……孩子出了问题了,是不是?”
  “……别说这些了。”我说完才意识到我那徒然尖细起来的声音里暴露出了我无法掩饰的恐惧。“我这次来也是想接你走的。明天过完元宵节,我们后天就走。”我说出了白天里的决定。
  “再说吧。……原来你离婚了,感到无依无靠了才想到还有我这么一个妹妹是你的亲人――不怕我是你的拖累吗?”
第二天(上)(5)
  “华夏!你怎么变得这样啊!”
  “那么大声干什么,犯得着那么生气吗?你们啊,就怕听到真相。难道以前你想过来看我吗?没想过吧,可能心里还恨不得没有我这么个妹妹呢,就像爸虽然离我这么近,也从来不来一样。爸到死都没来过我家一次。你们是从心里看不起我的。”华夏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平淡的不带一丝感情。
  我不禁无话可说。华夏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个沉重的事实。我以前是没想过要来看她。也从没想象过自己会再一次回到这个村子里来。爸更不会想了。我悲哀起来。我伸手拉开她的被子,钻到她被窝里,像小时候她一感到害怕时,我就会抱着她那样地抱住了她。
  “以前也是忙……是我不对。以后好了,我们可以经常在一起了。”我这样说着时,忽然,那还属于未来的我和妹妹相依为命的生活情景在黑暗中活灵活现起来,并且它预先带着生活本质里的凄凉味道直向我扑了过来。我顿时感到了一种疲乏之极的压迫感。我的身体里涌出一阵阵痛楚的波浪。
  “这么说你能来看我我还得感谢你的离婚,……不管你因为什么吧,我还是很高兴你能来。”妹妹说着也像小时候那样搂住了我的脖子。我可以感觉到妹妹的怨气和戒心一瞬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完全依赖着我的胆小的妹妹,而不是那个白天众人口中塑造的,又在夜里我所见到的情景中加固了的陌生的妹妹形象。不久我发现,她在发抖,而且在暖和和的被子底下越抖越厉害。
  “你冻着了吧?”我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她的额头很凉。
  “没有,”她抖着声音说,“我也快生了,要是……要是我也生出个畸形儿怎么办,啊?怎么办?”
  我不禁呆住了。即而不自禁地发起抖来。华夏所说的情况极有可能啊。我们的基因可能差不多一样。我生出一个畸形的婴儿来,华夏也未必就能幸免……一时间华夏的腹部仿佛变得透明,我看见那个双头的婴儿一边在脐带血供给的养料下疯长,一边向我狞笑……没等我回答,妹妹忽然说:“要是那样的话,我就亲手摔死他,也决不让他在人间受苦!”
  妹妹说的平静而决绝。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真是她杀了妹夫。而且她也并不想掩饰这一事实。我想问她妹夫是不是她害的。而且我预感到,只要我问了,妹妹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我。可是我没有问,我还沉浸在婴儿的狞笑带给我的恐惧当中。
  我的婴儿是我害死的。
  在第一次把婴儿丢在家里之后,我就每天晚上都把婴儿丢在家里,自己出去和于阳享乐。我天天晚上在给婴儿喝的奶里掺上安眠药。这样婴儿在我不在的时候就会睡着。那天我回家时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我以为婴儿像以前一样,还没有醒。我走到婴儿房间里时发现婴儿背朝上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伸出手把婴儿翻转过来。婴儿的眼睛全闭着,小脸泛着死亡的青紫色。婴儿已经死了。在没人在家的时候婴儿一定醒了,而且还翻过身趴在了床上,时间长了又坚持不住才使脸埋在床褥里,最终窒息而死。
  我没有哭,打了电话到丈夫的工作单位去,让他的同事找到丈夫告诉他婴儿已经死了。打完了电话,我又走回婴儿室,不自觉地瘫坐在婴儿床边的地上,没有任何思维一棵植物般地等丈夫回来。丈夫回来了。他看了眼床上的婴儿就在我对面的地板上坐了下来。看见丈夫时,我才想起我该怎样解释婴儿的死亡,……我决定说实话。实情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在并不是婴儿父亲的男人的床上狂欢时,她的婴儿却因无人照顾而憋死了,……我听到一声抽泣,才发现自己经挂泪如雨。丈夫一言不发,好久才放松地吁了口气。我意识到丈夫根本就不想知道婴儿是怎么死的,……他或许觉得婴儿的死是一种解脱吧。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感到了来自我身体内部的轻松感。我很不情愿地意识到其实我早已盼望着婴儿的死亡了。我那汹涌奔泄的泪水也不过是一种放松后的发泄……我和丈夫面对面地坐着,谁都不看谁。这些日子以来,我们这对生了妖怪般的婴儿的夫妻,不仅相对无言,就是使脾气变坏的力气也没有了。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才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实际上,我们早已明白,我们不仅已经互相漠不关心,简直是互相憎恶了。那天我和丈夫在放着我们婴儿尸体的床边一直坐到天黑。天黑已后,丈夫站起来开始行动。他生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似地小心地拎起床单的四个角,一兜就把也是他骨中骨血中血的有着他一半基因的婴儿从床上兜了起来,并擒着走了出去。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来。
  我没有出去。丈夫走后,我坐在黑暗里,思维里被动地涌现着这样的情景:丈夫手拎着裹着婴儿尸体的床单包,一抬手就把那包丢进水溏里,……或是婴儿静静地躺在一个小小的土坑里,丈夫一锹一锹地把土铲到婴儿稚嫩的小身体上去……那天晚上,这样的想象在我的脑子里不停地上演。第二天,丈夫早早地回来了,为的是向我提出离婚。我没有一刻犹豫就答应了。在照顾婴儿期间,我们给对方的伤害是如此的深,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使我们忘掉那种伤害造成的裂痕,婴儿的死又断了我们最后的那点联系。离婚是早晚的事。签离婚协议时,我一点都没想起我和丈夫曾是大学同学,上学时我们就互相拥有了,毕业后我们又一同如愿以偿地留在了这个都市并结了婚。也没想起我们婚后没要孩子之前的那段神仙似的生活。这一切,都让婴儿出生后的日子给淹没了。
第二天(上)(6)
  昨夜,我很晚才睡着。梦中婴儿“妈妈!妈妈!”地叫着从黑洞洞的河里向我伸出小手。我走过去想要拉起他,这时婴儿的小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一下把我拉进了冰冷的水里去……
  尽管我竭力装作没有听到于阳和华夏的说笑声,可是我的睡眠还是从我浑浆浆的大脑里消失的无影无踪。最后我还是睁开眼睛从炕上爬了起来。白亮亮的光从结满霜花的窗玻璃上透进来,照得满屋通亮。炕上只有我铺盖着的被褥,另一副已经整整齐齐地叠好躺在被橱里了。
  我进幺屋里时第一眼就看见于阳站在凳子上,面朝着北墙,抬着双臂在墙上比量着。华夏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抬着头看着他。我开门的声音引来华夏的回头关注。
  “起来啦?……我请于阳帮忙把这个挂上呢。”
  华夏说着把手中的东西向我扬了扬。那东西泛着古旧的黄色,像纸卷一样卷成长长的一束。我发现华夏穿着我的水红色的毛衣和宽大的黑色羊毛裙。衣服的水红映着她的一张脸粉红脂白。她又把一头长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黑亮亮圆溜溜的髻,髻心子里垂下一绺子头发,俏皮地贴在她的腮边。腮上的水气润到头发上,头发氤氲着更黑了。宽大的裙子遮住了隆起的腹部,她又是坐着的,因此一点也看不出她身体的畸形。我第一次认识到华夏原来也是很美的。
  于阳站在凳子上盯着墙出神,像是打量着怎么样在墙上钉钉子,并没向刚进入这个空间的我看一眼。
  “这是什么啊?”
  我接过华夏手里的那一卷粗而长东西说。那东西一入手,我发现它不是纸质的,而是一种厚绢,卷成一卷的很古老的布料。
  “我们家的家谱啊。看看,不是咱们小时候看到过的那个。”
  “打开看看?”华夏又笑着怂恿。
  我看了看华夏,刚刚生出的好奇心的火苗猛然遭到了冷水冲击似的立即熄灭了。我又把那卷发黄或者也已发霉的旧布卷还给华夏。看到华夏从热切一下子变得失忘的脸时,我又不很热心地说:
  “哪来的呀?不是说咱们家祖传下来的家谱在那场大运动中被姨妈烧了么。”
  “是那么说没错啊,可是姨妈当初并没有把这张真正的家谱烧掉。在那场大运动开始的时候,这张家谱,连同一些文件都被送到山上寺院里的小佛殿里藏起来了。它们在寺院的小佛堂里藏了三十年后又被我找到了。寺院里的一个老和尚说,当初还是姨妈把这些文件送去的呢。那时老和尚还没离开寺院,姨妈还威胁他不让他说出去呢,他的说法一定可靠。姨妈把真正的家谱和一些文件藏了起来,却烧了一些假东西来表明她和家族决裂的立场。这说明姨妈根本不是真的想背叛家族。她做的那些举动,不过是掩人耳目,骗骗那些笨蛋罢了。”华夏说着像这事有什么值得高兴似地格格笑了起来。
  “谁知道呢,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说着就走过幺间地面打开了通向走廊的门。关门前我看了看于阳。于阳正全神贯注地把手里的钉子按在墙上,准备钉下去。
  厨房里,灶里的火已经熄了。占灶台面积一半的大锅的锅盖上冒着热气。看来华夏已经把早饭做好了。我往脸盆里倒了点水,伸手向水里准备掬水洗脸,立即我冒失的手被冰冷的水狠狠咬了一口,我条件反射地抽回了手。我想起小时候的农村生活习惯是冬天早晨每家都得烧一锅热水,供全家人洗脸用。我打开另一个大锅的锅盖,果然那里有热水。我把热水舀了一点对到水盆里去。……这时不知幺屋里,于阳说了句什么,华夏格格地笑开了……看来妹妹对于农村的生活已经熟悉而且能轻易驾御了。当初父亲在华夏相亲时还担心华夏什么都干不了,遭到夫家的嫌弃。可是父亲想不到华夏现在是一家之主,她不仅要养着年老的公爹,将来还要养着未来的孩子。孩子……我一边想着孩子一边伸手把脸盆里的水搅了搅。立即,打着漩的水把映在水里的我的脸撕扯的支离破碎。忽然,昨天一天听到的关于我们家族的传闻从百年前流了出来,在我周围形成一个快速旋转着的漩涡。漩涡里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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