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几重-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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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连着的是一堆仪器,闪着各式各样的灯走着各种波形。
闷油瓶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的起伏。被子盖到肩膀露出白净消瘦的锁骨,隐约能看到肩上厚厚的绷带。他还戴着呼吸机,呼吸机的内壁泛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看到闷油瓶这么虚弱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疼,鼻子一酸,眼泪“唰”的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九】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运转发出的轻微滴滴声。
我怔怔的看着闷油瓶,有一点错乱夹杂着强烈的心疼。
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要靠着点滴和呼吸机来维持生命,我印象中的闷油瓶总是沉默,神秘而又强大的,面对他的血,千年道行的粽子都会下跪,他可以秒杀海猴子,面对密洛陀他可以一打三十五,就算受伤的他,也应该是在阴森的墓穴中刀锋染血踩着敌人的尸体麒麟纹身在浴血中炽烈绽放的杀神降世模样。
那时候,我总觉得闷油瓶是一个神,他是无所不能的,他是与死亡绝缘的,他是永远的胜利者。
可是现在,看着病床上的他,我确信现在如果我想我都可以杀了他。看着这样子的闷油瓶,我的心几乎是猛的一抽,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他也是一个人,一具血肉之躯,虽然他很强,虽然他永远是先锋,虽然他可以一个人出生入死出入墓穴如探囊取物,可他照样会疼,受了伤照样会流血,照样会很虚弱奄奄一息的以危重病人的身份躺在医院里。
他照样会死。
不是电影中的悲情英雄主义式的灰飞烟灭,而只是普普通通的合了眼帘停了呼吸止了脉搏冷了体温的,死。
倘若说之前我还有一点侥幸的认为强大如闷油瓶也许可以在这些争斗中陪伴我毫发无伤地活下来,那么此刻我坚决的否认了这个想法。
闷油瓶也是个人,凭什么他就该刀枪不入?
遇到危险的时候,凭什么每个人都想着让他先去面对先去死只是因为觉得他死不了?
我又凭什么想着再拉着他来和我冒这不必要的险?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成了拳,指甲掐进肉里一阵阵的疼。
上前一步,在闷油瓶的病床边坐下,安静的看着他,头一次离他这么近,这么仔细的看他,他真的很瘦,皮肤很苍白,也许是因为在斗里常年照不到阳光,再加上现在血气不足,我甚至隐隐能看到他脸颊下细细的青蓝色血管。
鬼使神差,一定是这样,我竟然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了闷油瓶的脸颊。
好像一股电流从指尖“嗞”的一声钻进我的身体,我几乎浑身一震,手指却眷恋的离不开指尖这一点点温软的触感。
我在干什么?!我他娘的在干什么?!
就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指尖搭在闷油瓶的脸颊,忽然心痛的难以抑制。
如果我是吴邪,我大可以在这里陪着他,守着他,等着他。
可是我是吴三省。
那张人皮面具,遮挡了我的脸孔,也隔绝了我们的世界。
从此以后,闷油瓶大概还会去追寻他要的真相吧,出入在各地的龙脉宝穴,也许就不会再见面了吧……而我,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身陷老九门的浮沉,我甚至不敢把握,这一辈子我是否还能逃得脱这个局。
盘马说“你们在一起,早晚有一个会害死另一个。”也许当时他说只是为了警告我闷油瓶身上的“死人味道”,可是现在,这句话显然即将反向的变成现实。
也或者这一切不过是我在多想,也或者闷油瓶醒来以后就会立刻失踪不见人影。
可是至少从我这一方面,这一次我是决心了要走,必须要走,一个人走,我没的选择,我没权利选择。
如果要保他,如果要保胖子,我只有离开。
我不是吴邪。我是吴三省。即将在老九门的血雨腥风中挣扎的,吴三省。
正在这样想着,我忽然发现闷油瓶的眼睫毛不自然的颤抖了几下,我猛然意识到这是他将要醒来的预兆,几乎在同一瞬间我反应极快的缩回了手,闪到了门外。
干脆在你醒来以后不要再相见,省了羁绊省了牵连的回忆,也可以让我心痛少一点。
从门外透过半闭的门看进去,我看到闷油瓶一把扯掉呼吸机就坐了起来,眼睛在屋里简单看了一圈,便看向了门外,我的心猛地一抽,人向后一闪,躲过闷油瓶的眼光,再偷眼看,就看到闷油瓶生生拔掉手上的针头拽掉身上各种检测仪的连接线,一时间屋子里红灯狂闪蜂鸣大作,而闷油瓶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就跳下了床来。
我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毫不犹豫的转头就往走廊尽头跑,几乎跑出了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转过回廊的第一个拐角,我听到闷油瓶一把推开门的声音。
不要追着我,不要看到我,我不是吴邪,不再是吴邪。
楼下的小护士跑上来,我险些在楼梯上和她们撞在一起,就听见她们大声的叫着:“你不要命了么?!快点回床上去!”
我沿着回廊往前跑,再有十几米就是楼梯,远远地听到闷油瓶声音冰冷的说了一句:“闪开!”轻盈的脚步声很快传来,照这个速度我根本不可能不被他看到的冲下楼去。
一慌之下,我看到面前窗台,一纵身翻了上去,打开窗户,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
医院的二层比一般的住宅楼高一点,再加上我落得并不稳,脚腕崴了一下,一使劲没站起来,心下正焦急,就看到黑眼镜冲我跑来一把拽起我冲向一辆黑色的车。我踉跄钻进后车厢,关上车门的一瞬间,听到身后闷油瓶带着一点焦急的喊了一声:“吴邪?”
听到他喊我的名字,虽然明知他没有看到我,我整个人还是一震,几乎软倒在了车后座上,就看黑眼镜摇下车窗,探出头向后看,带着笑道:“哑巴,别来无恙。”
透过后视镜,我看见闷油瓶站在医院窗下的绿地,面色苍白,此刻更是猛然一怔:“是你?”
黑眼镜轻轻笑:“不是我还会是谁?哑巴,以后小心点,别再去那种地方,救你出来很费劲的。”
闷油瓶怔怔的站着没有动没有任何反应,我看到一点淡淡的红色慢慢透出了他肩上绷带。
大脑一片空白。
黑眼镜透过后视镜看着我的表情:“小三爷,你说你这样又是何必,还要我来帮你。”
我尽量平静的道:“这件事,与他无关。”
黑眼镜“哦”了一声,顿了一秒:“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保护他?”
我闭了眼,心里烦乱起来:“或许。”
黑眼镜又笑:“这么说来,小三爷对哑巴颇为在意啊。”
我想也没想:“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如何不在意。”
黑眼镜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轻声道:“是么,好兄弟啊……”
我没再说话,心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的一颤。
黑眼镜透过后视镜冲我笑:“好了小三爷,走了。”
我点点头,长长叹了口气,靠在了后座。
引擎轰鸣,黑眼镜踩下油门,汽车启动刹那我忍不住回头。
闷油瓶怔怔的站在那里,肩上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洇红,两个小护士在气急败坏的把他往回推,他的身形跟着她们的动作一步步踉跄后退,眼睛却错也不错呆呆的望着车子的方向。
目光直直的,很淡很淡,却空洞洞的,漆黑的眸子写满莫名的无措与茫然。
就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双眼裹挟的令人窒息的心痛感觉几乎把我淹没。
对不起,这一次,是离别。
……
后来我们回了长沙,我把从张家楼带出的紫玉匣子还有战国帛书和绢册一股脑儿交给了黑眼镜由他处理,虽然知道这东西和老九门会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但反正黑眼镜说过他和我是一边的,我也就相信了他,再说我对这东西,说实话,极其的抗拒。
回来了半个多月,主要由潘子带着,我时不时露一脸,竟然也就收回了长沙这边大多数的盘口,生意也渐渐起来,这些基本都给潘子负责,我一直呆在三叔的铺子里,不见除了潘子以外的任何人,手机不开也不敢开,告别和以前吴邪有关的一切生活,在等待老九门和黑眼镜消息的日子里,我熟悉着三叔的生活习惯,过得有种莫名的平静。
就好像大灾难来临之前那种平静。
这天我照旧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忽然听到门外潘子的声音:“三爷,开门。”
“怎么,你没带钥匙?”我应了一句,起身,拉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胖子,闷油瓶。
【十】
看到他俩的一瞬间,我几乎傻掉了,却又立马在心里大骂了一句娘的,怎么忘了闷油瓶还会缩骨易容变声。
我的第一反应是想当着他俩的面一把关上门,心脏几乎在瞬间完全停跳,可是在这半个月的训练之下,我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硬生生忍住了落荒而逃的冲动。说实在的,面对他俩,我心里很没底,但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如果不骗过他们,那我所谓的“保护”全是空话,也许时间不过过去了一两秒钟,可是在这一瞬间我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尤其是胖子和闷油瓶重伤垂危的样子,以及那天老九门严整的阵仗和头顶呼啸的枪声。
这些个画面片段让我冷静下来,而与此同时我脸上竟然还保持着恰到好处微微惊讶又有一些恼怒的表情:“你们两位整这套是要唱哪出儿?”
胖子看起来恢复得不错,眼神儿也活分了,中气也足了,他先看了一眼闷油瓶,然后对我道:“我说吴三省,你最近怎么整天玩儿失踪,找的我掉了十斤肉!”
我瞥了他一眼,冷笑:“不该找的人你何必要找?”
胖子叫我一噎,瞪着眼睛道:“他奶奶的,胖爷我对你还没那么大兴趣,你丫也别自作多情了。”
我微皱眉头,尽量摆出三叔的威严:“没时间听你废话,有事说事,没事儿快走不送。”
胖子那吊儿郎当的性格,自然不吃我这套,却忽然咧嘴一笑:“我当然有事儿,而且还是大事,要不你请我们进去坐坐?”
我沉吟了一下,刻意目光打量了一番两人,眼神扫过闷油瓶的脸,只见他淡然的眼睛平静地对上我的目光,我心里一下打了个突,赶紧转开眼,稍稍侧身让出半扇门,平淡却有一点不耐烦的道:“进来,快点。”
他们进屋,我关门,客厅里只有两张沙发一台电视一个茶几还有几个小凳儿,胖子毫不客气的拉着闷油瓶在那张长沙发坐下,我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茶几胖子道:“怎么的,三爷也不招呼招呼客人?”
我冷哼了一声:“不请自来的算不上是客人,得先看看你要说的事儿值不值我这壶茶。”
胖子“嘿嘿”一笑,又看了一眼闷油瓶,对方淡淡的没有什么反应,胖子只得自己清清嗓子道:“三爷子,你最近可有你那宝贝大侄子的消息么?”
我一怔,这感觉很奇怪,他怎么会说这个,有一点心慌但我还是稍稍抬了抬眼皮,淡淡道:“怎么?”
胖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道:“你那大侄子,他失踪了!要说你们叔侄俩倒是像,这个失踪完了那个失踪,搁这儿排队蒸桑拿呢?”
我带着一点惊讶一点疑问的“哦”了一声,冷淡的道:“保不齐他去哪儿疯了,你急个屁。”
胖子“唉”了一声,一拍大腿:“算了,三爷子,我跟你实话实说吧,这档子事儿可不一样,天真无邪小同志他这次是在斗里失踪了!”
我冷笑一声:“我大侄子那点儿本事我自个儿清楚,带他下斗儿倒出来的东西都不够医药费的,谁傻逼到这程度夹喇嘛还夹上他呀。”
说实在的,自己骂自己这感觉虽然变态倒还有点爽。
胖子乐了一声儿:“你说的有点儿歪理,可这事儿他就是发生了,你那大侄子叫人夹了喇嘛还下了斗儿,就在四川四姑娘山那片儿,可惜的是去了之后就再也没信儿了。”
我微微扬了扬眉:“所以呢?”
“所以……”胖子又看了闷油瓶一眼,后者依然面无表情,胖子又转头来看我,“所以我们打听了一下儿,那可是个油斗儿,三爷子你干脆夹趟喇嘛,咱一块儿上四川去发他一笔,顺便找找你那倒霉催的大侄子。”
我听得心里一热,喉咙就有点儿发紧,胖子的心事我如何不知道,他想必是四处找不到我,解家那边儿也没地儿打听消息,生怕我遇到跟他俩在巴乃一样的问题,想去救又怕自己力不能逮,才来找“三叔”,而这一番插科打诨,轻描淡写,包括那个“油斗儿”的纯属胡扯,都是为了能够说动“三叔”来救我。
我很感动,真的很感动,可是这斗绝对不能让他们下,四姑娘山那边我们没再往深里进,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就算我这边不干,胖子这个不死心的十之八九会再找人,真找不到人我几乎可以确信他们会自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