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纪·锁香楼-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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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嘉远帝看也没看地喝了一口,茶盏如意料中一般被狠狠放在桌上,素儿在一旁敛衣下拜。
嘉远帝面上隐有怒意,质问道:“谁备的茶!”
她回话的声音四平八稳:“回陛下,是奴婢备下的茶。”短短一顿,未等嘉远帝再发怒已然续道,“奴婢知陛下不喜苦丁,可陛下近日总觉口渴时常咳嗽,又是炎夏时节。太医说苦丁生津止咳亦消暑,奴婢才斗胆呈上。陛下若要责罚奴婢不敢争辩,但求陛下喝了它……”
要么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要么死,素儿豁出去了。
长久的安静,两旁的宦官都已经准备好把素儿拖出去杖毙了,嘉远帝忽而朗笑出声。这是素儿进宫后第一次再听到这个笑声,这般清爽,如四年前一样。她很想抬头看看此时的嘉远帝面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却终是不敢。
“起来。”嘉远帝道。
素儿垂首跪坐,仍没敢抬头看他的面孔,就见他的手执起了案上的茶盏,竟是真的喝起了那盏茶了。素儿依稀感觉到两道目光射在自己额上就没离开过,看来嘉远帝对此很怨念嘛。
然后,已空的茶盏放在了她眼面前,嘉远帝笑说:“喝完了,撤了吧。”
素儿一欠身:“诺。”
“生津止咳的东西多了,为什么偏挑朕不喜欢的苦丁?”
素儿微显窘迫:“奴婢不懂药理,偶然听太医说苦丁有此功效便记下了,其他便不知了……”
嘉远帝未置可否,又问:“你是真不怕死,还是早猜到朕不会怪你?”
“若说怕死,奴婢还是怕的。”她一顿,“奴婢自不敢揣测圣意,不过奴婢觉得陛下是明君,不会因此治奴婢的罪。”
话毕,她在心底暗赞了一句素儿你真是脸皮愈加后了演技愈发好了啊!
嘉远帝一笑:“现在是什么位份?”
“奴婢正六品待诏。”
“母后前阵子给顾尚仪赐了婚,尚无人能顶这个位子,你便顶上吧。”嘉远帝此言一出,素儿自是欢快地拜谢。一众比她资历深的宫女们大感命运不公:待诏正六品,尚仪可是从三品!跳过“六典”“六司”外加“四尚”直晋尚仪这是什么运气!我为什么没听到太医说苦丁的疗效啊!
于是,一瞬间,素儿被提到了在宫中女官中排名第二的位子,第一是尚宫,平级的是宫正。连尚服、尚食、尚寝、尚工四个与她实权差不多的女官在品秩上也要比她低半品。可是这四位里最年轻的也进宫七八年了啊!
早知道呈一杯苦丁茶上去就好了,少熬多少年啊!
。
嘉远帝登基至今,尚未选过上家人子,宫中嫔妃也是很少的。在群臣的建议下,可算是诏了几位世家女子入宫,其中便有德太妃张氏的侄女。册封旨意还没正式下来,她也只是以女官的身份在德太妃宫中随侍,算是个女史。
端午,各宫都会赐下雄黄酒以求平安。嘉远帝也亲自下令备了几份奉与宫中长辈及得宠宫嫔。素儿带着宫人步入德太妃所居的宜鸳宫,依礼一拜:“太妃万安,陛下命奴婢给太妃送雄黄酒来了。”
德太妃正同侄女闲聊,只看了她一眼便一愣,已认出她。想了一想,向侄女道:“容琳,你把酒接了,呈一些出来赏下去。”
容琳一福:“诺。”便依言接过雄黄酒退了出去。
德太妃打量着素儿问:“叫什么名字?什么份位?”
“奴婢闵氏云清,从三品尚仪。”
德太妃一点头,道:“哀家有话问闵尚仪,旁人先退下吧。”
待众宫人皆尽退下之后,德太妃才让她起身,问她:“是崇亲王叫你来的?”
素儿莞尔颌首:“是。事出有因,奴婢回宫后没能来向太妃问安,太妃恕罪。”
“不碍的。陛下不是崇亲王,你万事小心。”德太妃说着一哂,“哀家原想着把你赐下去今后能找个好人家嫁了,谁知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素儿脸上微红,眼帘低垂道:“奴婢知道太妃疼奴婢,在映阳的时候,殿下待奴婢也是极好的,可眼下这是耽搁不得的事,奴婢嫁不嫁人也不急这一时。”
德太妃缓缓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你去吧,今后有什么需要的,来找哀家就是了。”
“奴婢告退。”素儿深深一福,躬身退出。
“尚仪姐姐万安。”刚出了宫门,容琳就追了上来,福身施礼。虽说过不了多久她就该是正经的宫嫔了,可眼下毕竟还没册封,素儿也不是善于奉承的人,当下只一欠身,笑道:“不敢受女史的礼,女史有事?”
容琳踟蹰着道:“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素儿点点头,向一并前来的几位宫人道:“你们先把明昭媛娘娘的雄黄酒送了去,祺太妃那儿我稍后去。”
宫人们领命去了,素儿随容琳到了宜鸳宫外一处僻静处,容琳神秘兮兮地看着她笑问:“姐姐,你本来是不是叫闵素儿?”
素儿一惊,心知绝不可能是德太妃告诉她的,当即向后退了小半步,平静道:“我叫云清,不知女史为什么这么问?”
容琳又问她:“那你是不是舒亲王府上送进来的?”
素儿微皱着眉:“是啊,怎么了?”
“在我进宫之前,去了映阳一趟,见到了表哥。”
“表哥?”
“就是崇亲王啊!”容琳道。素儿暗骂自己一句好笨,她是德太妃的侄女,可不就是殿下的表妹么!
“表哥说,我如果端午前能进宫并且能碰到你,就把这个带给你。”容琳手里托着一只小小的的米色锦盒。素儿疑惑地接过来;这是什么啊?怎么听她的意思还必须端午才能给,过了端午就不行了似的?却没有当即打开,收在袖中一笑:“多谢。不过……”
“不过这事千万不能再跟其他人说是吧?”
“……是。”
“我知道,表哥已经跟我千叮咛万嘱咐了。”容琳美目盈盈含笑,“人命关天,我心里有数。姑母还等着,我不好离开太久,先回去了。”说着,规规矩矩向素儿一福,转身回了宜鸳宫。
白天事务繁忙,晚上回了房歇下来,素儿才有空去看崇亲王到底是托容琳给她带了什么。打开一看,旋即笑了出来。
锦盒里躺着的,是一个五彩线编成的手环。
五彩是红、黄、蓝、绿、紫五色,编在一起称五彩线,也叫“五彩长命缕”。端午节系于腕上,辟邪消灾驱百病。
怪不得一定要在端午才能给。
但这个手环编得精巧,五彩线中掺了金丝,编在一起淡淡的金光莹莹灼目又不俗气。收口处是一个小小的羊脂玉扣,白滑细腻毫无杂色。
素儿把它戴在手腕上,抚摸着那枚羊脂玉念叨着:“宫里尔虞我诈的,就靠你给我消灾啦。”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茴笙的文《凰诀》,请戳图片↓】
、踏青游·帝王
次日不当值,本想睡到日上三竿,却还是一大早就醒了。盥洗毕,穿了件水色金鱼戏藻纹浅交领上襦和鸭卵青色的工字褶下裙往御花园走。正值五月初,蔷薇盛开,御花园里栽的几株蔷薇开得都不错,其中两株颜色粉白,很是素雅。因为不当值,素儿的头发只是拿了根银钗随手一绾,半点首饰也没用,就择了两朵开得不错的蔷薇簪在髻上。
绕过假山,后面就是皎月湖,湖上片片莲叶初绽,一片碧莹莹的绿色。整个皇宫,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在湖边的草地上环膝而坐,春末尚且清凉的微风拂过,很是舒服。正好也睡得不够,就将额头放在膝上,合眼小息。
清晨,又是临水的地方,坐久了尚有些冷,鼻子猛一阵酸,连打了两个喷嚏。却连动也懒得动,仍是迷迷糊糊地睡着。
耳边一阵窸窣草声,继而身上一暖。素儿抬起头睁开眼,身上多了件褙子,眼前是一同在御前做事的宫女玉漓。素儿睡眼惺忪:“玉漓?你怎么来了?”
玉漓神色不太自然地迅速朝她背后看了一眼,又垂下眼帘回道:“陛下吩咐的。”
看她这个神情,素儿遂即明白,不禁后背一冷,转身跪行大礼:“奴婢叩见陛下。”
嘉远帝一抬手:“可。”素儿站起身低着头,一副犯了错的模样,嘉远帝一笑,随口问她“怎么在湖边睡了?”
作为一个很有职业修养的御前宫女,素儿恭谨地垂首道:“奴婢本就是想在湖边坐一会儿,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说着又跪下身去,“不知陛下前来,未及接驾,陛下恕罪。”
“起来。”嘉远帝踱到他面前,审视着面前这张标准的“宫女表情”脸,明明是“恭顺”和“聪敏”两样宫女基本素质都占了,他怎么就总觉得这张恭顺的面容底下藏着不驯呢?遂一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朕怎么觉得,闵尚仪你每回都是在明知道朕不会怪罪你的情况下认错呢?”
……被发现了。素儿惊了,飞速琢磨了一下措辞,跪道:“奴婢不敢揣测圣意。”
“都退下。”嘉远帝道。不过这个“都”当然是不包括素儿。
其余宫人都退到了数丈之外,嘉远帝笑意淡薄:“别拿这些话来应付朕,朕要你说‘是’或者‘不是’。”
这个声音像极了崇亲王,让她一瞬的失神,在听到那个“朕”字之后又陡然清醒。就如德太妃提醒她的,陛下不是崇亲王,她不能大意。素儿低垂下头:“是,但不全是。”
嘉远帝笑了:“哪次不是?”
素儿坦然回答:“哲亲王自尽那天,奴婢失手洒了茶水,那次不是。”
“所以,之后的都是欺君。”嘉远帝的语气骤然森冷。这种森冷,和之前十皇子警告她时不一样,和崇亲王突然发怒下令脊杖她时不一样,和后来孟良娣找茬时也不一样。这种森冷,冷极了。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是不是让他察觉到了什么——否则突然发难全无理由啊!兴许他已经查到了自己不是舒亲王送进来的人,而是崇亲王?
一阵冷汗。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她的猜测而已,陛下什么也没说,不能傻到就此认错全盘托出。别说这个时候不能,就算真是被送去审也不能说。否则,崇亲王死定了。再说,也许他根本不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一直懂,就算他是突然翻脸她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暗自咬牙,深深一拜:“陛下恕罪。”
死寂。
片刻之后,嘉远帝忍不住地发笑,俯视着她说了一句:“这次,也是真的。”
“……”松了口气的素儿差点骂人,只是眼前这人……再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骂。
嘉远帝并不知在这短暂的几句话间,她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就觉得她涌起了一阵……杀气,不觉悻笑一声:“起吧。”
素儿站起身,面冷如霜。嘉远帝不以为忤,问她说:“哲亲王那事……你是真吓坏了?”
“是,不敢欺瞒陛下。”
“是不是觉得朕狠心,所以弄洒了茶水的时候怕朕罚你?”
素儿不止如何作答,嘉远帝了然轻笑。她很想问他一句“下一个是不是就该崇亲王了”,却是不可能这么问。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其实也是清楚的,这两个月来,嘉远帝对映阳诸事干涉甚多,并以巩固边疆为由频频向北边调兵,就连她这个对政事丝毫不通的人也看出来这是针对崇亲王的。
她压制着语声的颤抖,一字字道:“哲亲王以巫蛊诅咒陛下,死得不冤。但,奴婢心有疑问……”
“说。”
“奴婢不敢说。”
“说,朕恕你无罪。”
“哲亲王是陛下的嫡亲兄长,若他当时没有自尽,陛下会杀了他吗?”这是她从小到大说得最不要命的一句话。她要确切的知道,这个让她执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如今究竟有多狠!
“会。”嘉远帝的答案来得很快,她心中沉下一口气,眉眼不动地又问:“那……巫蛊之事,是真是假?”
嘉远帝神色一凛,看着恭顺垂首的她,笑了出来:“朕知道,许多朝臣对此都有疑惑,却一直没人敢直言问朕。云清,你胆子不小。”
她心中无比惊慌,硬着头皮说了一句:“陛下说过恕奴婢无罪。”
嘉远帝走了两步,望着面前静静的湖水道:“巫蛊之事确是假的。”素儿心里一沉,他又道,“不仅如此,后来找到的其他罪名,十之八九也是假的。只一样是真的——他的反心,他的确想谋反无疑,朕不过比他快了一步,绝了后患。”
他语气的平静,让素儿无法理解。就算哲亲王有反心,可那毕竟是他的亲兄长!若哲亲王是确有反心,那……崇亲王呢?他对崇亲王如此步步紧逼又是为什么……
素儿自心底生出冷笑,直沁到唇边又咬唇忍回,低下头道:“奴婢谢陛下释惑。”
嘉远帝却回过头,凝望着她,嘴角弯起个微微的弧度:“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朕不会动舒亲王,若会,就不会许你留在御前了。”
他看出了自己心底的情绪,却猜错了人。也难怪,他只以为自己是舒亲王送进来的人,完全不知道是崇亲王借舒亲王的名义送她进宫的。
只是……人人都说陛下与崇亲王素来亲厚,眼下他对崇亲王也起了疑心,为何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动舒亲王?
这个疑问,素儿没敢再问出口,直到很多年后她才明白,嘉远帝不动舒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