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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秦汉风骚前传-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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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杖一下下重重地落在巴掌大的臀上,臀腿上红肿的伤痕不断重叠着,渐渐地,一条血迹从项羽臀腿相交处蔓延开来,缓缓地顺着凳脚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慢慢地在地上汇聚成一滩血水……
满殿的红色迷离了项羽的双眼,反射着殿内忽明忽暗的灯光,幽幽闪着一片光怪陆离的华彩。整个行刑过程除了刑杖起落和孩子本能的微微颤抖,没有叫喊没有求饶,甚至没有丝毫的哽咽声。
三十杖终于打完了,内官们七手八脚上前急忙解开缚住项羽周身的绳索,孩子已然疼得晕死过去,只见孩子右手手腕处深深的一圈乌青,细小的牙印痕迹清晰,最深一处已然咬出了血来。所有在场的宫女内官皆为这五尺小儿动容失色。这副铮铮铁骨更叫王座上的楚王胆战心惊、如坐针毡。如斯傲气,将来焉能忠诚于己,岂能委以大任?今日饶此小儿一命,岂非后患无穷?
楚王的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堪堪下了决断,乱糟糟的呼喊声打断了思路。“大王,项老将军也晕过去了……”内官们惊慌失措的表情让熊负刍彻底慌了神,大腹便便的肥躯眨眼便从王座上滚到了项燕跟前,不知为何项燕这个行刑者竟也昏死过去,干瘦黝黑的脸庞上苍白如纸,浑没有一丝血色……
夜,项府庭院,花木幽深。
白髯老者,盘腿斜倚廊上长柱,拄杖闭目养神,面前一副六博棋上仍是昨日未解之局。微风过长亭,拂动着老人长须。簌簌落下两片红叶,卡进了棋盘的凹形曲道里,“啪”一枚象牙棋子坠落地上。
项燕长袖一拂,那棋子落入掌中。“小子无需故弄玄虚,下来吧。”
树上纵下一位墨衣少年,他渐渐走近,一撇一字长眉里微透笑意。“屈大夫《招魂》里头说‘分曹并进,遒相迫些’,太师父这手杀散不杀枭的棋实在太臭,还是徒孙这招直接杀枭,多是干脆!”
项燕宠溺地望着少年,抚须一笑:“不怎么样?招魂更说‘成枭而牟,呼五白些’,若是老夫投了个‘五白’,你小子还不是得上上完蛋大吉。世人都说棋盘如战场,却不知最后的胜负八成都在这投箸的功夫上。”手中长箸一转,长袖中飞出五枚六分长的竹片,落在地上,五面朝上,俱是白色。
项燕苦笑:“而这投箸靠的却多半是运气罢了!”这六博棋的规矩,当任何一方投箸成“五白”,即五箸皆为白色,便可以任意杀死对方棋子,棋局已然提前结束。
少年鼻间轻哼一声,掌风倏起,哗啦啦棋盘棋子全数落在了地上,少年转身笑问:“那徒孙这一招先破后立又是如何?”
老人眉间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愠怒,继而哈哈大笑:“你这犊子当真不可以常理揣度也。”他缓缓背过身去,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而冷漠:“昌平君怎么说?”
少年后退一步,单膝跪倒:“回禀太师父,昌平君已被徒孙说服,只要秦军一到汝阴,他会立刻配合太师父的方略在郢陈叛秦,截断秦军的后路。除此之外,有可靠消息,太师父与巨子所料不差,秦军的方略果然是取道平舆、城父而下汝阴,直奔我楚都郢寿。”
项燕精神大振,暗道李信果然如他想的一般嫩,就制定了这么个没有任何亮点的路线。他眯了老眼仿佛顺口问那少年:“可靠消息?倒不知毅儿又是怎么得到这些绝密情报的?”
少年淡淡答道:“没什么,毅儿去了趟咸阳。”项燕神情微动,欲言又止,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少年倏地扯住项燕布袍下摆,澄澈的墨玉色眸子中没有一丝杂质,二人四目相对,赤子之心,一览无余。
只听少年叙叙道:“巨子已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说让太师父专心战事,无需忧心,明日徒孙就依计北上,伺机挑动头曼的匈奴大军,以此牵制秦将蒙恬手上那三十万精骑。”项燕闻言一愣,幽幽叹了一口气,上前轻轻踢了踢少年的膝盖,命令:“起来。”
少年没有起身,另一只膝盖却也跪了下去。项燕莞尔:“怎么?使唤不得你了?你楚士毅身为墨家少主,一身机关绝技又位列三大长老之一,于墨家而言,理应与老夫平起平坐,何必对老夫三跪九拜如此恭敬?”
听到这话,少年楚士毅却突然笑了,语气中竟难得地夹杂了几分认真:“太师父何必试我?毅儿虽不是什么好孩子,但也知道若非太师父,毅儿到现在恐怕还是郢都街头的一个小叫花子,又怎会有今天……毅儿相信,不管这个世道怎么变别人怎么说,太师父永远是太师父,毅儿也永远是毅儿……毅儿不可能忘,也但愿太师父不要忘了。”
项燕肩头竟是微微一抖,他走上前并未扶起楚士毅,却伸出那双枯槁发皱的手轻轻抚过楚士毅的头顶,嗔怒骂道:“想我项燕自命一世,怎么竟教养出你们这些个不争气的东西!当真报应。你这鬼小子看着聪明绝世,实则不过是个比籍儿还倔的大笨蛋罢了。”
“那可没有法子。”楚士毅抬起头耸了耸肩,咧嘴笑得十分谄媚,“谁叫太师父当年一时心软,捡了毅儿这个大麻烦……太师父,您老这辈子估摸着是甩不掉了这个大笨蛋了。”
“油嘴滑舌的小子,”项燕忍不住笑出声来,忽然悠悠地问,“毅儿可还记得当年太师父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
“记得。太师父说:曾子那穷酸就一句话还中听,士不可以不弘毅。你既然小名叫阿毅,干脆就叫士毅好了。”楚士毅将项燕当年的原话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项燕也不恼,倒是笑着给了楚一个爆栗子:“这些个巧言令色倒背得熟,怎么见有的人打小专吃范先生的手板子也背不出书来?”
楚士毅嘟囔着:“那是因为毅儿太过听话,太师父常说,‘儒家那些酸溜溜的石头,只配踢到粪坑养虫子。’太师父都这样子说了,他们的书岂能去背的?”
见项燕伸手还要打,楚士毅忙别开脑袋瓜子躲开。项燕也不恼,背过身子沉声道:“士不可以不弘毅。弘者,宽广也。毅者,坚忍也。你小子本性宽厚,却因为聪明过了头浮游不定,实难教化,老夫给你起这个名字,原本是为了补你不足,今日看来,倒是老夫多虑了……”
“太师父……”听到这声夸奖,楚士毅却低了头去,默默轻唤着。
“这些年毅儿真的不怨太师父吗?”见楚士毅欲要回答说话,项燕挥掌又问出了一串他早早想要问的话:“是太师父送你去墨家受苦,也是是太师父,将你逼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此,你,竟都不怨太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南援灭楚师
墨家少主眼圈刹那间红了,他跪爬到项燕脚下,抱住项燕的大腿,话语中已有了哽咽:“太师父这是不要毅儿了吗?求太师父……没了太师父,什么都没了……真的,什么都没了……”
项燕将楚士毅抱起,他第一次发觉这孩子竟是这样瘦弱,明明已是十二岁的大孩子了,抱在手里轻飘飘的,好像一不小心刮来一阵风,就会再也见不着摸不到了一般。
十二岁,是啊,才十二岁的孩子,虽然内心沟壑万千,但终究是比籍儿大不了多少的年纪,却已承担起许多大人都承受不起的责任。然而,项燕不敢说出许多话,因为无论如何,他项燕,首先是大楚的将军,然后才是这些孩子的爷爷。
呵呵多么讽刺人性,多么违逆天理的世道!项燕心中无奈地叹着。
楚士毅将头靠在项燕硬邦邦的胸口上,“太师父可曾这样抱过阿羽呢?”项燕嘴角一斜,颇似玩味地点了点楚士毅的额头:“要你多管闲事!”楚士毅从项燕怀里翻下来,笑得有几分得意:“太师父既然知道毅儿的意思,就听听毅儿的劝好歹去看看阿羽吧……我刚和云儿妹妹去看过他,他在后院里里举石担快举得发疯了……听小梅姐说,他都三天不吃不喝了……”
“没出息的玩意儿,饿死算了。”项燕浓眉一挑明显有些着急了,“这点折辱也受不起,将来能成什么大器!你倒是看看当时他在廷上那副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想再抽他三十杖!”楚士毅劝道:“太师父您又不是不知道阿羽那宁折不弯的脾气,他哪里想得通这些弯弯绕绕,我和云妹妹好说歹说他才肯把那三百来斤的石担放下来,末了您猜他跟我说了句啥?”
楚士毅哈哈笑道:“他说‘等我长大练好功夫,一定要把那老头子的裤子扒了,抽他三百杖才算完!’”
项燕老脸一绿,喝骂道:“反了天了都!”末了倒自己给骂笑了。楚士毅由他一手调教,他再是了解楚士毅不过,他说这话不过是投其所好,换个方式拍马屁而已,说拍马屁都俗了些,或谓之逗了老爷子高兴好说话才是首要。
楚士毅倒是有些多管闲事了,其实项燕早早已去看过项羽的伤了,但却下了将令不准任何知情者对项羽提及。自从那天一老一小被晕着运进项府,两人就没再见过面,项燕虽可以以军务缠身转移注意力,但听丫头们说项羽见爷爷不来,摔盘子砸碗,搞绝食,这下彻底惹恼了一个牛脾气的项燕,弄得老爷子更是觉得要好好磨磨项大少爷的性子,一老一小便如此杠上了。项燕看了眼眼前的楚士毅,想起项羽,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一个是懂事得像个大人让人心疼,另一个却被家里奴仆纵得那样嚣张任性,叫项燕怎能不恼。
却见楚士毅依旧跪着,慢慢地将地上的棋盘棋子收好,笑道:“太师父也是当局者迷。阿羽如此爱憎分明一个人,太师父只消将您的处境直言相告,他必能理解您的苦处。”他又顿了顿道:“请太师父不要小看了阿羽。”项燕微微颔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若毅儿不是那人的孩子,而是我项家子弟,那该有多好……”然而念头不过念头,现实终是现实。
楚士毅复又跪下,语气变得从未有过的一本正经:“毅儿这就走了,此行是胜是败是生是死,无以预料……抗秦大业,俱系于太师父一身……毅儿……毅儿别无他求,只求太师父为大楚、为项家多多保重身子……少喝些酒。”说罢他给项燕磕了个头,站起来转身便走,再无一丝留恋与优柔。
“毅儿!”身后远远传来项燕老迈爽朗的笑声,“太师父等你回来喝庆功酒!”笑声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楚士毅没有回头,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句话竟成了老爷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楚士毅离开后,项燕竟真的去项羽的院子,却听了他的丫头小梅说,项羽因为宁死不肯再去楚宫,气得父亲项超一脚把他踢进了项家祠堂罚跪。
项家祠堂里,烛火摇曳,一个人背对着门跪在数排灵位前,活脱脱一尊守灵的石像。灯影映出一个人影,渐渐走近。
“爷爷是你吗?”项羽忍不住先开口问。项燕没有回答他,却只直接问了他一句话:“籍儿,愿不愿意随爷爷去汝阴?”
项羽全身一震,上战场,那是他几乎每天都在做的梦,多少次,他梦见他与祖父、父亲可以并肩作战,多少次,他梦见自己杀的秦人满身的血,得胜归来后爷爷能用像看着阿毅哥一样自豪的眼神看着他,而不是再把他当做不成器的质子丢给楚王。
项燕欲擒故纵:“怎么,不愿意吗?”说罢转身就走,却被项羽扯住了袍角。项燕轻轻拽了拽袍角,却没有抽出来,暗道这小子三天的石担子果然不是白举的,蛮力进步神速,只见项羽的小脑瓜子点的像小鸡啄米。“籍儿愿意,一百个一万个愿意。”
项燕皱眉,嘴边却挂着笑意:“少了个一千,怎么读的书?叫范先生听见,又要说上至少一刻钟废话了……”项羽噗嗤笑了,却有些疑惑地问:“我随爷爷去了汝阴幕府,那王上岂不是要难为项家难为爷爷?”
项燕暗道这小子终于开窍了,项超没有让他白跪,吹了胡子瞪了眼佯怒道:“他敢!”转而用从未有过的温和口气问项羽:“怎么?籍儿不相信祖父能赢吗?”
项羽兴奋地从地上蹦起来,一下子把祖父熊抱了:“怎的不信?在籍儿心中,爷爷一直是天下第一,武功是,打仗也是!”项燕哈哈大笑,抱起项羽,让他坐在自己的脖子上。祖孙二人有说有笑地往项羽的院子走去。
“好籍儿,就让楚王好好看看咱们祖孙俩的厉害!”
大秦铁骑驰骋在漠漠淮北平野上,飓风过岗,霜降杀百草,岂有不伏之理?
区区半日,秦军主力又下一个淮北重镇,老将冯劫得胜而归,他扬鞭指着远处空无一人的垛口唾骂道:“这鸟仗打得忒闷也!都说项老头大大的有名,咋整这些个脓包跟俺照面,这不是瞧不起俺吗?啧啧楚军这般逃法,只怕俺就是头鸟也追不上……”
话音未落,幕府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只有坐在右首的副帅蒙武极不合群地没有笑,自顾自沉浸在几日来的战报里。
李信瞥了眼仿佛置身事外的蒙武,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一幕府司马突然抱拳站起来道:“杀鸡焉用牛刀!如此大势,我轻装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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