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荒原的兴衰轮替:最后的罗布人-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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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哇,太阳!”少妇如痴如醉地自语。“哦,太阳!太——阳!”
那孩子微微皱起眉头,伸出小手,在空中虚抓着什么。他或许是想触摸这能够给予自己关怀和暖意的阳光。
滚烫的泪水从我苍白的面颊滴下,流进衣领。我觉得自己和那刚刚满月的婴儿一同在领受庄严、圣洁的洗礼。
从这一刻起,一个新的我诞生了,而塔里木、罗布泊、罗布人的历史命运,已经和我的生活轨迹紧密地切合到一起。
在20世纪最后的几年间,解开罗布泊和罗布人历史命运这世纪之谜,早就不再是学术课题,不再仅仅是一个学术课题,它成为我生活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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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故土难离(1)
也许是不愿被平庸生活湮没,人们总是对探险、发现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如果这个探险发现能与一种文明、一部历史、一些特定的人群有关的话。正因为如此,中国西部的罗布泊——楼兰王国逐渐成为新的热门话题。
在《史记》、《汉书》的时代,为史官认同的见解是,西域巨泽罗布泊是黄河——中华民族的摇篮——真正的源头。西域诸水出自昆仑山、天山,经和田河、叶尔羌河、阿克苏河三河汇聚成中国最长的内陆河塔里木河,终归于罗布泊,然后自罗布泊“潜行地下”,直到青海星宿海再冒出来“流为中国河”。这就是对几千年封建社会影响极深的“黄河重源说”。正因为如此,中国典籍对罗布泊特别重视。
有个著名的传说是:为探索黄河河源,汉代首次开通丝绸古道的伟大探险家张骞曾溯和田河至昆仑山巅,进而乘独木舟上达了天庭银河。唐代诗人李白就是由此触发了灵感,写出千古传诵的名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与罗布泊同样有名的,是立国于罗布泊区域的古国楼兰。
19世纪70年代以后,因为探险家的抵达,在罗布荒原发现了使世人震惊的为流沙掩埋的古代文明,罗布泊和罗布人受到了举世关注。而20世纪的西域探险史,已经习惯于受到冷落的罗布荒原成为历史的博物馆、展示文明兴替的走廊。
楼兰王国的适应性和生命力曾使历史黯然失色。她的王统跨越了8个世纪,超过汉唐总和。中世纪西北古族大移位时期,在公元5世纪末,楼兰(这时改称鄯善)为游动性和攻击性极强的游牧民族丁零① 所破,“人民散尽”。
长达十几个世纪的岁月过去了,人们根本弄不清罗布泊地区到底发生过什么,弄不清古老辉煌的楼兰文明创建者的后裔有怎样的处境和机遇。经营西域是清朝的重要国策。康熙六十一年(1722),进踞吐鲁番的清军首次获得了罗布人的信息。此后,一支西征军在尾追溃败的敌人时,无意中闯入罗布荒原的林莽荒丘,在这本以为早就是无人区域的地方,竟突然遇到了仅有几百户的、“素习水居”,“渔猎为生”的土著居民。
这样,不见载籍近千年以上的罗布人重新为人们所知。
在1984年至今的数十年间,我多次到达过原属古国楼兰① 的遗迹,比方营盘、米兰古城、米兰大寺、卡尔克里克古城、且末古城(考纳沙尔)、尼雅精绝遗址、古墓沟……而在纪元前到公元五六世纪之交的七八百年之间,如今的整个罗布荒原(包括若羌、且末、尉犁),就是楼兰立国之地。我去的地方越多,反而对楼兰王国就越有一种特殊的距离感。
我曾一再登上米兰古城的制高点。一般认为,这个米兰古城就是见诸于《汉书》的西域名城伊循。1992年10月,我们的塔克拉玛干国际探险队曾到米兰古城作过考察。可当同行者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古城的哪一个犄角是用红柳和泥修补过的,哪片房址曾经过英国探险家斯坦因的发掘诸如此类的话题,我听之茫然。在米兰,我印象最深的只有这样一点:古城、寺院其实都是屹立在广袤无边的荒沙戈壁之中的,一望所及几乎没有绿色,没有生命。我奇怪的只是,这样恶劣的环境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呢?要知道,在中国正史比如《汉书》当中,这个米兰——伊循可是以“其地肥美”著称的呀!。 最好的txt下载网
六 故土难离(2)
见诸史册的记载与亲眼所见就是这样的抵触难通!历史与现实在这里就像地磁的南北两极,根本不可能调和。在如今塔里木盆地的东端,那个“大田三年,积粟百万,威服外国”的注滨河垦区何在?那个让汉武帝夜不安眠,非为之下“罪己诏”不可的西域粮仓轮台何在?那茂密林木何在?那丰沛河湖何在?那历史悠久的文明何在?
望着这满目荒沙,一川碎石;听着这狂风怒号,地动山摇;感受着这死寂凄凉,惆怅无方,要让人相信《史记》、《汉书》不是《天方夜谭》,而在十几二十个世纪前这儿真有肥美良田,真是浓阴遍布,确实需要点想象力。不,应该说需要点胆量!
当然,不管你信不信,考古发现已经证实,至少在3000年前楼兰民族就已经定居在这一带了,就在这塔里木河、孔雀河两条大河(也许在特定的时期内还有车尔臣河)的滋养下,萌生出辉煌的古代文明,这是确定无疑的事实。看来出了问题的不是史著,也不是我们的眼睛,而是造物主施加于此的沧海桑田、山谷为陵的腾挪变化。
现在已知的历史资料足以证实,楼兰民族是罗布荒原的土著之一。其实罗布荒原本是与玉门、敦煌处在同一个人文地理的单元。只是汉朝势力沿“无障碍”的河西走廊向西挺进,才将玉门、敦煌纳入汉文明的范畴。这就难怪当张骞打开向西的大门,突然发现一个语言、文明、种族迥异的楼兰早就存在于门外一望之遥的地方时,引起汉朝朝野如此之大的好奇与惊异了。其实,早在张骞出使西域大约半个世纪前,玉门关外有个名叫“楼兰”的王国这一信息就已为朝廷获悉。汉文帝前四年(前176),汉的宿敌匈奴单于就在一封国书中志得意满地宣称,自己已经将西域古国楼兰、乌孙等都纳入抵制汉向西发展的联盟。这实际是在与汉划分势力范围。
哪怕就从汉文帝前四年(前176)算起,楼兰也在东西方势力的冲撞、挤压之下立国约7个世纪之久。公元5世纪末,楼兰王国国灭祀绝。当唐代高僧玄奘在7世纪中期路经塔里木东端时,他所见的楼兰故地已是“国久空旷,城皆荒芜”;“城郭岿然,人烟断绝”了。但仅据《大唐西域记》的行文也绝不能说楼兰故地再没有死守故土,不愿离去的遗民。玄奘所记是沿丝绸古道东行的见闻——繁荣古道确实一度湮没阻绝,可他并没有探访过,也没有记述过楼兰民族的摇篮罗布泊湖岸和诸水域的情况。而据其他文献资料,就在罗布泊湖畔确实还生活着楼兰的遗民。
1900年,敦煌藏经洞重见天日。靠秘藏于石室的唐代古地方志的一则纪事才获悉,就在那时,罗布泊岸边还聚居着不愿舍弃故土的楼兰遗民。
20世纪初法国人伯希和从敦煌藏经洞攫获的唐代古方志《沙州都督府图经》中,我们发现了这样一条独家记载:武则天大周天授二年(691),占据罗布荒原楼兰故地的一个西域康国① 将领向朝廷禀报,浊黑的罗布泊湖水自本年八月以来突然清澈见底,水呈五色。由于中国古典地志家普遍认为罗布泊实际上是黄河的源头,而黄河水清历来就是中国封建王朝的一大祥瑞,谁先奏报,谁就可以借此表达忠心。而这个康国将领是在聚居湖畔的“耆宿”与定居附近的所谓印度“婆罗门”的提醒下,才感到应该把这个信息尽快上报朝廷。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六 故土难离(3)
就是靠这则玄奘路经半个世纪后的“纪事”我们才得以获悉,罗布泊岸边一直是楼兰遗民的聚居地。罗布泊的古老称呼之一就是“渤泽”,从这个名字推断,在汉唐时期,罗布泊的湖水是浑浊暗黑的,湖畔的居民依水域为生,所以这个浑黑的湖水如果突然清澈见底的话,在楼兰遗民来说当然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大事。显然这种湖水突然清澈的事在以前也曾经有过,所以楼兰遗民中的长老和主持祭祀的僧侣还能想起从长辈口中代代相传的往事,而在传说中,罗布泊湖水清澈见底是与中国出现了圣明天子联系在一起的。这就不仅说明在唐初罗布泊湖畔有楼兰遗民,而且这些遗民也有自己的社会结构。这些被历史遗忘的“化外之民”正是用烟波浩渺的罗布泊将自己纳入中原王朝的文明圈之中。
其实,尽管有的史料言称,楼兰从灭国于西北古族丁零后已经“人民散尽”,可在楼兰亡国之后有关楼兰遗民的记载不时可见。这些零星史料最有意思的一则,是同时记载于《旧唐书》和《元和郡县志》的那段文字。
在天山北麓的伊州(即今新疆哈密)有一个为溶雪滋养的古绿洲拉甫乔克。自楼兰亡国后,一支楼兰人就在乱兵的胁迫下逃离故国,来到拉甫乔克,定居在白杨河两岸的天山洪积扇,并逐渐改变了固有的渔猎为主的生活习俗,以农牧为生。
他们在离家乡不远的避秦桃源繁衍了四五代人,已经适应了天山以北的气候条件和谋生方式。这批楼兰遗民的首领以“鄯”为姓,这显然是与楼兰又名鄯善有关,这样说来,移居伊州的楼兰遗民很可能是由原楼兰的王室后裔作为世袭的酋长。但唐初东突厥占据了西域,就像汉代的匈奴,开始奴役这批没有祖国的移民。由于租税苛刻繁重,也由于不愿受制于异族东突厥,就在玄奘东归前后,这批已经定居拉甫乔克的楼兰遗民由首领鄯伏陀率领,回到楼兰故地,在已经荒芜凄凉,但还有同族固守的罗布泊的岸边重新辟草莱,建家园,想在先民发轫之地再圆旧梦,重新开始创业。但毕竟定居伊州已经一百多年,改变了早先渔猎的生活习俗,不能适应罗布荒原的气候与生存条件了。居住了一段时间又实在想念白杨河边的宜人物候,只得放弃了复国之想,又由鄯伏陀带着返回伊州。从此就成为伊州的土著。因为当地人称楼兰为“纳职”,所以这个楼兰遗民的“殖民地”也就叫“纳职”了。这个鄯伏陀无疑是楼兰亡国之后出生的人,如果在罗布荒原——楼兰故地,没有死守不去的同族可以依托,他就不会回来的吧。
1988年7月,我曾专门去哈密的这个拉甫乔克——纳职古城寻访遗迹。
这个古城所在地今天叫做“四堡”。古城是“吕”字形,白杨河就从南北两个城池当中流过。这肯定是个沿用很长时期的古城,甚至在汉代就已经有人居住了。我们可以推想,这一支楼兰遗民之所以跑到天山这一边的哈密四堡,也许是因为这个地方原本就是楼兰人开辟的。
我独自久久在拉甫乔克古城漫步,希望在这里与楼兰遗民产生心理感应。古城的城墙时断时续,而城内的一些引水方便的地域,已经被现在的农民开辟为苗圃、果园甚至羊圈。那正是中午,古城内外见不到一个人,我找不到当地居民,也没有人能回答我的疑问。
六 故土难离(4)
我在果园的水渠边捡到一枚唐代的古钱“开元通宝”。我马上联想到这个铜绿斑斓的货币也许曾经鄯伏陀使用,甚至曾被他携回罗布泊故地,又返回拉甫乔克——纳职。这“无用武之地”的古币难道是在向我传递着有关楼兰遗民迁徙的特殊信息?
历史文献已经指明,楼兰亡国后,在古楼兰民族的摇篮——罗布泊岸边有一支固守家园绝不离去的遗民,而楼兰故地也并非成了死界绝域。遗憾的是,从唐代以后罗布泊区域就进入了长达近十个世纪的晦暗难明的时期。古道他移,兴旺不再,罗布荒原失去了在丝绸之路的关键位置。罗布泊畔这些楼兰遗民自生自灭地度过了数不清的日子。直到清初开始经营西域,这世世代代繁衍在罗布泊水域的罗布人才又重现于史册,再次引起人们的关注。
自从收复西域后,清朝的一项决策就是以西域作为流放犯人的地点。清嘉庆年间新疆最著名的流放犯人之一,就是北京大兴人徐松。而徐松以其倾心撰写的历史地理学著作《西域水道记》作为虽然流放新疆,但并未虚度年华的明证。迄今为止,徐松《西域水道记》仍是不能替代的。肯定也是受到“黄河重源”说的影响,徐松特别重视罗布泊及其水系。可以说,仅就这一点而言,《西域水道记》就是不朽的著作。就是在这本书中,作者尝试着对罗布人的情况作了概括和归纳,并将官方档案中有关的记载作了汇释。这样,从清初到《西域水道记》成书的嘉庆年间,罗布人又重现在史籍中。
清初,西域为蒙古准噶尔部所据有。清在无暇西顾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