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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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还记得这本是白昼。
有“中街阑尾”之称的小巷弄里,被建筑物围裹的街道此时却有微光渗出。那光源缓缓移动,似踏于足下的不是黑暗,而是花朵盛放的草原。紧绷的空气随着足音荡出微妙的闲适来。
一匹银色的狼。
体格与寻常狼匹相当,只是周身流动着温润的银色光芒,风般吹散身旁凝固的黑。停下脚步,苍蓝色的眸子冷静注视着面前宇宙初生般的混沌。黑暗中立刻有低呼颤抖着刺破空气:“苍帝。”
这声微不可闻的呼号像燎原的火,瞬间点燃原有的寂静,黑暗沸腾了,灼灼亮出无数盏红色,其下是惨白的獠牙和惊惧的喘息。
一个声音响起,龙卷风风眼般清静地转过,带着一点戏谑:
“苍,你该改名荧光灯。”
那匹神色冷穆的狼闻言眯起眼睛,开心地仰头张了嘴巴,望着某个方向,摇起粗长美丽的银尾,与平常听了主人表扬的小狗无二般。
所有红眸都转向声音出现的地方。
与其说他是个男子,不如说他还是个男孩。纯白的短袖衬衫,领下是绘着所在学校标志的短领带,修长的黑裤。整个人颀长到瘦削,明俊到凛冽。仔细看,却见数朵血色的花泼墨般开在他身上。更有一朵,攀上他玉琢的脸颊,仰望着他看不出色彩的眸。
虽然他们不是依赖外貌判别年龄的种族,但仍不愿相信消灭了他们80%新人的御狼者,竟是如此年轻的孩子。他们中的大部分都经历了数代王朝更迭,沧海桑田才是他们的计时器,他们怎能甘心。
这种不甘顷刻变成啸叫,浪般向那个男孩包围席卷而去。与此同时,苍帝腾身而起,本应被声浪碾碎的男孩已在不知何时落上了它的背脊。他手中凝出一把银色的剑,拍了拍伙伴的前额,“苍,再辛苦一下,这就是剩下的所有了。”
银狼露出了獠牙,野性地笑。
剑落如虹,斩断奔腾而来的暗。
一、
周围认识岳明烨的人,谈起他的口气,都是插播了省略号的:
“是个好学生。就是有些太安静了,”班主任想起什么,摇了摇头;“而且身体不好,老是缺课……”
“那个男孩子啊,今年高几来着……自己一个人住,养了只大得吓人的狗呢,那次晚上见到,差点吓死我。也没人管管。”邻居的阿姨瞪大眼睛,重现自己当时的受惊程度,随即从恐怖片配角过渡到悬疑片配角,“可是明明每次遛狗的时候溜的是只白色小京巴。”
“很可惜,好好一校草,却不正眼看我们。”叼着棒棒糖的女生回身接收了自己所属利益集团的意见,于是怪笑掩映间,“断臂山”吞云扯雾耸立而出,“不过……霍岳王道,我们坚定支持!!”
“像个老头子……爱好是在篮球架下面看夕阳,”一身球服的男生换了身位,跃起投篮,“简言之,就是‘闷骚’。”
话音刚落,身后袭来一颗篮球,准确无比地砸向他的脑袋。
闷声吃痛后,这个名叫霍然的男生转身控诉凶器的主人:
“岳明烨,你要杀人啊!!!”
被状告的人转着手里的另一颗球,好整以暇地看着受害者:
“我是老人啊,偶尔搞错方向是正常的。”
“……你以面目全非脚的力度搞错了方向。”
“过奖过奖,花容月貌拳而已。”
“你根本是个披着老实孩子外衣,睚眦必报的恶魔!!!”霍然按住后脑勺,以三个感叹号的力度定义道。
岳明烨没有反驳,只是笑着踮脚提身,手中的球瞄准篮筐,脱手的瞬间却在霍然的一句话下偏离了方向,划着抛物线砸至塑胶地板,闷闷一响——
“你昨天下午,根本不是去做身体复查吧。”
霍然和岳明烨初一相识,同时知道彼此是上下楼邻居。至今已相交五年。
岳明烨一人独居,霍然则是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里的儿子。
霍然的父母是中国典型的工薪阶层,前年父亲下岗,自此上演何为“贫贱夫妻百事哀”,家中经常迸发令当事人在事后追悔不及的争吵,但每次争吵时,双方却又都在第一回合就迫不及待地一脚踹开理智。彼时霍然就会冲下楼避到岳明烨家里,主人则了然地打开游戏机:
“杀一盘?”
就是这般默契的好友。
只是岳明烨还没有告诉霍然,他除了是市三十一中的一个普通高二学生外,也是这个世界中负责明暗制衡的十一个灵桥之一。
他在其中负责被暗同化而发生异变的人类,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吸血鬼。
二、
化学老师听到下课铃声,意犹未尽地看了看手中才讲了三分之二的试卷,抬眼却收到讲台下八十四朵燃烧着幽怨的目光,只好宣布:
“……好了,今天晚自习就到这里吧。”
教室喧腾起来。化学老师才一脚跨在门外,已有许多学生夺门而出,留阵风让他一脸黑线。
岳明烨把书包跨上右肩,起身看见霍然还在收拾课桌上的书本,动作缓慢。犹豫了一下,才吸了口气,走到他旁边拍他一记:
“不是被下午那个球砸傻了吧,怎么返祖成蜗牛了。”
霍然顿了一下,放快了手中的动作,最后将收拾好的书包甩到肩上,起身朝教室门口走去。
没有回答他的调侃。
岳明烨在黑板擦制造的粉笔灰烟雾中呆立了一阵,终于也低头走出教室。
抬头时,见霍然正如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等他。
岳明烨走路笔直,本已风姿卓越,又常将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清冽中便多了几许疏离和自制,初中入学时就被默认为三十一中校草,并有升级成市草的趋势。但引得“行人咸息驾”的效果,倒也还是拜他身边的霍然所赐。与他的笔直相反,霍然走路时微微弓着背,知道的人明白是他街球打多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模仿名侦探L。加上他以岳明烨为中心四方游离的走法,“霍然和岳明烨就像一组移动的圆规”——数学教研组组长一次目睹他们俩走过操场后,如是说。
星光下,寄宿的学生和回家的学生像分支于教学楼的河流,分别向宿舍楼和校门口奔走,缓缓将校园划分成三四片。这组圆规在归家流中,已移动至校门口。
夏日的夜晚,虫鸣低微。
两人一路无语,走到了回家必经的天桥上。
车流如两带光龙,呼啸着从他们脚下掠过。头顶的星光却仿佛都市霓虹投在夜空的影,带着一点点的幽凉和冷寂。
霍然忽然停下脚步,终于开口道:
“昨天她向你表白了,是么?”
三、
钥匙已经插进去,却没有旋转。
看着刷了绿漆的门,久违的恐惧卷土重来——害怕回家,害怕打开家门。
家里住着蛰伏的巨兽,有时候岳明烨甚至觉得家就是那只巨兽张大的口,等着他一脚踏入,万劫不复。
那只名为寂寞的野兽。
霍然问完那句话,等了几分钟,便留下岳明烨径直离开。握了拳。
等岳明烨反应过来,自己已站在家门口,跟那扇仿佛凝结自亚马孙雨林的绿对峙。
“她”是三班的任尹影。
霍然暗恋她。
这份感情从初中到高中绵延了整整四年。她是他进球后所望的第一个方向,是他大雨忽降时所担心的第一个人。身为霍然好友的岳明烨,比任何人都清楚。
然而昨天下午,在他忽然接到命令,于是像往常一样以“身体复查”为由去执行任务时,竟在三班门口被任尹影拦住,随即就听见她说:岳明烨,我们做朋友好么。
即便任尹影当时并没有满怀羞涩的模样,声音也不算大,却还是有原本在教室门口的透气的同学冲回教室,兴奋的声音盖过课间教室里的喧嚷:
“任尹影向岳明烨表白了!!”
表白了表白了表白了表白了……
表白了。
多么讽刺。
但岳明烨知道致使他和霍然今晚这样分开的,绝不仅仅是这个言情小说般的蹩脚情节。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作为决裂的理由。
终于打开门。
迎面而来的寂静光尘中,他看见自己第一次在任务中受伤时的情景。
——胸口破裂出骨的伤口翻腾着融合,好像肌肤下藏着一种食血出肉的怪物,片刻间伤口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
他甚至在灵桥中都是异类。起码没有人会像他这样,受了伤能够立刻自动愈合。
比起人类,他其实更像自己所猎杀的那个种族。
忽然想吐。
四、
“单选第9题,霍然,讲一下你选的什么,为什么这么选。”
听到霍然的名字,岳明烨条件反射地从神游中抽回思绪,低头看见那个典型的倒装句。用过去时态表达。
斜前方的霍然站了起来。一如既往,见了英语已化作复活节岛石像。
岳明烨把视线从“石像”僵直的脊背移回书本。
与以往不同,他没有小声提示霍然答案,霍然也不再低头发出呲呲声要求他救援。这种斜向前后桌的位置就像赌博,好时堪比水帘洞任君嬉戏玩乐,恶时看彼此像在跨越障碍,甚至连障碍周围的空气都弥漫出纠结的味道。
而他们视彼此为百米障碍栏,已整整三天。
好友关系已经可以用过去完成时表达了……吧。
不禁这样想。
与霍然相反,岳明烨喜欢语言。
温暖。Love。约束するよ(日语约定)。συννεφο(希腊语云)。Musique(法语音乐)。Guni(德语六月)。Amico(意大利语朋友)。
都是美丽至极的词汇,是人间的一切美好的表征。
它们就像潺潺的河流,连接着被空间阻隔的人们。
而总是出现在他梦中的河,却是一条孤独地流淌在深渊里的河,昏暗中发出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响,滑过两旁的耸天绝壁,一步步向地心深处陷落。
永远距死亡一步之遥。
他一直像个站在钢丝上的人,知道脚下是悬崖万仞,却抱着一线平安到达终点的希望,颤巍巍地迈步——影视小说中人们一般都会欣然接受异类,但现实中却往往相反。上一任灵桥领袖因此而死,组织高层自此不鼓励他们结交普通人。
他越来越明白这样做的理由。
多少次正在上课,一个电话打来他就只能以家里有事或者身体复查为由离开教室。多少次霍然进门时他正刚将血衣塞进垃圾桶。
有几次霍然拉着他打篮球时受伤的手臂去校医院,半路就发现他的伤已经好了。
就在上周,霍然还摸着化身小京巴的苍帝说,怎么有时候我看你像只狼啊,而且是只大白狼。那时他看自己的神情,写满了惶惑。
岳明烨不明白自己的心理。有时自己甚至是有意把破绽漏给霍然的。
期待他发现。但是又害怕。
期待他知道自己不朽的绝望和孤独。但是又害怕他视自己为怪物。
毕竟,自己甚至在异类中都是异类。
这种情绪锯子般割磨着他的神经。他越来越频繁地梦见霍然甩开自己企图拉住他的手,回首递来的最后一瞥里爬满了憎恶与惊恐。它们像美杜沙的蛇发,奔涌着咬断他脚下那根纤细的绳索。
可笑的是,掉落悬崖的瞬间,他竟感觉到一丝解脱。
其实折磨人的永远是希望吧——希望你可以包容我,即使我满目疮痍。
所以他不解释。不告诉霍然是的她对我表白了,也不告诉他但是我拒绝了。
就让他们以这般青春美好的原因就此分离吧。
无关欺瞒。无关恐惧。无关莫名其妙的背负。
只是以一朵风中摇曳的花作为首日封,而后彼此陌路。
下课铃截断了他的思绪,英语老师同时也是班主任通知说:
“明天是你们高中最后一次学农活动,时间是两天,地点在市南的自然保护区。都知道了吧?明早7:00全年级在操场集合。不要迟到。”
细细簌簌的讨论即刻升级成兴奋的喧嚷——只要不是学习,什么都值得庆祝。
班主任的眼镜却发出了诡异的白光:
“还有,大后天要进行英语月考。大家记住啊。”
哀嚎四起。
'4'河淙 02
岳明烨低下眼睫。
也许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在我最寂寞的时候,对我伸出手。
也许那个人是不是你,并不重要。
一、
他躺在地板上,用手臂挡住视线。苍帝则乖乖蹲在一旁,蓝眸担心地注视着主人。
房屋空荡,响彻SnowPatrol的《Run》。
请假很顺利。老师似乎已默认这种活动中他的缺席。只是叮嘱他,注意休息。
走下讲台的时候,他没看霍然,或者说没敢看霍然。倒是有敏锐的女生在交头接耳:
“岳明烨和霍然怎么了?”
语气中有明显的惋惜味道。
他的记忆,初中之前只见空白。
组织里的人告诉他,是他自己因为犯错,让尚裳把记忆都抹去了。
直觉告诉他,他们没有骗他。
他只是觉得搞笑,这样一个人来来去去走走停停的生活,过去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何必要麻烦尚裳去消除什么呢,已是空白,再去抹除仍是空白。
这个世界上我需要谁?或者,谁需要我呢?
一个人背单词。一个人听歌。一个人洗衣服。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街。
一个人点亮家中灯火,对着一片空荡喊我回来了,然后听见回声迎接自己。
一个人听楼上夫妻争吵,孩子哭泣,很贱地想和其中任何一个人换位。
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
一个人醒来,摸自己的脉搏,确定自己仍然活着。
一个人,死去。
这种寂寞由来已久,弥漫出亘古的味道。
直到遇见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