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铜炉-第4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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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十里秦淮正是天下最繁华富丽之地。大小楼船堆云接天,彩舫画舟争奇斗艳。许多盛装女子凭舷撒花,向两岸观者摇手欢笑,逐艳的公子墨客带同友伴驱舟相戏,佳句工词有时而发,宽阔的江面上,笑语声,丝竹声,牙板唱词,铮纵琵琶,响彻云霄。
天色初暮,凭江万家灯火齐明,光跳波心,映得水面如贴上片片金鳞,瑰丽之极。
秦苏看的目弛神摇,心中只想:原来人家的日子是过得如此精彩多姿的……唉,真可惜了当初十几年岁月,守在空山上,半点也不知天下竟有这样好玩好看的物事。
现下脱离玉女峰,终于无拘无束,能看到这样繁盛诱人的美景了,只是,一个人来看花灯船歌,未免有些孤单无趣,若是胡大哥魂魄能够回身,能与他手牵手同立在岸边观船,岂不是人生至乐?
秦苏想得心头一热,腔中便扑扑乱跳起来。双颊之上抹一道羞红,更增娇艳。
便在此时,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赞叹道:“绝色!真是绝色!唉,云鬓堆青堪闭月,皓玉羡绝东江雪。纵然罗敷再世,也不过是如此了。”秦苏一惊,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着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正瞪直双目看向自己,一边不住口的赞叹。那人见她转头,忙收回惊飞的神魂,深深一揖,诺道:“小生贺江洲,冒昧唐突姑娘,未请教姑娘的芳名?”
秦苏“啊!”的一声,哪料到他竟会跟自己说话。一时怔住了,片刻,不发一言,面红耳赤拉着胡炭转身就跑。这个男子好大胆,竟然这样跟陌生的姑娘说话。秦苏知道他先前吟的两句歪诗是在夸自己漂亮,可是,这样冒昧夸人,不觉得太轻浮了么?
“姑娘!姑娘!请留步!”那年轻人在后面连声叫喊,秦苏哪敢回头,羞颜如红布,脚不点地般,拖着胡炭就向客栈跑去。她没有往后看,但分明感觉那男子仍注视着自己,两道目光如同炽热的火剑,绕过人群刺到她身上,灼得她脊背生疼,浑身发热。
秦苏惊羞交集。没想到这次素容出门,竟会遇着这样的轻薄无赖。亏得逃脱及时,若不然,让他再口不择言的调笑下去,那可不知有多难堪。
七拐八拐跑过两段巷道,发觉那人没有跟上来,秦苏才呼出了一口气。放缓脚步,与胡炭慢慢前走。胡炭见她一脸仓皇神态,问:“姑姑,那个人是坏人么?”秦苏摇摇头,道:“不是。”这事解释不明白,可不能跟小孩子说。
胡炭‘噢’的一声,没有再问。两人走不多时,重又转回大道上来。路上人群看起来比白日更要密集,三五一堆,摩肩接踵的,中间还杂着车马轿子,让行人几无落足之地,河岸两边黑压压一片,那都是观船看灯的闲客,把空处全都占满了。
小胡炭一手牵着秦苏,一手抓着糖糕蹦跳走路。薄笼的暮色之下。华灯初放,一派升平富贵气象。街两边的店铺茶肆都点起了灯笼。可竖在屋顶的招牌和幡子都隐在朦胧之中,俱看不真切。秦苏正打量着。那家客栈才是自己的投宿之地,没发觉前头一人迎面走来,交错之际,两人肩头撞上了。
“啊唷!对不住了。”那人道,却不转身来,急匆匆又向前走了。秦苏不疑有他,与胡炭仍移步慢行。走得七八丈后,胡炭看到一个扎花灯的摊子,站住又不肯走了。一边拿眼不住的看秦苏。秦苏摇头苦笑,这小娃娃狡狯得很,现在想买东西都不出言求恳了,只用哀怨的眼神看人。秦苏最受不得他这样委屈的表情,每战必败。也不知小胡炭什么时候学会用眼神杀伤人的。
小小年纪便精乖如此,长大以后可怎么了得。
秦苏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入怀去拿钱。可手一伸进衣襟,她便吓出了一身冷汗,钱袋子没了!所有的银子盘缠都在上面!
惊慌之下。赶紧搜察衣袖衣衫,再向来路找去,可那包钱囊却如凭空生了翅膀一般,彻底蒸发不见了。怎么可能?!秦苏骇然想道。难道是有鬼了!?刚刚还想着给胡不为买点吃食回去,秦苏特意掂了掂银子……那才不过半盏茶之前,怎么一忽儿就没有了?她脑中快速回忆。立时便想到,那个与自己相撞之人极为可疑!
依稀记得那人身材矮小。穿着青色衣帽,秦苏猛转过头去。在人群中快速搜寻。眼角瞥处,却正看到一人飞快跑进十余丈外的巷子里面,似乎正是青衣青帽。
“站住!”秦苏急喝,一见两旁人群都把目光投射过来,只羞得脸红到脖子根。不敢再说话了,施展身形纵跃追赶。所有的金珠财物都在钱囊里了,要是追不回来,三个人哪里都去不了。秦苏心急火燎,也顾不上胡炭,六七步起落便追到巷子口,遥遥看见那人正拐入另一处窄巷,提气一纵,跟后追去。
那贼身手灵活得很,又熟悉地形,秦苏空怀一身本领却一时拿他不住。眼见他越走越荒僻难行,在前头又折向江边,秦苏怒从心起,默念咒语,提聚灵气,‘咻!’的发出一小记风刀。
无形的风刃急如电火,带着尖利风声飞前而去,擦边划中盗贼的小腿,又‘扑!’的切进地面。那贼受伤,痛哼一声扑到在地。
秦苏飞纵几下,落到他身边,喝道:“把我钱袋还我!”就要去扳他肩膀,哪知就在这时,那贼突然转身,扬手撒出一大篷白雾,遮得面前一片迷茫。秦苏反应倒快,一见白光撒来,接连两个空翻,远远跳了开去。免了眼目受迷之厄。但闻鼻腔中一股刺鼻辛辣的呛味,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是石灰粉!刚才若是大意拿他,躲避再晚片刻,只怕现在两个眼睛都要被烧伤了。“好阴毒的盗贼!”秦苏又惊又怒,见他快如兔子,又一头蹿进岸边的树荫里,行动敏捷之极,浑不似受伤的模样。
“让你跑掉,我就没脸去见胡大哥了!”秦苏沉下眉头,灵气催逼入足下,展开了纵越术。
那盗贼身手灵活,可毕竟不如秦苏的法术厉害。一逃一追,只片刻后又让秦苏衔尾跟上了。听得背后风声飒然,盗贼只吓得心胆俱裂,不敢再直跑,转成迂回变线绕弯,尽向那些乱石烂草之所扎去。
秦苏发了三刃风刀,都打在盗贼身上了,但却似乎没有效果,那贼只停顿了一下,仍然跑得飞快。秦苏奇怪之下,暗暗积蓄劲力,只待再追上两步就发劲将他击倒。突然,那贼叫道:“我不要了,还给你吧!”手臂一扬,将钱袋远远抛向江面。秦苏大惊,足尖一点,折身便向钱袋落处飞去。那盗贼在暗处几个起落,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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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炭立在大街上,看形形色色的人群行来走往。
杂声喧天,却全是陌生的声音。人面千百,却没有一张脸容识得。
他才两岁半,小孩子心性,哪肯老老实实呆着的?站了片刻,不见秦苏折转回来,胡炭便向她追去的方向寻找。
“姑姑!”小童叫着。一边走,一边举头四顾。害怕之下。也忘了吃手中的糖糕。身边高高矮矮的行人,或绸袍光鲜。或着布衣百纳,都在各忙生计,没人听得见他恐惧的呼叫。间或有人匆匆一眼,也只漠然擦身而过。
“姑姑!”委屈的声音被身边的洪流淹没了,灯火耀夜的江宁府城各种生息齐作,他的叫喊只是浪涛中的一个小水泡。小胡炭越走越远,看看天色全黑了,陌生之感和害怕无助尽涌上心来,小童开始哭泣。眼泪汪汪的边走边喊:“姑姑!爹!”
“姑姑!爹——”没有人应答。胡炭在一家店铺的墙边停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记得已经走很久,腿已经酸麻。他呜咽着又叫了一声,但墙里一阵猛烈的狗吠,又把他吓得赶紧站起来远远逃开。胡炭不敢再哭,攥着一支糖糕重又漫无方向的找寻。
“姑姑——”他拖长了声音叫喊,向经过面前那些络绎不绝的人群。
有人来了,慢条斯理踏步走来。蓝色文士衫。脚踏玄青绣丝革翁鞋。胡炭抬头上望,却看到一张笑盈盈的脸庞。正是先前跟姑姑说话那恶人。
“小娃娃,你找不着姑姑了?”贺江洲蹲下来,看着胡炭问道。其实他跟在胡炭身后转了半个多时辰。早把小胡炭的一番惶急恐惧都看在眼中,他心中另有打算,却直到此时才站出来问话。
胡炭看见是他。眼中颇有戒备之色,只看他眼睛。却不回答。
贺江洲微微一笑,轻声道:“姑姑坏。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你很害怕是不是?”这句话登时大获胡炭之心,小娃娃扁了扁嘴,眼眶一红,又抽嗒起来。
“叔叔知道你姑姑在哪里,你要不要跟我去找?”
胡炭点点头,又摇摇头。贺江洲笑道:“姑姑正在吃饭,吃鸡腿,很好吃的,你想不想吃?”此时距胡炭吃完晚饭已有三个多时辰了,胡炭肚中早饿,听见恶人形容得诱人,他心中已大有松动之意,只是小孩子家天生提防陌生人,不肯轻易就相信他。
小孩儿毕竟好骗,再片刻工夫,小胡炭便被食物击败了。老老实实,让贺江洲抱起来,去吃鸡腿,吃果子,吃炸糕……当然,顺便‘找姑姑’去。
他哪知道,那个不称职的姑姑现在正忧心如焚,也在满大街寻找他呢。
秦苏现在的感觉,就如同落到荒井中一般。井上面无人经过,让人绝望;自己身陷烂泥,腐臭气味熏鼻,让人心情烦躁;想要叫喊,无人听见;想要揍人,没有对象;当真是处处不如意,事事皆煎心。
偷银子的盗贼扔出一个钱袋,使金蝉脱壳之计逃得无影无踪。等秦苏千辛万苦下江捞回一看,只恨不得吐血当场。那个钱袋里哪还有银两金珠?只有一把碎石头!料想正是那盗贼先前跌倒时,抓入怀中换掉的。
秦苏全身皆湿,提着一个空钱袋欲哭无泪。她摇摇晃晃循原路回到街中,才发现更令人绝望的事情还在后面,小胡炭竟然走丢了!
这下子,秦苏连跳河自尽的心都有了,急如风火,在街道上来回寻找了无数趟,却终无果。秦苏身心俱废,颓然坐倒在江边,吞声饮泣,万念俱灰。
她恨自己为什么如此大意,为什么拿着大票盘缠却疏于提防,以至被贼人所趁。为什么钱财被偷掉以后,不先想着安置小胡炭,却先着急追夺那些身外之物……老天待她当真残忍,客居他地,盘缠失窃已经是人间悲惨之事,谁料厄运不单行,现在连小胡炭都走丢了,秦苏想到悲愤处,‘啪!’狠狠一掌拍在大腿上。
热辣辣的感觉,很不好受,但却仍然消弭不了一丝一毫对自己的愤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客栈的。面对胡不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她直感心虚万分。胡不为空洞的双眼此刻似乎也变得出奇犀利和苛责,不管秦苏坐在那里,都感觉胡不为正悲哀的看着她,让她坐立不安。
“胡大哥,你别生气……我再去找炭儿,我一定要找到他!”秦苏心中低声道。歇了一小会,到底压不住忧心如煎。又冲下楼,到胡炭走失的街道上重新找寻。
长夜寥落。喧嚣繁闹也终有落幕的时候。丑时刚过,不夜的秦淮两岸也渐次静消下来。许多店铺酒楼已经熄灯打烊了,大街上一下变得空阔许多。秦苏噙着泪,口中低声唤:“炭儿——炭儿——你在哪里?”一边沿街寻找。
这般疯狂的找了四五个来回,路两边的黑暗处都翻查无遗,然而就是没有小胡炭的踪迹。秦苏终于抑不住心中哀恸,一下坐倒在大街中央,大放悲声。
天中轻云掩月,地下万户安眠。偌大的江宁府城开始进入养息之时,为明日的哗者云集积蓄生气。这个繁华暂收的富贵所在。此刻变得空寂而冷漠了。大道上再无旁人,只有秦苏坐卧长影,高一声低一声的凄咽,和着城中零零落落的失眠狗儿的吠声。
连着两天,秦苏再睡不着半点,也无心吃食,镇日只在江宁府的大街小巷上逡巡寻找。心忧之下,她到底放下了矜持和羞怯,开始向路人询问胡炭的下落。然而两日过去。却仍没得到一丝线索。问的人都摇头不知。
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