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铜炉-第3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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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涌上心来,她眼眶有些湿润了,偏头去看胡不为,胡不为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沉静如石雕。
他看不见玉人投来的自责自怨的眼神,看不到面前亲生孩儿面上茫然的表情。他只是在看,无数浮云来去,无数林涛翻涌。眼中峥嵘着险峻的山崖,如怒剑直指天宇。一重重淡青的山脉,在他眼中蜿蜒。青天之下,一切生者死者,动的,静的,只投影在虹膜之上,并没有通过他的眼,进入他的心。
身边有风激荡,呼啸的穿林之风能撼动千百棵巨木,却不能让这双眼睛眨动一下。那双明净的眼睛,已经不能再表达他的思想了。天下苍生,万事万物,仿佛已经与他毫不相干。他就那么沉默的坐着,有呼吸,有心跳。然而他的感情和记忆,已经被封藏起来。
“胡大哥,你放心,我一定要让你回复以前的样子。”秦苏心中轻轻说道,她拉过他的手,慢慢的摊开,握在自己的两手之间。胡不为瘦瘦的手掌上,骨节突兀,老茧横生。
“我带你到江宁府注去,咱们就在玉女峰下躲着,我要偷上山去,把你的魂魄给拿回来。一年,三年,五年……十年,只要秦苏活着,总教你回复得好好的。”秦苏哽咽了一声,一滴透明的东西穿过她的指隙,落在了胡不为的掌中。
胡炭在旁看了,表情也变得有些奇怪。他看到秦苏肩头抽动,知道她在哭泣。“姑姑为什么哭?她是怪炭儿不听话么?”两岁孩童的面上,显出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严肃。
许是早产的缘故吧,又或许是出生以来不间断的奔波生活,让他早早学会面对苦难。小胡炭要比正常的同龄孩童识事得多了。他不发一声坐着,看着秦苏默默饮泣。
一只失侣的林雀在山中声声凄鸣,与秦苏遥相呼应。
山岗下忽然传来了山贼们惊慌的哭音,伴着‘噗,嗒,噗,嗒’的声响。泥土埋得太厚,他们挖不出自己的同伴。
“葫芦!葫芦!你挺一下!马上就好了!你不要闭眼睛!”
听那些汉子一边哭着叫喊一般奋力挖土的声息,秦苏猛然醒转了,泥土下还埋着人呢!现在可不是伤感的时候!她慌忙收了泪,站起身来。
四个汉子正在发狂挖掘。道边上,还有三个萎顿的山贼靠山壁坐着,一个稍稍恢复力气的瘦子摇摇晃晃的想站起来帮忙。那座高高的土丘已经被挖开一小块了,碎土之中,现出一个覆满黄泥的脑袋,一支手臂,一条鞋子不知去向的腿。十多名山贼都被埋在这里面,不知生死如何。
四个大男人稀里哗啦的哭着,一边选地方刨土,一边给土中的同伴打气。只是,瞧他们这样挖掘的进度,只怕等不到挖开土丘,下面的人全都死光了。
“几位大哥,你们歇一下,让我来吧。”秦苏轻飘飘的从山岗上跃落。白色的裙幅展开,如同一个凌波仙子般。四个汉子见了她这番身手,哪还有不立即从命之理,忙不迭的退到道边,眼巴巴的看着这个不计前嫌的救命仙人。
灵气凝聚上来,秦苏把气息转入耳后,微凉的感觉在烈日下很舒适。她不擅长控土之术,不能用土咒将面前的小山破开。想来想去,只得用自己最拿手的凝气化形术了。
“风无影兮气无踪,生天地兮穿山林,我是使者承天意,号令行动莫不从!疾!”
“嗡!”的一声颤响,如同勾动琴瑟的丝弦,众人耳中听得嘶嘶之声不绝。峡谷中流风四起,波荡的空气堆涌潮动起来,把射下的日光也给搅得颠浮不定。明暗跳跃之间,一个巨大的透明之物在秦苏头顶上方不断凝聚,浮凸的形状,像一块阳刻的图形。
一把偃月刀生成了,只是其大无比,比平常的兵器不知要大上几倍。一干山贼张目结舌,连惊叹的话都说不出来。
“嚓!”秦苏指挥气刀横斩过去,登时将山头的大块泥土给削了下来。再左右来去几下,那座土丘便象被菜刀砍削的地瓜一般,处处是光滑的切痕。未几,土丘便被削得七零八落,秦苏用劲十分小心,眼看着土中露出了一人的头发,立时停手,改凝出铲状的气物挖掘。
法术的功效要比人力强得多了,只不多时,原先立起一人多高的土丘便已消失不见,十几个倒霉山贼裹着不多的泥土显出了身形,一旁看着的山贼惊喜交集,不等吩咐,叫喊着冲上前去,用手去抠同伴身上的泥土。
十三个山贼让泥土埋得久了,闭气过去。差幸没有人丧命。不过,若是没有秦苏援手,那结果如何就未可知了。秦苏叫人拿水来,挨个喷洒,又让他们掐昏死者的人中,直过了顿饭功夫,一群人才悠悠醒转来。得知自己死而复生,到鬼门关前溜了一遭,许多人喜极而泣。
秦苏微微一笑,飞身上岗,把胡不为和胡炭抱了下来,看看骡子伤得不重,牵起来就要离开。
“姑娘……请留步。”那头领在后面叫道。他在同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走近前来,满面羞愧之色。
“啪!”毫无预兆的,胖子伸掌在自己的胖脸上狠抽了一个嘴巴,皮肉上立时一个红印。
“你这是干什么!?”秦苏惊讶之下刚想阻拦,却已晚了,胖子已在另一边面颊上重批了一记。
“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姑娘,实在死不足惜!”胖子看了胡不为的反应,早看出他神智不清,因此话中只跟秦苏道歉。
“多谢姑娘不计前嫌,救了咱们几个人的狗命,这番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你……你……”秦苏脸上胀了又胀,红到脖子根了。她一向就不知如何与人打交道,见这人这般悔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们在村里被恶霸压迫,租不到田,只得出来干这打劫的营生……姑娘不要误会,我说这话,不是请求姑娘原谅,我是想说,咱们庄户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他日姑娘要有什么难处,莫要忘了告诉咱们……”
“姑娘法术高强,料想咱们泥腿子也帮不上忙,这份恩情,咱们就先记下了,日后但有所命,我关金锤拼死也要遵从,请姑娘受我一拜!”那胖子双手过顶,朝秦苏跪了下来。
“不不不!大哥,你起来……”秦苏慌忙去扶关金锤。哪知‘扑通扑通’,关金锤身后又跪倒了一片,秦苏傻了眼。
“坏人,打坏人!”胡炭捡起一粒小石,扔到了关金锤面前,又躲到秦苏的腿后去。胖子没有说话,伏在地上频频叩首。
“炭儿别打,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变好了。”秦苏拉了一下小童,赶紧上前去扶起了关金锤。这次关金锤不再阻拦,站起来了,抱拳深深一揖。后面的喽罗有样学样,都作了揖。
秦苏忙道:“众位大哥,我……我……我走了,你们都起来吧。”见关金锤一副恭顺表情,又加一句:“你们别再跪了……”说完,把胡家父子置到骡子上,牵起来逃也似的离开峡谷,她羞得满面通红,不敢回头看。
直到转过突岩,拐进了弯道,秦苏才长长吐了口气,擦擦额头,竟然出了一层细汗。
片刻后,心情平复,便沉下脸来对胡炭说道:“炭儿不乖,刚才为什么捡石块打叔叔?”
胡炭不说话,睁眼看她,两只小手纠结在一起。他哪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秦苏见他一脸疑惑表情,叹了口气,缓和声音说道:“那些叔叔本来是坏人,后来,姑姑帮了他们,把他们从泥土里面救出来,他们感激姑姑,就变成好人了,炭儿不能用石块打好人,明白了么?”
胡炭低下头,看自己的手。他小小的脑筋里,哪里知道好人坏人还有这样的转换分别。一会儿是好人,一会儿是坏人,那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心中不解,只是,秦苏的责怪他倒是听懂了,姑姑不高兴,是因为他刚才扔了石块。
原来,朝人扔石块就是不对,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胡炭心想。
见小童默声不语,秦苏又跟他耐心解释:“有些坏人没有饭吃,肚子饿,所以才去做坏事。炭儿肚子饿了,是不是很难受?”
小童用力点点头,委曲的看一眼秦苏。跟爹爹走路,经常饿肚子,小胡炭实在是印象深刻。
“他们饿肚子了,又没有办法,就只好去作坏事。要是炭儿对他们好呢,给他们东西吃,他们就感激你,以后就不做坏事了。炭儿明白了么?”
胡炭‘喔’的应了一声,仍然似懂非懂。不过,秦苏的一番话语,却深深印在他脑海中了。
○注:江宁府即南京,原为南唐京都,北宋初期(975年),宋朝攻灭南唐,将江宁府改成升州,直到1018年才又复名江宁府。若按铜炉故事发生的年代(986年),此时江宁府该称升州,只是为了文字读感及后续之需,仍取前称。有认真的读者请勿以此为笑。文中地名大部分来自史实,也有杜撰,皆为行文需要。后篇若非情形特异,不再说明。
铜炉正传 正传 第三章 侧居
胡不为越来越瘦了。
长时间的僵坐不动,让他四肢筋肉开始萎缩。骑在骡子上,便跟一个纸糊的竹人一般,摇摇晃晃,虚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下来。秦苏看着他日渐瘦削的脸庞,每每暗自垂泪,却又无可奈何。
从沅州行到舒州,三人花了整整半年时光。多日的风霜劳苦,都在行路的三人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胡不为状况愈差,胡炭却飞速成长,而秦苏……三人之中,变化最大的应当便是她了。
娇嫩的面上,已渐有了风尘之色。眉梢眼角,常蕴着愁苦。一双活泼温润的眸子,不复是当日温情脉脉的神采了,此刻变得冷静世故,多了许多沧桑意味。
三丈红尘,向来最催人变化,在这些时日里,秦苏每天打点行程,照料胡家父子的起行坐卧,一应饮食所需。又要教导胡炭的功课,时时督促不停。买食,住店,换洗衣裳,抓药煎药,无论大事小事,都要她亲自动手去做。她一个初涉人世的小姑娘,原本便不知该当如何生活,现在更要负起重责,每天独立照料这样一大一小两人,重复着忧惧和痛苦的日子,其中艰辛实非三言两语所能尽述。
随着苦难经历日长,秦苏的性子也改了许多。她不象以前那般易感易伤了,待=无=错=小说=m。=QuleDU=人接物,已经渐感自如。
秦苏已经变得更加成熟,应对变故能够略显从容。然而,现在眼看着胡不为每况愈下的身子骨。却仍时时让她心忧若焚,难能展露笑颜。
进入寒冬。朔风呼号,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走在旷野上尤其容易受寒。因此时正在隐行途中。秦苏怕被江湖人物发觉,不敢行在闹市,跟庄户人家买了厚厚的冬衣,装成一家三口行路。
荒野的风雪总是毫无阻拦的吹袭着三人。朔气刮在面上,如同刀割。
胡不为裹着四五件棉衣,臃肿得象头熊般,冷气灌不进体内。然而便是这样,他也常常感染风寒。
此时魂舍空旷,胡不为全然不知动作。狂风卷到他的面上。他不知闪避。雪花扑入他的眼帘,他只眨动一下,任片片白絮堆在眉头,胡须,结成冰碴。一整个腊月里,他都这样白眉白须,鼻下挂着一溜稀鼻涕,空洞洞的直视前方,让寒气冻得抖抖缩缩。
秦苏看他时。又心疼,又可怜。
到了舒州地境,眼见胡不为愈发瘦得不堪,抓起手来。快成皮包骨了。秦苏忧惧之下,终于带着他去寻医生诊治。那诊脉的老头儿倒有些名堂,开了些凝神补气的方子。又许多温燥之物,让秦苏照方抓去煎服。他吩咐秦苏。每日用热水给胡不为搽洗肌肤,然后用力拍打他的手足。使血行通畅,才保无碍。秦苏一一记牢了,回去后便照法施为。
到客栈里,掀开胡不为的衣裳,看到皮下一节节的排骨,棱棱分明,秦苏不自禁的心酸。她不敢再耽搁,帮胡不为裹好棉被后,烧水擦洗,揉搓他的四肢。直到胡不为两手两腿被揉得通红发胀才放下。
如此这般。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