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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藏刀·十八日-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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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须承认,我们李家在洛阳之争中率先失败了。
  昨夜对我而言,像一场噩梦;从来噩梦醒来该一切依旧的,这一次却已面目全非了。
  父亲的妙计被尉迟桥完完全全地看穿。当我们奔至定鼎门,城门果然依约而开,率先冲出城门的我很有种龙归大海的喜悦,而这喜悦瞬间即逝——城门在我身后倏忽关闭,父亲一行被困在了城中。
  巨大的城门显然不易关闭,父亲反应十分迅速,在第一时间里破轿而出,向城外扑来。而敌人第一波的攻击同时展开,父亲的马车是敌人攻击的首要目标,李豪李杰几乎来不及招架己喋血当街,而至少有四条身影不约而同地扑向父亲,个个都是顶尖高手,无懈可击地将父亲截下。我从那四条身影中认出了尉迟桥。
  敌人的设计非常高明。如果他们不开城门,我们一百多子弟兵必然百众一心,向上东门逃亡。而他们布置的伏兵不会超过五百,即使再加一倍人亦无法阻止我们保护父亲逃离。他们开门放出先头部队后关门,成功地瓦解了我们的斗志。大势已去时,唯有共同置之死地人们才能团结一心,而若有一线生机,便再无团结可言,大家只会争先恐后地各自奔向生机所在。
  那时的情形正是如此。随我冲出城门的人一哄而散,来不及出城的人则拼命地往越关越小的城门扑来,反而挤做一团;李豪李杰是被挤住手脚,眼睁睁地被射杀了。
  李英李勇双双战死在父亲身边的一瞬,城门终于“砰”然关死,我在最后的门缝中看见的是父亲瞥来的绝望与留恋的目光。
  城外的敌人不过一百,若不是我们的战士一哄而散,很可以跟他们拼上一拼,可忠勇地伴我作战的只有十几人。他们很快被屠杀殆尽。李旺紧紧地守卫在我身边,不顾我的反对,将我带向战场外。
  城门关闭时,我陡然清醒过来。父亲完了,我己帮不上他丝毫,并必须迅速决定自己的命运。我含泪向外冲杀,满眼的刀光血影,连自己是怎么冲出来的都不知道。
  当我意识到前面再没有敌人时,父亲垂死的悲啸声传来。我一个踉跄,却没有停下脚步。
  战争从来不缺乏死亡!
  这个并不隐密的山洞维系着我的生命。如果尉迟桥认真,我绝无生路,可我相信他只会派小股部队做例行搜查。父亲已死,他的敌人只剩下薛退甲,而不是我们这些漏网之鱼。
  李旺将半个洗净的罗卜递过来,“大少爷,将就吃一点儿,养好精神,挨到天黑,我们就可以走了,到新安,找郑将军,重整旗鼓;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回来给老爷报仇。”
  我接过罗卜。李旺心里一定亦明白,父亲一殁,新安已不再是李家的势力。郑百药不可能真心拥戴我,充其量给一个虚名,那反而会令我们彼此尴尬,早晚弄出是非来。
  我们已彻底失败。我的归宿亦不是新安。我已想好了我的将来,到新安向郑百药要一笔钱,而后,前往京城,凭皇族身份谋取一官半职,像父亲当年那样一步一步在官场上厮混,寻求和等待机会。洛阳之争,再不关我的事了。父亲在官场中跌爬滚打多年积蓄的实力如今己赔得精光,我只能从头再来。
  我不报仇,因为没有仇。命运注定三府之争只有一个最终的胜者,父亲的败亡在于力不如人或命不如人;官场角斗只有胜负,没有爱憎。我不会为耽于复仇而浪费我的时间、精力,还有机会。洛阳之败于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能从此时此地站起,我将不会再害怕任何失败:我还年轻,未来的成就一定将超过父亲。
唐遮言作品集·藏刀·十八日作者:唐遮言
第九章 九月初五 薛弦引
  父亲的书房里铺满了地图,多是军用的。他在仕途中从未任过军职,更不要说带兵打仗,这是较军功出身的尉迟桥的一个先天不足;将军队全权交付虹线野,并对他言听计从既出于父亲对他的信任,亦出于无奈,父亲的高层幕僚中唯有他是标准的军人。虹线野被父亲寄予厚望,可战争之初的部署令父亲产生了一些犹豫,薛弦止断然放弃慈润,移防偃师的举动看来效果分明,将战局瞬间盘活,同时动摇了虹线野军事上的绝对权威。父亲感受到一个外行的痛苦,开始恶补军事。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走进父亲的书房,以往总是非召不入。
  我一夜没有合眼,两个问题交替折磨着我,令我痛苦不堪,清晨时分我终于决定找父亲好好谈谈。
  父亲正埋首在地图与文件堆中,机警地撩起眼看我一眼复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我忽然犹豫起来,不知该否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但已进来,必须先说些什么,胡乱地:“李佶还没被发现。”
  父亲:“尉迟桥没有认真去找。他已是丧家犬,翻不了天;逼急了,投向我们,对尉迟桥更是不利。”
  我向父亲走进几步,仍在犹豫着,又找不出其它话说。
  父亲终于抬起头来,审视着我,“有话要说?”
  看着他鼓励的目光,我终于下定了决心,点一点头:“我也许想得不对……”
  父亲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继续:“我一直在想,昨夜,尉迟桥对我们的判断可以说百分之百地准确,好像有天眼通的本事,将我们的计划全盘看清,行动针对之而胆大得叫人不敢相信。用神机妙算来看他,会不会有点草率?”
  父亲深沉的眸子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声音冷淡:“你怀疑,我们顶层有内奸?”
  我说:“尉迟桥唯一信任的外姓人洪樵隐是他的连襟,可我们顶层参与谋划的外姓有五人之多,他们肯定都能跟我们一条心?虹线野是常胜将军,可他给我们部署的战略却漏洞百出;左战城跟尉迟献还沾点转弯抹角的亲;廷风暮和尉迟先飞当年亦有些私交;云怜花、林阳雨刺杀洪樵隐只是一面之词,无从确认,林阳雨且奉命与尉迟桥联络,最可能出卖我们,没准尉迟桥不卖他的帐,要连他一起干掉,他才发起狠来,跟尉迟桥对着干呢。”
  父亲的脸色骤然严厉:“薛弦引,我容你说话是因为我们的决策层中可能确有个别内奸,但你不可以像屑小般胡乱猜疑;没有根据的话我不想听,你也不许说。他们每一个人此刻都是你的战友、亲人、兄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什么同姓异姓,在我,人只有能力与品德,没有姓氏,如果你和弦止将来比不上云怜花、林阳雨,那他们才将是我的继承者,而不是你们。”
  我被父亲劈头盖脑的话砸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始回过神来,懊恼不已。看来,我不该急着来找父亲,眼下的情形,将五个外姓人踢出决策层根本不可能,那会令我们薛家军瞬间分崩离析。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去怀疑,而是确切地找出内奸。这亦是父亲所需要的。
  从父亲的话中我还听到了另一个危险,亦是困扰着我的第二个问题:薛弦止。
  薛弦止是我的异母兄弟。父亲膝下不得意,只有我们两个。弦止的娘是我母亲陪嫁的丫头,后来成为父亲唯一的妾。他自幼孤僻,寡言少语,他娘死后,尤其地古怪起来,几乎到了离群索居的地步。我从来没有感觉他会对我构成威胁;直到虹线野出现,将他收为弟子,并支持他在新安组建和训练了一支新军。我没想到他这样孤僻的家伙能练出什么像样的军队,但事实上,他成功了。他的新军成为父亲的掌上明珠,而他亦水涨船高,身价骤增。我不信父亲会将薛家军拱手让与他人,可我的这个兄弟却不是外人,他已严重地动摇了我的地位;这一次果断地易守偃师使他进一步为父亲所宠信,下一次的高层会议中必将加入他的席位。
  沉默片刻,父亲的声音缓和下来,“秋波劫没有进展?”
  我说:“她需要一点时间。”
  父亲点一点头,说:“那个樵夫还在北市?”
  我点头。尉迟桥已占领了北市。
  父亲:“尉迟桥没去找他?”
  我说:“没。”
  父亲颔首:“尉迟桥骄傲得很,都说藏刀会站到最终胜利者的一边,尉迟不想沾他的光,或不想让他沾自己的光。”
  我问:“爹以为他是藏刀吗?”
  父亲:“他是谁已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世人的看法,只要有利于我把他当谁都行。”
  我说,“若尉迟桥想通了,亲自去请那樵夫并如愿,对我们不是很不利?”
  父亲:“那你就让秋波劫抓紧些,但不要操之过急,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控制的,我们努力就够了。”
唐遮言作品集·藏刀·十八日作者:唐遮言
第十章 九月初五 薄轻语
  我有一点紧张,毕竟要去见的是一个谜一样的人,一个被称为“天杀星”的人。
  此前,尉迟宾许以厚利,让我接近他,摸清他的底细。我拒绝了。一则尉迟宾令我失望,想给他一个不痛快,另外我亦痛恨挑动战乱的人,我无法去取悦这样的恶棍。
  曾经,我有一个幸福美好的家,完美无缺。父亲是一位聪明渊博的学者,从我懂事起便是一名叱咤一时的将军的首要幕僚,地位崇高。战争连绵不断,终于有一天,那名将军输掉了一场关键的战役,自己亦战死沙场。父亲被敌军捉住,被斩首。我们举家在两个兄长的率领下逃亡,可一路乱兵,我看着一个个的亲人被杀死被冲散,最终我亦被人掳走,卖到青楼。那一年,我十二岁。
  父亲在天之灵,若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一定会后梅没有在襁褓中将我掐死,可人的命运不由任何人的意志定夺。
  洛阳在这兵连祸结的乱世中,简直就是一处人间天堂,我便于这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天堂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直到今天。
  今天,我又听到看到了屠杀,远没有从前见过的惨烈,可毕竟开始了,并将一发而不可收拾。
  尉迟桥在我印象中曾是个豪爽大度、重情重义的伟丈夫,很难想象他会去残杀别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在这一天终于发生,和蔼可亲的尉迟桥摇身一变而成为杀人的魔王,两百多亲薛人士与他们的子弟人头落地。
  洛阳城陷入恐怖当中。
  这时,我忽然想到了藏刀,生出一个可能是非常愚蠢的念头:他能够带来战乱,一定亦能够带走战争,我应该去见见他,告诉他生对每一个人都很重要,死对每一个人都很可怕,不管为了什么,他都不该将战争强加给人们。只要他答应挽救洛阳,止住洛阳城中正在流淌的鲜血,从此不再在这可怜的尘世中挑起战乱,我愿意向他献上我的生命与生命所包含的一切。
  我被自己的想法感动,于是来了,一路后悔着,一路前进着。
  小轿嘎然而止,轻轻落地,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就到了吗?丫环秋叶的小脑袋钻进轿帘,布满了紧张和夸张,音调亦变得尖利:“他来了!他正朝我们走过来呢!”
  努力地定住狂跳不止的心,我轻轻掀开一角窗帘,向街中央望去。
  人们都闪到一边,很醒目地,一名长发的青年正一步一步缓缓走来,微垂着头,长发顺势披下,几乎遮住他整个的脸。
  一闪念的印象中我感觉不到一点点嗜杀的味道,那更像一名遗世的隐士,甚至遗忘了语言。我的印象总是很糟,在尉迟桥身上犯了大错,现在又来了。
  他的肩上挎着一个很小的包袱,看不出武器藏在哪里:一只手牵着一个伶伶俐俐的小女孩。孩子被街边不时走过的全副武装的战士吓坏了,睁大眼睛,紧紧依偶着他走。
  他的身后,十几名形迹可疑的人物若即若离地跟着,最显眼的是一名素衣美人,美而健康,佩着剑。美丽使她的剑像一道花边。
  我知道她的剑绝不是花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这个在“四季杀手”中杀人最多的秋杀手,秋波劫。
  秋叶的小脑袋又伸进来:“那个长头发的就是藏刀!”
  藏刀要走了,离开洛阳:挑起战乱后,离得远远的坐壁上观和乘机点火浇油,到胜负已定,再择强而事,所以总站在最终的胜方,这就是传说中藏刀的风格。
  在距我们十数步远处,他的一成不变的步伐蓦然有了一个小小的停顿,并渐渐慢下来。
  坚定的马蹄声,从我身后骤然响起,迎着藏刀一路奔来。虽不过一人一骑,声势竟似压倒千军万马,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将衣襟紧了一紧。
  黑色的骏马,黑衣的骑士,黑红英俊的面孔,黑色的刀鞘,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天而降。
  很容易地你会联想到一个人,又是一个酷爱杀人的人:春寻处。这个“四季杀手”中最强的杀手的每一次刺杀都像是一场决斗。他出道三年,只杀过七个人,每个人的名字都令人敬畏有加。他因此获得的酬劳比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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