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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项塔兰-第23章

小说: 项塔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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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个接一个上场唱歌。先是让人感动落泪的印度国歌,继之以宗教礼拜歌。有人唱起曲调重复、容易琅琅上口的印地语情歌,搭配令人伤感的嘎札尔诗(gazals)。两名魁梧的侍者看出现场气氛已由喝醉变成陶醉,便把酒盘和酒杯搁下,在门口两侧的凳子上坐下。他们开心地笑着,点头,左右摆头,将又长又粗的木棍深情地抱在他们粗壮的臂弯里。当每个人唱歌时,大家都拍手、喝彩,轮到我时,我不知怎么的,唱起奇想乐团的老歌《你真的煞到我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项塔兰 第七章(3)
小姐,你真的煞到我了,
  我被你煞到睡不着觉……
  我醉到教起普拉巴克,而他也醉到学起这曲子:
  真的,老天作证,你是个正妹!
  而你真的、真的、煞到我了,就是这样。
  走在回镇上那条漆黑、荒凉的路上时,我们仍然在唱歌。一辆白色“大使”*(*Ambassado,印度兴都斯坦汽车公司所制造的一款车子。)缓缓驶过我们身边,掉头,我们还在唱。车子再开过我们身边,再掉头,停在路肩,堵住我们的时候,我们仍然还是在唱歌。车上下来四名男子,一人留在驾驶座。最高的男人抓住我的衬衫,用马拉地语的命令语气,向我吼叫。
  “干什么?”我用马拉地语醉醺醺地回他。
  另一个男人从旁边跨进来,伸出短短的右手,朝我出拳,打得我的头猛然往后仰。很快的,我的嘴巴、鼻子又各挨了一拳。我踉踉跄跄往后退,有只脚站不稳。我倒在地上,同时看见普拉巴克张开双臂,向那四个人猛扑过去,试图挡住他们。我惊醒过来,鼓起精神冲过去。很幸运的,我使出右勾拳和由上往下的右肘(任何街头混战里最厉害的两招),都重重打到对方。在我旁边,普拉巴克一度倒下,立刻跃起,却招来一阵猛拳,打得他眼冒金星,整个人趴在地上。我试图站在他附近,用腿保护他,结果重心不稳,踉跄倒下。拳打脚踢如雨点落下,我掩住头和肚子,听到脑子有股微弱的声音在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几名男子把我按在地上,其中一人搜我的口袋,手法非常熟练。我喝醉又受伤,只隐隐觉得那些黑压压的身形压制着我,然后我听到另一个声音,是普拉巴克的声音,我听出他恳求的一些话,还有他轻蔑的咒骂。他痛斥这群人殴打、洗劫外国人,一个来到他们国家、完全没伤害他们的外国人,真是丢了国家的脸,丢了印度人的脸。他骂得慷慨激昂,骂他们是孬种,咒骂圣雄甘地、佛陀、印度教神克利希纳、特里萨修女、宝莱坞电影明星阿米塔?巴吉汗都是孬种。结果竟然骂出了效果。这群人的头头走过来,在我旁边蹲上。醉茫茫的我试图站起来再打,但其他人把我压下,按在地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人俯身凝视我的眼睛。表情冷酷、冷漠,和我很像。他打开我被扯破的衬衫,塞进东西:我的护照和手表。
  他们站着,恶狠狠地瞪了普拉巴克最后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令人摸不透的恨,然后爬进车里。车门砰一声关上,车子疾速驶离,扬起的沙土和小石子落在我们身上。
  普拉巴克确认我伤得不重后,开始哀嚎、哭诉,难过得不得了。他一再痛骂自己,竟把我带到这偏远的酒吧,而且让自己和我喝得烂醉。他十足真心地说,如果可以,他想把我的伤都转移到他身上。他对自己是孟买最优秀的街头导游相当自豪,如今这招牌却给砸了。他毫无保留地热爱他的国家,Bharat Mataji(母亲印度),如今这热爱却受到比任何肉体所能承受还更严重的打击。
  “眼前只有一件事要做,林,”我在饭店的白瓷砖大浴室,就着脸盆洗脸时,他说,“回到孟买时,你得发封电报给你的家人和朋友,请他们再寄钱来,你得去你们的新西兰大使馆申诉紧急情况。”
  我擦干脸,倚着脸盆,看镜中的自己。伤得不严重。一边的眼眶开始变黑,鼻子肿起,但没断掉。嘴唇裂了,肿了起来,脸颊和下巴因为被踢,有几处大块破皮。这算是幸运了,以我的经验,通常不会这么好过。我在暴力、犯罪的地区长大,在那样的地方,劳动阶级帮派水火不容,相互打打杀杀,对付像我这样不肯加入他们任何一方的孤鸟,毫不留情。然后,还会坐牢。把我打得最惨的,莫过于领着国家薪水维持治安的那些穿制服的家伙,狱警。在街上被打时,我想起的声音……我知道了……就是挨狱警打时的声音,我自己的声音。记忆中,我被三、四个惩戒单位的警员按着,另有两三个警员用拳头、警棍、靴子毒打我。当然,挨他们这种人打,向来比较让人受不了,因为我们当他们是好人。挨坏人毒打,我们理解,认了;但当好人用手铐把你铐在墙上,然后轮流踹你、踢你,打到你骨头断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觉得整个制度,整个世界,一片黑暗。然后,传来尖叫声。其他人,其他囚犯,尖叫,每天晚上。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项塔兰 第七章(4)
我凝视自己镜中的眼睛,想着普拉巴克的提议。不可能联络新西兰大使馆,任何大使馆都不可能。不可能联络家人或朋友,因为警方在监视他们,等着我跟他们联络,泄漏行踪。没有亲友,没有援助,身无分文,那些抢匪抢走了我仅有的钱。但这件事的反讽,我倒是点滴在心:想不到一个武装抢匪逃犯,竟被人抢走身上所有钱财。记得当初前往村子前,卡拉跟我说了什么来着?途中一滴酒都不要沾……
  “我在新西兰没钱,普拉布,”走回饭店房间途中我告诉他,“没有亲人、朋友能帮得,大使馆也帮不上忙。”
  “没钱?”
  “完全没有。”
  “你筹不到钱?哪里都筹不到?”
  “对!”我答,把仅有的少数随身物品装进背包。
  “这就非常麻烦,林,抱歉,当着你那伤痕累累的脸说。”
  “我知道。你想,我把我的手表卖给饭店经理行吗?”
  “行,林,我想没问题。这手表很高级,但我想他不会给我们好价钱。碰到这种事情,印度生意人就把职业信条塞进后面的裤袋里,他会把价钱杀得很低。”
  “没关系。”我答,扣上背包的扣子。“只要够付房钱,够买你说的夜间火车票回孟买就行。就这样,收拾你的东西,我们走。”
  “这事非常、非常、非常麻烦,”我们关上房门,走上走廊,要去办退房手续时,他说,“林,在印度,没钱就不好玩,我说真的。”
  那股让他紧闭嘴唇、愁眉不展的忧心,在回孟买的这一路上都未消失。卖掉手表的钱,付了奥兰加巴德的住房费,剩下的只够在孟买的印度旅社再住两三天。把我的东西放进我最喜欢的房间后,我送普拉巴克回到饭店的小门厅,竭力想让他恢复那灿烂的笑容,但都未能如愿。
  “看我的,我会让你甩掉那些不愉快的事。”他说,正经而严肃。“等着瞧,林。我会给你快乐的结果。”
  我看着他走上楼梯,然后听到经理阿南德以友善的马拉地语向我说话。
  我转身微笑,用马拉地语跟他聊起来。经过六个月的村中生活,我已会说简单的日常会语短语、问句和句子。这算不上什么,但阿南德显然很高兴且惊讶。听了几分钟后,他把另一位经理和所有客房服务生叫来,听我用他们的语言讲话。他们听了之后,全都露出既惊又喜的表情。他们见过会讲一些印地语,甚至很会讲印地语的外国人,但从没见过能用他们所爱的马拉地语跟他们交谈的外国人。
  他们向我问起桑德村,那个他们从没听过的村子。我们聊起他们待在家乡时就非常清楚的日常生活,往往在回忆中予以美化了。交谈结束,我回到房间,刚关上房门,就传来试探性的敲门声。
  “对不起,抱歉打扰了。”说话的人是个高瘦的外国人,可能是德国人或瑞士人。他有着长脸与尖下巴,蓄着一绺胡子,金发往后梳成一根粗辫子。“我先前听到你跟经理和客房服务生讲话……呃,我想你一定已在印度待了很久,还有……na ja,我们今天刚到,我女朋友和我,我们想买点大麻胶。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弄到大麻胶,不会被骗钱,也不会有警察找麻烦?”
  我当然知道。那天晚上,我还帮他们到黑市换钱,让他们不至于被骗。留胡子的德国人和他女友都很满意这买卖,付给我佣金。那些黑市商人,普拉巴克的朋友即街头眼线,很高兴我带给他们新客户,也付了我佣金。我知道,在科拉巴的每个街道上,还有其他外国人想弄到毒品。与阿南德和客户服务生用马拉地语随兴的一场交谈,被那对德国男女朋友无意间听到,竟替我指出在这城市生存的一条门路。

项塔兰 第七章(5)
但更迫切的问题是我的观光签证。阿南德办理我的住房手续时,已提醒我签证已到期。在孟买,每家饭店都得拿出外籍房客登记单,填写外国人名和护照号码,并注明签证有效日期。那登记单叫作“C表格”,警察不时会来抽查。签证过期仍逗留境内,在印度是重罪。刑期有时重达两年,而C表格违规的饭店老板则会被警方处以巨额罚款。
  阿南德一脸严肃把这件事全解释给我听后,篡改登记单上的数据,让我住进。他喜欢我。他是马哈拉什特拉人,而我是第一个能用马拉地语和他交谈的外国人。他很乐于为我违法一次,但他提醒我得立刻去一趟警察局的外籍人士登记处,把签证延长。
  我坐在饭店房里,思索可走的路。可走的路并不多,我没什么钱。没错,我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生财之道,也就是当中间人,当掮客,帮有所顾忌的外国人跟黑市商人打交道。但我不确定这一行赚的钱,够不够我住饭店、上馆子的开销。可以确定的是,这不够我买机票飞离印度。此外,我的签证已过期,实质上已犯法。阿南德告诉我,警察会把签证失效当作纯粹的一时疏忽,不细究即予以延长,但我不能拿自己的自由之身在这上面作赌注。我不能去外籍人士登记处。因此,我无法更改我的签证身份,而签证无效,在孟买,我就无法住进饭店。到底该照规定上警局,还是四处躲藏逃亡?我陷入两难。
  我仰躺在床上,一片漆黑,倾听楼下街头传进窗子的声音:帕安贩子要顾客品尝一小口香甜的吆喝声;西瓜贩子划破湿热夜晚的低沉喊叫声;街头杂技表演者汗流浃背,表演给一群游客看时的叫喊声;还有音乐,时时都有的音乐。我在想,这世上还有哪个民族比印度人更爱音乐?
  我不由得想起那个村子。我一直在逃避和抵抗的那段回忆,在音乐响起的时刻,浮现我的脑海。普拉巴克和我离开村子的那一天,村民邀我留下。他们主动表示要给我房子和工作。住在村子的后三个月,我特别指导当地的学校老师如何说英文。我示范一些英文字的发音,帮他纠正学童说英文的怪腔怪调。老师和村务委员会都很希望我留下。那里倒不失为容身的好地方,有栖身之地,又有明确目标。
  但我不可能回桑德村。那时候不行。在城市,人虽然昧着自己的个性和灵魂,却可以活得好好的;如果要住在村落里,人就必须彻底看清自己的个性和灵魂。罪与罚是我时时刻刻摆脱不掉的印记。我逃出监狱,但我的未来也因逃狱而被紧紧掐住。
  他们如果看得够仔细,看得够久,迟早会从我眼睛里看到掐住我未来的东西。纸终究包不住火。他们当我是自由之人,平和之人,在那村子里,某段时间我体验到真正的幸福,但我的灵魂不干净。我该怎么做才不会再陷牢笼?该怎么办?非得杀人才能免于牢狱之灾吗?
  我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知道自己在桑德村时玷污了那村子。我知道他们给我的每个微笑,都是我骗来的。逃亡生活使每一声大笑都带着心虚,使每一桩爱的作为多少都带着点拐骗的意味。
  有人敲门,我说门没关。阿南德走进来,一脸反感地说道,普拉巴克来看我,还带了他两个朋友。我拍拍阿南德的背,微笑感谢他的关心,我们走到饭店门厅。
  “哈,林,”我们四目相对时,普拉巴克满脸都是笑,“我为你带来很好的消息!这位是我的朋友强尼?雪茄,他住在佐帕德帕提(zhopadpatti)里,就是我们住的贫民窟,是个非常有力的朋友。这位是剌子,他是贫民窟头头卡西姆?阿里?胡赛因的助手。”。 最好的txt下载网

项塔兰 第七章(6)
我与这两位各握了手。强尼?雪茄几乎跟我一样高、一样壮,因而比一般印度人更高、更魁梧。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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