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世纪中国农村风云变幻史:万各庄-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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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房墙壁贴了“欢迎知识青年忆苦思甜大会”的会标,主席台上摆好桌椅板凳,桌子上放台扩音器及茶杯和暖壶。何福贵端个浆糊盆,几个民兵在墙上斜贴着红绿的标语,阿庆嫂跟在他们后面,不时地指手划脚。她的穿戴比昨天还讲究,粉红的秋衣领子翻在毛蓝褂子的外面,白皙的脸上洋溢着出人头地的欢欣。
学生们被安排在会场的前排,队伍排列整齐,社员们在队长的喊叫下,在村干部的吼声中,排列在会场后排。可村干部刚一离身儿,以生产队为单位的队伍马上乱了套。年轻的找年轻的凑一块,年老的跟年老的聚一起,小叔子们和嫂子们开着玩笑,孩子们在人群中追逐打闹,人们像久别重逢一样,有着说不完的话,拉不完的家常……会场像戏台底下一样热闹。
洪支书甩甩大背头,亲热地握着晓民的手,向来开会的工作组长做了介绍,介绍完之后,几位知青都被安排在主席台上。支书坐中间,一边是工作组长和村干部,另一边是四位知青。
支书打开扩音器的开关,南房的大喇叭立刻响起刺耳的尖叫声,吵得人捂起耳朵,何福贵走上前去,调试着扩音器的旋扭,尖叫声消失了,喇叭里响起支书清楚的“喂——喂——”声。支书坐正身子,凑近话筒,郑重其事地宣布道:“欢迎知识青年,忆苦思甜大会,现在开始——”
台下暂时归于平静。
“把阶级敌人押上台来——”支书使劲喊道。
随着支书的叫喊声,十多个人从北面的一间屋子里被民兵押了出来,头上都戴顶纸糊的高帽子,民兵们腰扎武装带,肩上背着枪,一副雄纠纠的样子。戴高帽子的分成两拨,分别站在主席台两侧,像被审判的犯人一样低头弯腰,后面都有民兵看守着。“阶级敌人”最年轻的也就四五十岁,年长的有七八十岁,除了头上的那顶高帽子,从衣着打扮,以及皮肤的颜色,看不出他们与台下的庄稼人有什么两样。
何福贵在板凳上挤了个地方,提醒晓民他们说:“这都是咱村的阶级敌人。”
阿庆嫂走上前来,给主席台上的人一一倒了水。倒完水后,她既没有去台下的人群里,也没在台上挤个地方,而是坐在主席台后面的门口上。
“晓民,你看。”玲玲指着一个“阶级敌人”说。
晓民立刻认出来了,玲玲指的那人就是昨天接他们的车夫。他仍是那身打扮,只是头上箍的毛巾换成一顶纸糊的高帽子,帽子像是做的不合适,戴在头上稍微大了些,上面写着几个黑毛笔字:“富农分子许盼牛。”
万各庄 四(2)
“车夫原来是富农分子?”玲玲似乎还有些怀疑。
晓民当时没有想到,看上去瘦了巴叽,老实巴脚的车夫竟然会是富农分子?富农分子竟然会是他这个样子?尽管车夫帽子上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但他几乎都不相信是真的。在他以前的想象中,富农分子四体不勤,不劳而获,都该是白白胖胖,鬼头鬼脑的。假如说贫农何福贵是个富农分子,他倒挺相信的。
民兵们站在“阶级敌人”身后,神色威严,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阶级敌人”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阿庆嫂像一阵风似地走上来,为支书换了水,迈着趾高气扬的步伐走下去。
“下面,我向广大贫下中农介绍一下来咱村插队的知识青年。”支书对着话筒,把晓民他们的名字逐个做了介绍,然后坐了下来,讲了一番国际国内的大好形势,又讲了知识青年下乡的伟大意义,最后宣布道:“下面进行大会第二项,请老贫农何福贵给知识青年、革命干部、广大贫下中农和全体师生做忆苦思甜报告,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
在支书的带动下,会场响起稀落的掌声。除了台上的人和前排的学生鼓了鼓掌——学生们鼓得有气无力——台下的庄稼人没有一个鼓掌。整个会场,只有阿庆嫂鼓得最带劲儿,别人不鼓了,她还在拍着巴掌。
何福贵移动着肥胖的身子,拿过话筒,只“喂”了一声,大喇叭就不响了,原来是停了电。何福贵挺直了腰板,伸着短粗的脖子,神气十足地看着台下的人群,胖嘟嘟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神色。
晓民掏出笔记本,等着做记录。
何福贵清清嗓子,大声地讲道:“广大的贫下中农、革命干部、知识青年、全体师生同志们,我是光荣的贫农,赤贫赤贫的贫农。解放前,我一无所有,正像毛主席他老人家讲的贫农那样:‘上无片瓦,下无插针立锥之地’。
何福贵做报告很有派头,一副经过世面的样子。
台下乱哄哄的,人们对何福贵做报告似乎不感兴趣。仨一攒俩一伙的凑成堆扯东道西,有人在会场里东逛西窜,有胆大的爱恋者趁混乱之机,眉开眼笑不说,甚至还动手动脚,一些妇女明目张胆地纳鞋底、补袜子,或是织线衣,一些男人大叉双脚在那里东倒西歪,有的闭目养神,更有甚者打起了呼噜,孩子们在场外互相追逐,不时地把土坷垃扔进人群里,引起阵阵骚乱。学生们有的从笔记本上撕下纸来叠成小船或小飞机。只有“阶级敌人”们,在台上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站着。
何福贵刚讲了这样几句,就急不可待地朝厕所方向跑去。
工作组长趁何福贵去厕所的空闲,站起身来,瞪着死羊眼,不满的看着台下的人们,拍着桌子喊叫道:“别说话了——,别说话了。”台下的人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和他对抗,反正该说的还说,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洪支书和几个村干部到下面去维持秩序,会场才慢慢安静下来。
死羊眼掏出红皮语录本,翻开后朝台下大声说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若否认他们,便是否认革命;若打击他们,便是打击革命。’”念完后合上语录本,叉着腰瞪着眼朝人群说:“听贫农做报告,认真不认真,是原则上的大问题,是路线上的大问题。我看得出,有人对何福贵很不满,这是不能容忍的。对贫下中农的不敬,就是对伟大领袖的不忠,对伟大领袖不忠,就是反革命。谁再敢扰乱会场,是贫下中农,我们扣他一天工分,是地主富农,我们马上对他批斗。”
万各庄 四(3)
死羊眼讲完话坐下来,支书和另外的两人回到台上坐好。阿庆嫂走上前来,斟茶倒水,并趁机对工作组长奉承几句。
台下的秩序比刚才强多了。孩子们不再追赶,依偎到父母身边,年轻人不敢大声喧哗,可还有人交头接耳,有妇女还偷偷地做针线活,但不再敢明目张胆了。
何福贵从厕所出来,边走边系着裤腰带。重新坐在主席台上时,一种掩饰不住的快意挂在脸上,不慌不忙地喝着水。
人们在台下朝何福贵投以鄙视甚至是厌恶的目光,可何福贵仍洋洋得意地往下做报告:“解放前,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受地主富农们的剥削和压迫,……我本来有房子有地,由于地主富农的剥削和压迫,变得穷了下来,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只得卖地去房。那时,咱村能买得起房的,只有地主洪长发。我找到他门上,他当时还说不要,真是上赶的买卖不是买卖,实际上,他心里特别想要。在我危难之中,他给了我不多的几个钱,就要了我的房子,强迫我摁了手印。那房子是狠心的地主强占了我们贫下中农的。我对他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万各庄没了我的立足之地。看别人有暖屋热炕,有吃有穿,想到自己竟然混到了一个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一个无处可以藏身,无处可以安枕的地步,心里很是悲哀。万般无奈,我把仅有的铺盖搬进了村北的破庙。破庙年久失修,破落不堪,庙门连猪狗都挡不住。那床被子几年都没拆洗过,像铁板一样硬,伸到里面冰凉冰凉的。我孤苦伶仃,只能和庙里的龙王爷做伴儿,开始还挺害怕的,后来就习惯了。我真是度日如年,孤独难熬。
“冬天,冷风嗖嗖往庙里灌,冻得浑身哆嗦,撒在龙王爷脚下的尿,立刻就结成冰。庙顶上的乌鸦‘呱——呱——’叫个不停,更让人觉得凄凉难忍。夏天,由于阳光的照射,庙里异常炎热,周围散发出一股股臭气,非常难闻。等到晚上,蛤蟆常常钻到肚皮底下,一摸肉乎乎的,让人浑身起层鸡皮疙瘩。蚊子成群结队地袭击我,身上咬得青一块红一块的。
“我也去过附近的村扛过活,那些狠心的地主富农,有的嫌我吃得多,有的嫌我干不好活……我在一户地主家,最长干了五天,就被辞退了。以后,我不想再出卖劳动力,受地主富农的剥削和压迫。为了活着,我只能过着要饭讨生的日子,整天吃得凉一口热一口、饥一顿饱一顿的。那几年,我受够了风雨的欺凌,忍足了人们的白眼。衣服弄得七窟八眼,几乎遮不住羞处,面貌弄得瘦黑不堪,头发老长而且蓬乱,如坐牢的犯人一般。衣服上的虮子白花花的,虱子一抓一把把的,个儿大且肥。我深深体会到:乞儿的生活是如何地困苦,心灵是如何地悲哀,命运是如何地不幸……”
晓民当时心情很沉重,很激动。贫下中农在旧社会受苦受罪,要饭讨生,受剥削压迫,以前只从书本上电影里了解一些,但知之甚少。他聆听了何福贵“受苦受难”的亲身经历,从心里激起对旧社会的仇恨,对地主富农的仇恨,包括对车夫许盼牛的仇恨。
晓民刷刷记到这里,抬起头朝四下张望,看到除了他们四位知青,在场的人对何福贵的报告都无动于衷。台上的人除了抽烟就是喝水,前排的学生把笔记本当摆设,窃窃私语,社员群众大都无精打采,甚至十分厌烦。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万各庄 四(4)
“要饭的那几年,我真正尝到了沦落飘零的痛苦,尝到了被人瞧不起的滋味。人们都躲我远远的,孩子们都不靠近我,好像我有传染病。走个碰面,没人跟我打招呼,我跟人家打招呼,人家都不答不理的。二十大几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一条光棍,连个媳妇都娶不上,你们说我是多么苦呀!我恨万恶的旧社会,恨地主富农们——他们不劳而获,坐享其成,他们是社会的寄生虫。
“那年正月里,还没过十五,看富农分子许盼牛在沟上搂柴禾。我转了一圈儿,就溜进他家的门。他们家那时的日子挺好过的。满心希望要到个肉包子或是白面馒头吃,弄不好也会讨个粘糕豆包或丝糕什么的,我高声地朝屋里喊:‘大婶,给个饽饽吃吧!’
“等了好长工夫,屋门才开了,盼牛他妈出来了,满脑袋棉花绒子,手里拿着多半啦饼子,高粱面做的。见到这情景,我哪里肯接?心想,你们富足的日子过着,大正月里就没有馒头吃吗?谁能相信。想拿这个打发我呀!鸟门儿没有。不管她怎样解释,我也不肯接那饼子,也不走,只等给个肉包子吃。
“正在这时,富农许盼牛背筐柴禾回来了,见我向他妈提要求,把柴禾往旁边一扔,气乎乎地走过来,劈手夺过他妈手里的饼子,狠狠地瞪我两眼说:‘不要?不要就拉倒。’
“我当时想跟许盼牛明来,可又知不是他的对手,就蔫不叽地溜走了。心想,拉倒就拉倒,咱们走着瞧。我他妈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吗?”何福贵讲到这里,又改口说:“不对。”从兜里摸出个红皮本来,翻开后大声念道:“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斗争;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这贫农怎么还识字?有文化?”晓民惊讶地问玲玲。
玲玲摇摇头,满脸的疑惑。
晓民心里就像罩上了一层疑云。在他当时的想象中,贫农是理所当然的穷人,穷人一般是没钱上学的,上不起学又怎能识字呢?
“就在当年的麦熟,等富农分子许盼牛的麦子收割上场,晒干垛好后,我在天黑瞅了个空子,偷偷地从他家麦垛旁走过,放上一炷点燃的香,香中间捆三根洋火,香烧到洋火处就能呼地将麦子引燃起来。我站在远处,麦垛很快着了起来,烧了个他妈的净光。你看咱们谁合算?”
何福贵讲到这里,跟支书说:“我拉肚子,还得跑趟厕所。”
玲玲看何福贵跑远了,凑到晓民耳边,低声说:“他一定是昨天吃饺子撑的。”
一位年轻教师很会见缝插针,从学生中间站起来举起语录本,领着学生高呼起口号:“向贫下中农学习!”“学习他们的反抗精神!”“打倒地主富农!”“叫他们永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