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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唯余孤剑话平生-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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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当他抬起头来,看着男人转过身来的模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男人看上去年岁已不小,可面容却还年少。
  只有一双眼眸,太过深邃,也太过平静。透着让人窒息的沧桑与寂寥。玉子风呼吸一滞,有些狼狈地避开他的视线。
  “前辈?”
  他这才发现,男人的手中,有一柄剑。乌黑的剑鞘看上去完全以沉重的金属打造,古朴的模样,完全没有玉子风见过的那些宝剑一样,锋芒毕露。它内敛地,仿佛在人注意到之前,完全不会意识到,这一把剑。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注视了他半晌,玉子风身上一沉,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包容过来,却并不可怕。
  玉子风暗暗惊奇,对上男人淡淡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我叫玉子风。是德馨山庄的人。”暗暗唾弃自己再次打出山庄的旗号,玉子风也只能寄希望于,对方会对传说中的庄主忌惮三分。
  “德馨山庄……”
  男人轻声念道,目中似乎有些怅然。不过眨眼间,那神态又已不复,“看你的样子,似乎是要离开。”
  “我…我不过是离家出走。”
  男人轻轻一笑,玉子风脸一红,仿佛自己的小心思,在那平和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语声也就不那么理直气壮:“前辈又是谁?”
  “我啊……”男人微微摇头,“先不告诉你。”
  玉子风瞪大眼睛,这是在,在调侃他?仿佛看出他的想法,男人又道,“我观你根骨极佳,可有学武?”
  “还没有,”玉子风摇头,但他的语声坚定而有力,“不过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顶尖的剑客!”
  “哦?顶尖剑客……?”
  男人的语声带了笑意,奇异地,玉子风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嘲讽他,只是,内心还是有些不服气,“别瞧不起人,我们庄主也是自学的剑法,你敢说,你比他还厉害么?”
  男人有些哑然,好笑地微微摇头,“不敢。”
  玉子风立刻得意起来。
  “就是嘛,我们庄主可是大名鼎鼎的飞雪离魂剑呢,庄主没有师承,我也没有,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不会像我们庄主那样,一剑衡扫天下……”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分。果然,看到男人挑起的眉毛。连忙补救道,“虽然我没见过他,不过我知道他很厉害的。”
  “你可要学剑?”
  笑了笑,男人看着他。明明神色很平常,可玉子风却能觉出对方的认真。
  于是,他也严肃起来。
  “我可不会拜你为师。”
  “我不收徒。”
  “那你有何目的呢?”
  “目的……”男人的视线看着不远处的坟茔,淡淡地说,“我大限将至,临死前,只有一个心愿。你若能完成,我就将我毕生所学,送与你。”
  “?!”
  骗…骗人的吧?玉子风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风采卓然的剑客。快要死的人,不都是病入膏肓,或者卧床难起……这个人,哪里有快要死的样子?
  “不信?”
  “不信。”
  玉子风的脑袋瓜摇得仿佛拨浪鼓。男人淡淡地说,“就当我骗你的罢。”
  玉子风顿时噎住。又听他道,“剑术方面,我略有所成,你若不弃,这几日我可指点你入此门中。”
  “可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虽然这人几次逗弄他,可是玉子风还是能感觉出对方并无恶意。立刻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下来。
  “那我该唤您师父,不过啊,也只是您教我的这几天。”
  “随你。”
  少年欢喜的眉眼都是笑意。可接下来,他便笑不出来了。
  “剑势无常,但总有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不会改变。”长剑缓缓出鞘,一抹寒光自林间漾起。
  一动间,那飞落的叶子,便在这样的孤光中散作两半。
  玉子风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男人谈说间,剑刃随身变幻,行云流水,明明是普通不过的招式,却仿佛有种奇特的韵律。
  明明是那么随意……
  轮到他的时候,玉子风才知道,事情看起来简单,做,却不一定容易。
  他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的那把断剑来,有样学样地开始练习。时而疾走,时而突然一刺,时而大开大合地劈下……男人只淡淡地看着,更多的时候,他望着坟茔发怔。
  到了第三日,玉子风的剑已不像初时那么跌跌撞撞。
  男人靠坐在墓碑前,平和地笑了。
  “你已入门。”
  “就这样?”玉子风怔住。
  “就这样。”男人含笑点头,“每个人的剑都是不同,是别人的,就不会是你的。你的道,不是模仿任何人的剑法,而是应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剑术。”他的唇色有些淡,事实上,这几日,男人的面色越发苍白了。这让玉子风有些担忧,他隐隐觉得,或许男人先前说的话,并不是玩笑。
  大限将至……
  男人扶剑而起,“趁我还能动,便让你看一看罢。不需要刻意模仿,这些,都只是你日后悟剑时的助力。”
  “不不不……师父,你还是歇一会儿吧。我以后,自己能行的。”
  玉子风下意识地想要拒绝。男人已取出了长剑,淡淡道,“傻孩子,你看了,以后会少些弯路。”
  “可是您的身体……”
  “就是这两日,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不同。”话音未落,剑光乍起——
  “看好了!”
  第一道剑光,极为生涩,仿佛幼小的孩童勉力而舞,甚至很多地方连玉子风都看出不对……
  渐渐地,剑如风,如水,如波,恍若大风起处,将落叶卷起,一圈一圈,周而复始。而一股凛冽之意,透剑而出,坚定无比……
  空气开始变得寒冷,阳光也失去了温度。林间,只有寒光时而一闪而没,快,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只有淡淡的霜华猝然凝结,于空气里拖曳出冰冷的轨迹,剑,开始变得惊心动魄……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争……
  仿佛旷野之中的风,剑势开始沉重,仿佛天地之间,有什么在束缚着它。
  玉子风的心口砰砰直跳,仿佛下一剑,就是——
  石破天惊!
  蓦地,冥冥中一声咔嚓的脆响,一股深沉的寒意从无尽之处掠出,呵气成风,冻结天地……
  霜色,渐渐覆盖了草木,肉眼可见地,扩散着。
  只是这冷,并未伤人。
  玉子风打着哆嗦,却知道,男人留了力。或许是顾忌着那两个坟茔。这一剑,点到为止。
  天还亮着,却有淡淡的星光落在林中、落在树上,也落在,那剑尖上。仿佛连剑气都带了淡蓝的星辉,美妙而飘渺……可玉子风却觉毛骨悚然,隔着很远,就能察觉出其中亘古的寒意和那几乎会灼烧灵魂的躁意……
  果然,那些个碰触了星光的草木,皆以可见的速度冻结成冰,又自内而外地,焚尽所有……
  灰色的灰烬,随风飘散……
  而后,“星辰”、“月光”渐渐寂寥。
  朦胧之中,有刻骨的哀伤漫起,恍若历尽千帆后的平淡如水,这一剑,还未动,就已有令人惊悸的波动漾开,那是属于岁月的痕迹……玉子风莫名地觉得悲伤,他摇着头,嘶声道,“够了,够了!”
  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滚落,玉子风这才惊觉,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男人踉跄了一下,那波动便渐渐隐退。他的面色更为苍白了,带着一种极致的虚弱。
  “原来,这一剑,我已用不出……”
  孤独的剑客,绝顶的剑客,若不能死在敌人的剑下,是否也是一种悲哀?
  “你可记住了?”
  男人扶剑而立,微微轻喘着,殷虹的鲜血从唇畔流出。那含笑看来的目光,让玉子风狠狠地点头。
  “我,我都记住了。”
  “那就好,我可实在没有力气……再来第二回了…………”男人跌坐在石碑前,紧紧握着剑,“看来……今日…已是极限么……”
  “师父……”玉子风眼圈红着,泪水完全止不住。
  男人闭了闭眼睛,“我此一生,只自创四剑……重楼霜降为堪破阻力,是为一往无回,万古冰河借天地巨力,横扫八方,可那不过是一条死路,要想更进一步,须明了自身真正的剑道,”男人说着,睁开眼睛,淡淡地说“瀚海无极脱离于星辰大道,以星辰生灭演变,而灭杀一切,我一直以为,这是最霸道的一剑。”
  “可是我错了……或许这世界上,最难以抵御的,是时光。”
  阳光斑驳,完全看不出,这里先前还演示着,种种惊艳绝伦的剑法。
  “我的爱妻,死在新婚之夜。我才意识到,这世界上,总有些东西失去了就不再回来。逝水难回……呵…最后一剑,逝水芳非,以岁月长河为本,或许汲取的,只是其中的一片浪花罢了……”
  “这一剑,逆转枯荣,纵不能改变历史,也为天地所不容。故而,在天地之境、大道之境之上,还有更高的一步。”
  “我称之为,逆天之境。”
  “师父,别说了……”玉子风跪倒在他身旁,男人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可他还在说,“人终有一死,纵然再强,也不例外。”他的目光落在少年哭得一塌糊涂的面庞上,笑了笑,“这座坟,是我爱妻所在,我死后,你就把我也埋在里面罢。”
  “曾有人说,生未同裘,但求死能同穴。”
  “我却觉得人死之后,便往事已矣。可我啊,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了,便也只好来此纠缠。”
  “子风……”男人抬手替少年拭去泪水,“你真的很像她,或许是我的执念罢,我希望你日后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剑客。”
  “这,也是她的心愿。”
  “我答应你……”玉子风哭得不能自已,“我一定,一定会成为一个顶尖的剑客,师父,你别离开我,我认你当师父,一辈子的师父,好不……”
  “傻孩子……”
  傻姑娘……
  男人笑了笑,“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不怕…我把你卖了么?”
  摇着头,玉子风哭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呜呜呜……庄主………我知道……我师父是楚离……是飞雪离魂剑楚离……”
  “师父,别走,别离开我。我就一个人了……”
  “莫哭……”楚离想再抬手,却已没有了力气,玉子风连忙抓住他的手,却发现冰凉的不可思议。
  玉子风的心也跟着冰凉起来。
  “我死后……你就将这柄落星剑拿去。”他费力地将刺入地面的长剑取出,凛冽的寒光照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我的仇家很多……你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不要用它……”
  “……我还有一柄古剑…可惜它的性子……你怕是驾驭不了……”
  “将来…若是遇到生死危机……你可作为我的弟子……”
  “……去西北大漠的长生绿洲…找一对夫妇……他们…是那里的守护者……也是我的朋友……”
  “……记住……剑……本…凡…铁……身…身具……傲骨……”
  “………傲……骨……不…………存…………剑……器……不……复……”
  男人静静地闭上双目。手掌无力地松开滑落。
  暖色的阳光自枝桠间照落下来,仿佛下一刻他就会醒来一般。
  玉子风呆呆地看着,一股深深的酸痛漫上心头,他不由伏在楚离胸口,悲声痛哭。
  “师父,你放心……”
  “我说了认你做师父,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师父。”
  “你教的东西,我会牢牢记住……”
  “我一定会成为最顶尖的剑客,不会让您失望的……”
  天色将暮,璀璨的晚霞染红了树林。
  少年红着眼眶,一边挖着封土,一边哭着絮叨。“我就是一个孤儿…被义父捡回去……”
  “义父走了,萧管家也走了……师父也走了……”
  “……呜呜……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你们,怎么就都走了……”
  手指磨破了,可玉子风毫无所觉,直到天黑时分,才将棺木挖出。
  那是一方很大的寒玉,只是碰触,就觉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冻得人发抖。玉子风咬牙把棺盖打开,里面躺着的,是一位穿了大红嫁衣的女子。
  即便是过了多年,在这寒玉的保护下,她的尸身依然栩栩如生。
  宛若生前。
  玉子风吓了一跳。
  借着霞光,他呆呆地看着这位几乎与自己有九成相似的女子,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在轰鸣着。
  “我虽是个剑客,却也希望你能够开心。”
  “墨馨……你,可愿嫁我为妇?”
  “我…愿…意。”
  有谁温婉一笑,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甩甩头,玉子风取了汗巾,沾了溪水,仔仔细细地将楚离打理干净。然后,使尽吃奶的力气,将之放入玉棺之中。
  看着并排而躺的两个人,玉子风的眼泪打转,却是怎么也停不下来,心内一股沁入骨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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