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号标本-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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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米色的沙发上，惬意地打了个哈欠，如此安静的地方，放着悦耳的轻音乐，怎能不让人精神放松。
九十度角，略微向前倾的坐姿，一点二米的距离，是一个让患者没有心理压力的好开头。唐舒怀和石磊相对而坐，两人之间放了一张精致的玻璃茶几，上面放着一包纸巾和两杯白开水。
在柔和的音乐声中，石磊将心中的苦闷一一吐露。可以看得出来，唐舒怀是个医术高超的医生，他的语气、语速以及对于患者情绪波动的掌控，都做得如此准确，简直是教科书式的。
四十五分钟后，唐舒怀给石磊开了一剂处方。
送我们出门的时候，他吩咐道：“记住一周两次，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他的笑容控制得非常到位，就如他高超的治疗手段一样。
走出门诊大楼的时候我伸了个懒腰，坐在心理治疗室的四十五分钟真是一种享受。我身旁的石磊却不同，刚刚还是面带笑容的脸此时又变得阴晴不定。看来一个医生即使有汉尼拔那般敏锐的洞察力，也很难挖掘出一个人内心的所有秘密。
2
此后的两天石磊再没有半夜起来游荡，我的心情也随着他的病情好转而变得明朗。
下午殳倩来找我，称殷婵红病得很厉害，同班的同学很多都去看过她，回来后只摇头，大家都说她已经疯了，说不定马上就要转到精神病医院。
和殳倩吃过晚饭，我再次走进江大附属医院，上次是门诊部，而这次是住院大楼的第七层。
“内科六。”我抬头看着楼层示意图，殳倩一把将我拉进大门。
这会儿正是打饭的时候，护工们拿着碗和调羹一阵忙碌，我和殳倩提着水果，挨着人群走进殷婵红所在的病房。
房间里充斥着氯化物的刺鼻味，窗帘是拉着的，没开灯，光线非常暗。角落的一隅孤零零放着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少女，她一动不动地蜷缩着，头朝窗户，口中一刻不停地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
殳倩放下手中的水果篮，轻轻向床边走去。床上的少女显然听到了脚步声，一个激灵转过身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一只迷途的小鹿，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殳倩停住脚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任凭如何克制，还是一刻不停地落下来。我轻轻走到她身边，握住那双冰凉的小手。
这时一个女护工将打来的饭菜放在床头柜上，摁亮了壁灯。殳倩跟她说明来意，女护工很知趣地走开了。
床上的殷婵红警惕地盯着我们，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畏惧和惊恐，似乎殳倩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对她造成巨大的伤害。
看着她深陷的眼窝，我真不敢相信短短的数天时间一个人竟会瘦成这样！
殳倩抹掉脸上的泪痕，慢慢靠近病床，我怕殷婵红会做出过激的举动，紧紧护在她身旁，殳倩却将我推开了。
殷婵红浑身瑟瑟发抖，乌黑的眸子不停地扑闪着，死死盯着殳倩。殳倩来到她身边，将手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动作非常轻柔。渐渐地，殷婵红卸下了防备，眼角流下两道晶莹的泪水。殳倩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再次掉落，她将殷婵红的头紧紧抱在怀里，就像一位母亲正在呵护生病的孩子。
我也被这情景打动了，觉得鼻子酸酸的，赶紧抽身跑到走廊上，推开窗户，默默抽起烟来。
第六章 她在太平间（5）
夜幕缓缓降临，天边只留下一抹红晕，看着车水马龙的城市，我突然悲从中来，人是如此的渺小，就如车流中的一辆小小的汽车，只能随波逐流，否则必将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不久，陆陆续续又有些同学来探望殷婵红。
一阵寒暄过后，来探望的人又陆续走了，最后只剩下我和殳倩，以及一个名叫陈菲菲的女同学。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殷婵红这时候又开始紧张起来，她将头闷在被单下，死活不肯出来。殳倩端着饭碗，无计可施地看着我。
我又何尝有办法？一个心理遭受重创的人，也许一辈子也走不出阴影。
经过长时间的沟通，殷婵红终于在殳倩的安抚下伸出头来。吃过半碗粥后，她又继续将自己闷在被子里。松懈下来的殳倩和陈菲菲说起悄悄话。我见陈菲菲时不时看我一眼，知道她们的话题中有我，不免有些尴尬，再次拔腿跑到走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起烟来。
没过多久，一个四十来岁的医生带着实习生来查房，殳倩和陈菲菲连忙从床边站起来，我也跟了进去。
医生查完房后，我向他问起殷婵红的病情，他只是摇了摇头。
本来有说有笑的殳倩和刘菲菲一脸忧虑，看来殷婵红真的要转到精神病医院去了。
精神病，对于一个花季少女来说，意味着太多太多。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已经十点半，殳倩将我拉到走廊上，我问她干什么。
“你明天还要上课，赶紧回去吧，这里还有我和菲菲呢。”
我握着她的手有些恋恋不舍。
殳倩嬉笑地看着我，“怎么了，最近得‘情流感’啦？可别传染给本姑娘。”说完她跑进病房，将门轻轻带上，我看着她的背影依然难舍。
午夜来临，病房里一片寂静，殳倩和陈菲菲躺在席子上，已经甜甜地进入梦乡。
黑暗中，有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丝难以察觉的气息缓缓流淌，充满了整个病区。走廊里非常安静，值班护士疲倦地伸了一个懒腰，趴在办公桌上再也没有声息。
街上偶尔开过一辆汽车，急速旋转的轮子与地面相互摩擦，发出一声声轻啸。
窗帘上车灯的掠影即现即隐。
那是什么声音呀？
一串诡异的钢琴声如丝如絮般钻入悸动的心脏，让人痴迷沉沦，万劫不复。
瘦弱的身影悄悄从床上下来，动作很轻，轻到连她自己都听不到脚步声。
只有猫才有无声的脚步。
病房外阴森森的，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吸进了黑洞。
一个瘦小的身影迷茫地走出大门，摁亮了电梯按钮。
幽幽的琴声飘荡，就像一副镣铐，控制着瘦小的她按照谋划好的轨迹行动。
电梯的门终于打开了。里面怎么没开灯呀？女孩感到很害怕，但双足不由自主地迈了进去。随着一声叮咚，女孩光着脚走出了电梯。
晴朗的夜空挂着一轮镰刀状的月亮，空气有些清冷，四周涌动的气流拂过女孩的身体，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寒战。
这是一片荒地，就在住院大楼的背面，往日即使是白天也不会有人来。在这里出没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没有呼吸和心跳的人，而另一种则是运送死人的人，即太平间的看门人。
女孩精神恍惚地踽踽走着，连地上的沙砾扎进脚底，也无法让她停下脚步。
这似乎是一种使命，只有尽快地去完成，可怕的钢琴声才会停止。
风起了，吹得身上的病服猎猎有声，吹得不远处的一扇门啪啪作响。
好大一所房子！女孩在心底赞叹了一声，悄悄走进不断响动的大门。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她在太平间（6）
里面死一般寂静，彻骨的寒风刺激着她的皮肤，仿佛连她的血液也被冻住了。
好累，好冷！女孩踮起脚尖向四周张望。哪里有可以躺下来休息的地方？
她感到倦了，身心俱疲，要找一处永远没有人打扰的地方。
睡吧，就这么躺下去，任尘世喧嚣。
3
殳倩悠悠醒来，感到全身都要散架了，在硬邦邦的地上睡了一晚上，这滋味可真不好受。她轻轻挤开陈菲菲的肩膀，从席子上坐起来。在绾头发的一瞬间，她发现殷婵红的床竟是空着的。
她到哪里去了？殳倩连忙推醒一起陪护的陈菲菲。
两人将病房的角落找了个遍，哪怕床底也不放过，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一大早的，她会去哪里呢？”陈菲菲焦急地问。
殳倩急得团团转，拉着陈菲菲就往值班护士的办公室跑去。
年轻的护士得知在自己值班的晚上病人竟然不见了，感到责任重大的她连忙带着殳倩和陈菲菲挨个儿病房寻找，但找了半天也见不到殷婵红的丝毫踪迹。
殳倩急得要报警，苦于手机忘带了。陈菲菲是个胆子很小的女孩子，见病区的大门关得紧紧的，一个大活人却平白无故蒸发了，吓得手足无措，连手机放在哪里都记不起来了。
女护士比殳倩和陈菲菲大不了多少，吓得脸色铁青，马上向医院领导汇报了情况。
十分钟后，主管医院事务的副院长和科室主任来了，一帮人重新将整个病区找了个遍，仍然一无所获，最后他们只好向110求助。
姜邵俊和同事在早晨六点的时候赶到江大附属医院。本来失踪案件在二十四小时后才会受理，但殷婵红情况特殊，姜邵俊一直当她是重点看护对象，昨天中午还过来探望了一回，想不到今天一早就接到报警，说她在病区大门关着的情况下消失了。
对现场做了笔录，姜邵俊又到其他科室咨询了一下情况，但得到的结果和殳倩她们的一样——殷婵红人间蒸发了！
殳倩在临近中午的时候给我打来电话。得知事情严重，我火速赶到内科第六病区。
只见殳倩一脸憔悴，仿佛一夜之间瘦了很多。我安慰了她好一阵子，才说服她先去吃午饭。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陈菲菲经过早上的惊吓和饥饿，胃疼得厉害，我和殳倩只好先送她回学校。
坐在学校的花园里，殳倩靠在我的肩膀上暗自流泪，任凭我怎么耍嘴皮子，她始终不肯给我一个微笑。看着她哭泣，我心里一阵阵的痛。
也不知坐了多久，殳倩在我肩上沉沉睡去。鼻中满是她的发香，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卑微，她的心灵和外表都如天使般美丽，而我却始终不敢正视自己。我是个I型糖尿病患者，这种该死的疾病是我父亲传给我的，而父亲又是从爷爷那里遗传来的，这是我们家族的梦魇。从记事起，我就不得不克制自己的食欲，别人在吃糖，我只能猜测他们嘴里的糖是什么味道。进了大学后，我开始玩命地喝酒，这样做的后果是不断增加胰岛素的注射量，否则我很有可能会得酮症酸中毒，这种病症可以使我在昏迷中离开人世。
这是老天爷对我的诅咒！我时常悲伤地想。在天使面前，我不敢面对另一个自我。
殳倩睡得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沉，在我试图吻干她脸上泪痕的时候，她醒了。
这种情况非常尴尬，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抬头望天，其实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殳倩的举动，准备在千钧一发之际跳起来逃命。然而事实并非我所想象，殳倩莞尔一笑，将头重新靠在我的肩膀上。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六章 她在太平间（7）
下午我和殳倩向学校请了假。
无论怎样，我们都要在第一时间知道殷婵红的情况。
我和殳倩在江大附属医院门前的肯德基里坐了一下午，始终盼不来殷婵红的任何消息。殳倩提议再去内科第六病区看看，事实上这已经是我们第四次上楼了，结果可想而知。
眼见夕阳西下，城市用霓虹灯变换了自己本来的装束，而我和殳倩却依然傻傻地坐在医院里不肯离去。
殳倩的坚持并没有换来一个愿望中的结局，当我们得知已成植物人的殷婵红在太平间里被发现时，我可以感受到心爱的人儿哭得是如此伤心，以至于没有一丝力气将头从我肩膀上移开。
检查报告还没出来，关于殷婵红的一切依然是个谜。不久的将来，她将被赶来的父母带回老家。
我不忍心看着殳倩难过，搀着她早早回到学校。
这一夜，我又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将我从梦中惊醒，原来是母亲打来的，我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哭泣声。
来不及和班主任请假，我急匆匆登上回家的长途汽车。母亲在电话中告诉我父亲遇车祸了，他现在一直在说胡话，连我和弟弟在上大学都不记得。突遭横祸，我怎能不心急如焚！
来到父亲的病房已经是中午十二点，母亲脸上的泪痕犹在。看着父亲肿胀得畸形的脸，我恨不得将那个肇事司机狠狠揍一顿。然而就连这一报复的想法最终都落空了，因为母亲告诉我司机已经逃逸。
在同母亲的交谈中我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他和父亲是生意伙伴，往年我们家兴旺的时候，他是父亲最好的朋友。但自从父亲在生意上出现问题，他就成了我们家最大的债主。隔三差五地上门追债，逼得我们搬出了生活多年的城市，也逼得父亲从此意志消沉，终日醉生梦死。
我敢肯定就是这家伙实施的报复。
在骗得母亲的信任后，我坐车向目的地行去。
车在路上开了一刻钟，一栋富丽堂�
